1


1955年1月15日下午,李四光拿出了一块石头。


地点是在中南海丰泽园的一间会议厅,李四光当着大家的面,把一块黄黑相间的石头,放到了会议桌上。


会议室里其他人顿时把目光聚焦到了这块石头上,有的人甚至站起了身,俯过去凑近观察。


那不是一群普通的人,他们是: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陈云、邓小平、彭德怀、彭真、李富春、陈毅、聂荣臻、薄一波……


“这个就是……?”


有人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李四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在周总理的示意下,一旁的核物理专家钱三强站了起来。他拿出了国产的盖革计数器,放在了会议桌上,然后拿起矿石,走向不远处,再走向会议桌——每次他带着矿石经过桌子,计数器就会发出“嘎、嘎、嘎”的声响。


“嚯……”人群中有人发出兴奋的声音,有人甚至忍不住自己实验了一下。


周恩来笑着看着大家,知道大家已经完全没有疑问了:


这块黄黑色的石头,就是在中国境内发现的铀矿石。


早在1954年2月,时任中国地质部部长的李四光和副部长刘杰,就接到了中央下达的一个“秘密任务”:在最短的时间内,在本国境内找到有足够储量的铀矿。


经过多轮艰苦卓绝的勘探和查找,1954年年底,地质科考队终于在广西壮族自治区贺州市的钟山县,发现了铀矿富集地带。


消息层层上报,1955年1月14日,周恩来召集李四光和钱三强等人先了解了情况后,第二天,这块石头就被摆在了中共中央书记处扩大会议的会议桌上。


之所以如此千辛万苦地找铀矿, 参会的人对原因都心知肚明。


看着这块铀矿石,毛泽东也兴奋了起来,他最后拍了板:


“有苏联对我们的援助,我们一定要搞好!就算我们自己干,我们也一定要干好!”


正是在这一天,中国人正式决定:


自己搞原子弹。


2


1959年6月下旬,宋任穷看到了一份通告。


宋任穷时任二机部(第二机械工业部)的部长,原子弹的相关研发工程就划在二机部下面。而他看到的那份通告,是由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发给中共中央的:


“由于正在进行禁止核试验的谈判,苏联将暂缓向中国提供原子弹的教学模型以及图纸。一年之后,苏联将撤走所有的援华专家,并且停止一切设备以及资料的供应。”


宋任穷虽然对此早有预感,但还是和很多人一样忍不住感叹:该来的,还是来了。


事实上,在中苏关系的“蜜月期”,苏联方面一度还是颇为支持中国的原子弹研究事业的。


与之前一直遮遮掩掩的斯大林不同,赫鲁晓夫上台后为了改善和维护与中国的关系,一度显得非常大方:早在1955年4月,就答应援助中国建造一座7000千瓦功率的重水反应堆和一座12.5兆电子伏回旋加速器(1958年7月1日正式建成移交给中国),以及提供一批相关学术资料和培训中国的核技术专家和技术人员。


实事求是地说,苏联在中国研制原子弹的初期,确实给予了不少帮助,但在援助过程中,中方科技人员也发现,不少苏联专家每每一到关键时刻,往往就开始支支吾吾,有的甚至干脆表示沉默,表示要“请示上级”。比如苏联牢牢掌控着含氟润滑油、 气体扩散法甲种分离膜等关键材料的生产技术,但在研究过程中,一旦有甲种膜分离脱落,苏联专家一定会用磁铁将周边地面全部扫一遍,保证全部回收,不留给中方技术人员。


1958年,随着“共同舰队”和“长波电台”等一系列事件的发生,加上“金门炮战”的影响,中苏关系开始明显交恶,明眼人都看得出,一场风暴即将到来。


1958年5月,毛泽东在二机部报告上批示:


“尊重苏联同志,刻苦学习。但又一定要破除迷信,打倒贾桂。”


“贾桂”是京剧《法门寺》中大太监刘瑾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毛泽东非常看不惯这个角色,称他为“奴才”。


事实上,宋任穷也早就预感到了中苏之间紧张空气的酝酿,所以他当时做了两件事:


第一,加速抢建中苏签订协议的共建浓缩铀厂的主工艺厂房,将所有设备的安装的条件全部满足之后,让苏方没有借口,只能履行合约,交付设备。


第二,专门组织科技人员,与苏联专家进行对口学习,千方百计地加速将技术学习到自己的手中,将资料弄到手。


1959年7月16日,不出意料的时刻来临:


苏联政府单方面撕毁和中国签订的600多个援助合同,并通知中国政府:他们将在7月28日至9月1日撤走在华的全部专家1390人。


苏联专家在撤离中国时带走了全部设计图纸、计划和相关资料,并停止供应中国建设急需的重要设备,大量减少成套设备及关键部件的供应——其中,自然包括原子弹研究方面的所有援助。


不知是不是刻意选的日子,两年后的7月16日,中共中央发布了 《关于加强原子能工业建设若干问题的决定》,强调必须“自力更生,突破原子能技术,加速我国原子能工业的建设”,所以“进一步缩短战线”,集中力量,加强各有关方面对原子能工业建设的支援”,尽全力支持二机部。


而事实上,原子弹的相关研究工作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哪怕一秒钟——就在苏联专家撤走的一个月后,二机部就决定把给原子弹的研究工程取了一个代号:


“596工程”。


因为,苏联是1959年6月来信拒绝提供关于原子弹的一切援助的。


3


1959年2月的一天,辜阴名被领导叫去谈话。


在那次谈话中,辜阴名得知自己已经被选中,要从公安部调动到一个叫海晏县的地方去工作。那是辜阴名第一次听到“海晏县”的名字——位于青海省西宁市西北的一个小县城。


领导再三关照辜阴名:注意保密,家属不能随行。


到了海晏县,辜阴名发现,这里已经陆陆续续从全国各地调来了很多人,包括很多部队的官兵,而他们的任务,就是把这块原本贫瘠的土地建设起来,运转起来。


辜阴名参与建设的这个单位,叫“221厂”,对外叫“青海省综合机械厂”。但他知道,这个厂并不生产机械——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就会成为一个大型的核武器科研基地。


“从无到有”的建设是最艰苦的。海晏县地处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原,空气稀薄,平原来的人初到很不习惯,动不动面红气喘。而这个小县城原本只有6000多人,没有工业,农业只生产青稞、土豆,只够养活自己。当时适逢三年困难时期,小县城一下子涌进那么多人,根本没有能力来承担所有人的衣食住行。


辜阴名他们初到的时候,可以说是“一穷二白”:住藏民的土房和帐篷,没有任何物资,食品也没有运到,吃的主要是海晏县粮食库房里存放了多年的变味高粱面和青稞面——往往一袋拿出来,已经被老鼠啃掉了半袋。


后来物资渐渐开始运进来了,但条件依旧艰苦:


高原缺氧,食堂没有鼓风机就无法做饭,所以大家就用洗脸洗脚的搪瓷盆,用石头架起来,自己捡点柴草自己做;冬天没有水,就去河里敲冰块回来放火上烧,融了以后洗脸做饭;没有菜,就去捡蘑菇找野菜,切碎了用盐拌着吃,因为没有油水,有人还会冒着得鼠疫的危险,去野外猎杀旱獭补充蛋白质。


辜阴名对1962年那个“五一”节印象深刻:当时他们刚刚搬到了新搭建的宿舍,所谓“宿舍”,也只是刚刚搭好的房屋架子,砖头砌的墙和水泥地都还没有干,非常潮湿,所有的门窗都没有装,到处漏风,他们只能用油毡纸把门窗钉上。地也是凹凸不平的,连一块放床的平地也找不到。


由于生活艰苦,营养又缺乏,所以90%以上的人看上去都很浮肿,很多人连指甲盖的中心的凹陷了进去。但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一座可以保障日常生活和可持续研究的研发基地,就这样建成了。


1963年刚过完春节,辜阴名发现基地里渐渐热闹了起来:来自全国的大量学者、专家,以及刚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开始陆陆续续往这里集中。


其中有一个非常神秘的单位,更是全部从北京搬迁了过来。


这个单位叫二机部第九研究所,后来大家都习惯称之为“九院”。


4


1958年8月的一天,邓稼先被钱三强叫到了办公室。


钱三强当时是二机部的副部长,他对34岁的邓稼先说了一句话:


“国家准备要搞一个大炮仗。”


那天晚上,邓稼先回到家里后,妻子许鹿希就觉得他和往常有点不太一样。邓稼先对许鹿希说:


“我的工作要有调动。”


许鹿希问:“调到哪去?”


邓稼先回答:“这不能说。”


许鹿希又问:“那做什么工作?”


邓稼先回答:“这也不能说。”


许鹿希说:“那你给我一个信箱号码,我和你通信。”


邓稼先回答:“这也不行。”


许鹿希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你是要去做什么呀?做什么事情要下那么大的决心?”


邓稼先回答:


“家里的事我都管不了了,从此就托付给你了!”


那天晚上,夫妻两人躺在床上,各自彻夜无眠。


许鹿希隐隐约约觉得,丈夫被委派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但她当时又怎会想到,那个任务有多重要,又有多隐秘。


邓稼先的新岗位,就是九院的中国核武器研究所理论部主任。他肩负的任务是艰巨的:苏联专家已经撤走了,我们如果要自力更生搞出“争气弹”,要证明“596工程”不只是一个名称那么简单,那么首先就要在原子弹的理论研究层面取得突破性进展。


经过苦苦思索和无数次实验计算,邓稼先和他的团队终于决定选定“中子物理”、“流体力学”和“高温高压下的物理性质”作为中国研制第一颗原子弹的主攻方向。


事后证明,这三个主攻方向完全正确,有人甚至称邓稼先是率先“扼住了原子弹的咽喉”。


“咽喉”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扼住的,是邓稼先和各路团队(包括被邓稼先尊称为“三大菩萨”的郭永怀、王淦昌和彭桓武三位顶尖物理学家加入)付出了巨大的精力和投入换来的:


在一没经验,二没图纸的情况下,他们依靠当时的电动手摇计算器和一台苏制计算机,再辅以计算尺、算盘以及纸和笔,日以继夜地进行一轮又一轮的演算:算累了,倒地就睡;睡醒了,吃点干粮喝口水再继续干。当时草稿纸和计算机打孔纸填满了好几个仓库。


在那几年里,如果说在戈壁滩上打前站的同志们条件艰苦,邓稼先他们在大城市里的待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虽然国家科研人员的基本供给还能维持,但因为高强度的工作让人饥肠辘辘,甚至一些科研人员已经饿得身体浮肿了。邓稼先就拿来自己家的粮票换成食品分给大家,没粮票了,他甚至会把自己省下来的瓜子放到办公桌上请大家吃。所以那时候,在邓稼先的办公室会出现一幕奇特的景象:


谈工作的人,每人泡一杯白开水,滴两滴酱油,然后磕几颗瓜子,就着“酱油汤”聊工作。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邓稼先的团队通过“九次运算”,彻底推翻了苏联专家提出的数值,为中国原子弹理论设计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著名数学家华罗庚曾称完成这个复杂而艰难的运算是“数学上的奇迹”。


根据许鹿希的回忆,当时邓稼先的回家时间开始变得非常不固定,要么很晚回来,要么早回来,但是凌晨3点忽然就出门了,也不说去哪(其实是进中南海汇报)。即便在家,很长时间也就是将被子叠得老高,靠在被子上,双眼望向前方,不知在思考什么问题,问他话也魂不守舍。


许鹿希信任自己的丈夫,知道他在参与一项重要的机密工作。


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邓稼先就连这样所谓的“回家”,很快也做不到了。


随着理论设计方案形成,一切终于将转向实战——1963年年初,邓稼先和一大批科技工作者一起,放弃了城市的生活,义无反顾地奔向了青海省西宁市的那个神秘的“221厂”。


到了那里以后,他们很快就投入到了废寝忘食的工作中。


在那里,他们把“发奋图强”改了一个字,叫“发愤图强”。


5


1964年9月24日晚上,李旭阁知道自己起草的报告被送上去了。


李旭阁当时的身份,是“首次核试验办公室主任”,他负责二机部、国防科工委、坐镇罗布泊场区的总指挥张爱萍和周恩来总理之间的相互联络。


李旭阁起草的报告,是对原子弹首次实验的一整套沟通联络密语的设定。


随着研发工作的顺利进行,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的试爆时间也大大提前,经过中共中央的慎重讨论和决策,将定于1964年的10月进行第一次试验。


试验的靶场,设在了新疆的罗布泊地区,而如何将在青海西宁研制出来的原子弹和各种组件配件运过去,就成了一个迫切的任务——在整个过程中,保密工作无疑是非常重要的。


保密工作严格到什么地步?就在几天前,周恩来召集张爱萍等人开会,期间张爱萍有重要事情要提前离开,周恩来专门叫住张爱萍,让他把衣服兜和裤兜都掏一遍,确认没有带出去任何写有文字的纸条,这才让他离开。


按照李旭阁设定的那套暗语,原子弹的暗号是“邱小姐”,装配是“穿衣”,弹在装配间是“住下房”,弹吊上试验塔是“住上房”,气象数据是“血压”……


这份文件起草后经三次讨论,最终由张爱萍递交最高领导层,而张爱萍在审定时只做了很少的改动,比如把“邱小姐”改成了“老邱”,去掉了插雷管的暗语“梳辫子”。


9月29日下午,原子弹的运输工作正式开始。


从青海西宁221厂出发的运输专列,途经西宁、兰州、哈密等火车站,一路都是由武装警卫押送,到两省交界处,由两省公安厅厅长亲自交接并办理转运手续;


专列的驾驶员无论是技术还是政治素养都经过认真挑选,他们要保证专列在运输过程中以匀速行驶,避免原子弹部件互相碰撞;


专列上所用燃煤都用筛子专门筛过,防止从煤矿带出没有爆响的雷管等爆炸物混在煤里;


列检员用的铁锤都改为特制的铜榔头,防止敲打火车轮子时产生火花;


专列沿途所有横跨铁路的高压线,在列车通过前都要停电,以避免静电引起意外事故;


专列沿途遇到的列车都要给专列让路,大批解放军战士在铁路沿线日夜巡逻。专列经过的站台,铁路民警和地方公安保卫人员基本都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专列抵达乌鲁木齐后,再由军用飞机分多批多架次,将所有装置运抵罗布泊的试验靶场,进行最后的组装和调试。


10月13日,李旭阁看到了试验靶场发来的密电:


“老邱昨天(12日)22点30分穿好衣服,住下房。”


6


1964年10月13日的晚上,吴冷西被通知去参加一个小会。


吴冷西是新华社社长,与会的还有外交部的乔冠华和中宣部的姚臻。而会议的召集者,是周恩来。


在这个小会上,周恩来向他们传达了一个消息:


“中共中央已经决定,将在10月16日下午3点,进行第一颗原子弹的试爆。”


看着大家兴奋的表情,周恩来却严肃地表示,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把政府声明和公报都提前准备好。随后,他提出了自己设想的四个要点:


第一,要全面阐明我国政府对核武器的政策,那就是“全面禁止、彻底销毁核武器”;


第二,要说明我国进行核试验和发展核武器是被迫的,是为了自卫,是为了对付帝国主义的核垄断、核威胁、核讹诈;


第三,要宣布中国在任何情况下都不首先使用核武器;


第四,要提出召开各国首脑会议的建议,首先要有核武器国家承担不使用核武器的义务。


周恩来做完布置,已经是晚上8点了。他走后,吴冷西三个人又赶紧开了个小会,做了一下分工布置:


乔冠华先说个大致的方向和意思,然后由吴冷西负责遣词造句,大家讨论,商定后再由姚臻执笔,把声明写下来。


10月14日的凌晨2点,三人交出了不到2000字的中国政府声明草稿。


周恩来在看完草稿后,专门来到了小餐厅,微笑着对他们说:


“稿子大体可用,个别词句我还需要斟酌一下,就可以送毛主席审定了。”


说完,周恩来特别加了句:


“你们这些秀才啊,真不愧是快手!现在慰劳你们,一人一碗双黄蛋煮挂面。这双黄蛋是我家乡淮安的特产,拿来慰劳你们带有象征意义,因为我们正在搞两弹!”


离开时,周恩来再三关照:这些重要声明和号外在什么时候发表,如何发表,要等他的电话。 


10月15日的晚上,周恩来忽然给吴冷西打来了电话,要求他第二天上午在新华社等候,他会派人把政府声明和公报的正式稿送给他,要做好发表前的准备工作,但什么时候发表,要等他的通知。 


最后,总理再度关照:


“这一切在公布前都要严格保密,要堵塞一切可能泄密的漏洞!”


7


1964年10月16日上午10点,张蕴钰来到了吊装原子弹的铁塔下。


张蕴钰此时的身份是罗布泊核试验基地的司令,脚下这片试验场的土地,就是他当初率领数万建设大军,历经生死之险开辟和搭建出来的。


在他的身边,是九院的院长李觉。此刻,两个人跨进了一个吊篮,进入了在塔顶安放第一颗原子弹的爆室。这两个人在最后一刻亲临第一线的目的,一方面是检查工作,另一方面,也是稳定军心——自此以后,“核试验基地最关键最危险的岗位,领导必须到第一线”就成了一个惯例。


在爆室,九院实验部副主任方正知做完了最后一轮检查,合上了起爆电缆的电闸。张蕴钰看到墙上贴的操作规程,就顺手拿了下来,在上面签了一行字:


“1964年10月16日,张蕴钰”。


此时,从铁塔上的核装置到主控站的起爆电缆已经全部接通了,所有的工作人员包括警卫战士必须立刻撤离爆心区。张蕴钰的车是最后离开的,在车开出几百米后,他又让车停了下来,下车,最后望了望不远处的那座实验铁塔,同时,摸了摸那把紧贴在衬衣口袋里的最后启动钥匙。


在回到主控室后,张蕴钰郑重地把钥匙交给了主持实验的实验部部长张震寰,随后就进入了观察所——此时,离引爆时间已经不到20分钟了。


由于午饭还没赶得上吃,炊事员送来了肉包子。包子的香味打老远就飘了过来,但放到嘴里,张蕴钰却完全吃不出任何滋味。


播报的声音此时传来:


“K3指令已经发出。”


按规定,K3指令发出后,相关的仪器和设备就进入了自动化程序,一切进程开始进入倒计时。


“9,8,7,6,5,4……”


张蕴钰感觉心跳明显加速,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低下头,默默等待。


一道强烈的闪电忽然划过,哪怕戴着护目镜的众人都有一种眩目感,随后就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再过一会,远处升起了一道巨大的蘑菇云。


观察所的西侧率先传来的激动的呼喊声。张蕴钰看到那里的人群开始激动地跳跃和呼喊,很多人流着眼泪,把帽子抛向了天空。


此时,张爱萍立刻拿起了通向周恩来办公室的专线电话,声音有些颤抖:


“报告总理……原子弹已经爆炸成功!”


电话那头传来周恩来冷静的声音:


“怎么证明是核爆炸?”


张爱萍表示,目前暂时没有办法准确回答,但很快就会有详细数据。


此时,各单位已经迅速分头行动起来:1分钟后,炮兵连开始向蘑菇云发射取样炮伞;7分钟后,辐射侦察第一梯队开始向爆区开进;1 小时后, 伊尔- 12 飞机携挂取样器飞入放射性烟云中取样;与此同时,防化兵开设的有线遥测站测到了地面发射型沾染数据……


各种测试数据开始源源不断地从各个测试点和测试站飞向指挥部。经过专家和有关工作人员的计算分析, 根据火球发光时间、冲击波超压、 烟云高度、地面剂量率等部分数据和宏观景象, 都证明了一点:


确实是核爆炸!


下午5点,一份由多方专家联合审定的详细文字报告,发到了北京二机部的实验办公室,然后由专人呈送给了周恩来——报告特别分析了爆炸的TNT当量,证明与设计值基本一致。


当天晚上,周恩来受毛泽东委托,在人民大会堂接见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全体演出人员时,宣布:


“同志们,有一个特大的喜讯,我首先要在这里宣布。在宣布这个特大喜讯之前,我有一个要求,大家可以鼓掌,可以欢呼,可不要把地板跳塌了呀。


同志们,今天下午三时,我国在西北大沙漠成功地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


晚上10点,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向全世界公布了这一消息。


与此同时,中国政府第一时间发表声明,郑重宣布:


“中国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会首先使用核武器。”


馒头说


1992年5月底,北京科技界要举办一场缅怀聂荣臻元帅的追思会。


聂荣臻元帅作为长期分管科技的副总理,在最艰苦卓绝的时期,顶住各方面压力和克服各种困难,为中国的核物理科学家们提供了力所能及的一切保障和支持。


那年已经79岁的钱三强,当天要在会上发言。在前一天晚上,钱三强在书房里一字一句修改发言稿到凌晨。第二天的大会上,钱三强发言的时候,好几次都哭了——不是流泪,是真的忍不住哭泣。


发言完毕后,本来身体情况已不乐观的钱三强,坚持听完所有人的发言才离去。


当天晚上,钱三强心脏病发作被送入医院,一个月后病逝。


我没有找到钱老那天的发言稿,但我完全可以想象钱老那天的心情,而且我相信,他不仅仅是在悼念和怀念一直和他风雨同路的聂帅,也是在感怀当年他们这批“两弹元勋”从无到有,褴褛筚路的艰苦历程。


小时候读到中国的“两弹一星”,一方面觉得很自豪,另一方面,却也觉得很轻松:我们中国人嘛,真的要用心去搞,有什么搞不成的?原子弹不是早晚的事?氢弹不是早晚的事?


长大后才知道,天底下哪有这种信手拈来的好事?


正如本文开头提到的,限于能力和篇幅,只能撷取几个短小的镜头,记录下这个宏伟故事中的点滴。我们都很清楚,当年中国的这个“横空出世”的奇迹,背后有多少奉献一生而又默默无闻的人值得青史留名?


邓稼先逝世后,张爱萍将军曾给他写过一副挽联,其中有这样几句话:


“君视名利如粪土,许身国威壮河山,功勋泽人间。”


他说的是邓稼先,而我相信说的也是以邓稼先为代表的一批元勋。


是为国士,是为无双。


致敬!再致敬!


本文主要参考来源:

1、《人有志气天低头——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亲历记》(张蕴钰,《中国监察》,2006年4月15日)

2、《戈壁滩上升起的蘑菇云——忆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前前后后》(刘希尧,《党史天地》,1999年1月15日)

3、《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幕后》(辜阴名,《海南文史》,2001年02期)

4、《当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时候》(李翼振,《炎黄春秋》,1994年10月15日)

5、《见证新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共产党员网,2012年7月24日)

6、《596爆炸前后》(宋炳寰,《海陆空天惯性世界》,2009年12月15日)

7、《周总理在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前前后后》(李新市,《福建党史月刊》,2011年13期)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馒头说 (ID:mantoutalk),作者:馒头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