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馒头说 (ID:mantoutalk),作者:馒头大师,原文标题:《【故事】病房里的“铁路大哥”》,头图来源:视觉中国



国庆节期间,去听了一场线下脱口秀,散场后,和几位脱口秀演员一起吃了个夜宵。


一起去吃饭的人里,有这届“脱口秀大会”上揣着两块电池上舞台的王十七——他的心脏是人工的,必须要随身带着电池供电,每8小时换一块。


组局的人,是那个在台上让人笑到脊柱变形的长征医院脊柱科主任医生曹鹏。他安排的是一家火锅店,走到门口,王十七忽然说:


“你们进去吧,我要不在门口坐着,你们涮点肉或蔬菜给我端出来。”


他当然是开玩笑,但也让曹鹏连拍脑门自责不已,因为他才知道火锅店的电磁炉对王十七的人工心脏起搏器会造成致命影响——王十七这人看上去乐观开朗,大大咧咧,总会让人忘记他是靠揣着的两块电池维持心脏跳动的。


换了个小龙虾店,大家坐下来开剥开聊。


和段子手们吃饭,自然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在哈哈大笑中,王十七和我们讲了一个当初他在病房里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主角并不是他,是“铁路大哥”。



王十七是2019年9月2号住进HFCU的,两天后,铁路大哥也住了进来。


HFCU的中文名称是“心衰重症监护病房”,简单理解下,就是给心脏病病人准备的ICU。


王十七和铁路大哥临床,得的也是一样的病:扩张型心肌病。


这种病如果不用医学专用术语解释的话,可以把心脏比作一幢房子,别人最多是天花板漏点水地板返点潮,而这种病,是房子的墙壁不行了,不行的还是承重墙,房子接下来就会慢慢塌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所有得这种病的人最终的归宿都是因心力衰竭而去世,而且随时随地。解救的办法是有的,那就是心脏移植——但全中国那么多病人,哪来那么多心脏?


退而求其次,有种替代办法,就是装人工心脏。如果这个有30%失败率的手术能成功的话,就会从你的肚子里拖出一根线,连上电池,靠电池供电维持心脏的跳动,24小时不能间断——从此你将加入“赛博人”的行列。


王十七和铁路大哥,都是在等这个手术。


有所不同的是,王十七比铁路大哥年轻六岁,身子骨更好一些,基本匹配手术条件。而铁路大哥送进来的时候,医生说他身体机能还不符合手术条件。


王十七说,自己的这个病应该是天生的,而铁路大哥这个病好像是急性发作。


铁路大哥之所以叫铁路大哥,因为他是设计和修建铁路的,好像已经到了副总工程师的级别待遇。


按理说,他这工作和他的病没有太多关系。


但大哥常年工作的地方,是青藏高原。



王十七说,铁路大哥是他见过的最能克制自己的人。


心脏得这个病的人,很怕钠摄入超标,所以在HFCU的病人摄入钠都有严格标准。王十七经常会觉得“嘴里淡出个鸟来”,总想办法“偷吃”一些,但铁路大哥就真的能做到一口带盐的东西都不吃,到最后居然指标检测是“缺钠”,医生得强迫他适当补充一些钠了。


这种病人同样也怕缺钾,补充的手段就是喝钾水。钾水的味道特别“销魂”,王十七每次喝完都想全吐出来,但铁路大哥拿起杯子“哐哐哐”地就往嘴里灌,眉头都不眨一下,看得王十七一愣一愣的,以至于有天实在忍不住问他:


“哥,我俩喝的是同一种东西吗?”


病人们还必须要严格控制喝水,尽量多排水,因为要减少心脏负担。王十七每每忍无可忍,都会大喊出来:


“不行了!我真的太渴了!”


但铁路大哥从来不喊渴,说不喝就不喝,最后水份排出量居然大于摄入量了,可把王十七乐坏了:


“哥,我看国家别派您去青藏高原了,去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多好啊,很快沙漠就变绿洲了。”


大哥笑笑。


大哥一般喜怒不形于色,但有天晚上,他真的被王十七吓得大惊失色了。


那天晚上,王十七实在太渴了,忍不住悄悄拿起了藏在床底下的一个矿泉水瓶子,往嘴里猛灌了几口。


那是个喝剩下的空矿泉水瓶子,里面装着王十七母亲用来洗碗的洗洁精。


铁路大哥是被一阵干呕声惊醒的,然后就看到了邻床趴在床沿口吐大量气泡的王十七,惊恐之下,赶紧按了应急铃。


羞愧难当的王十七企图闭目装睡,但最终还是在值班医生决定上电击泵前,承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


那一次,铁路大哥笑得很开心。



按照规定,HFCU里的病人是不能随便交谈的。


但病房里的时光实在难捱,王十七就趁护士小姐姐不注意或管得松的时候,找机会和铁路大哥聊天。


铁路大哥很遵守规矩,一般很少说话,但唯独说到一件事,他总是忍不住眉飞色舞,非常起劲——在青藏高原上修铁路的事:


如何解决高原上的千年冻土问题,如何克服头晕目眩的高原反应,如何在铺好铁路的同时还要注意保护生态环境和不影响动物迁徙……


王十七说,大哥说的时候眼中放着光,浑身透着自豪感,他不知不觉就会被大哥感染。


大哥进入HFCU以后,无论什么事都非常谨慎,从不把话说满,但只有对一件事,他从头到尾都充满信心:


治疗的费用问题。


HFCU每天允许家属进来探视一小时,来探望大哥的基本都是嫂子。邻床的王十七几次从嫂子的话里听出,大哥家对这笔手术费用还是有些发愁的。


光换个人工心脏,手术费用前后就是60万,这对普通家庭而言绝不是一个小数字。


但铁路大哥却总是拍胸脯——其实不能拍,只是表现出那种气势——安慰媳妇:


“你放心!担心个啥?国家会不管我们吗?”


但毕竟不是一笔小钱,可能是要走流程,可能是要审批,可能有些其他原因,总之嫂子在那些天因为没得到大哥单位的准信,难免有些焦虑。


每每此时,大哥总是好言安慰她,让她宽心。


9月28日那天的早晨,王十七被铁路大哥的电话声吵醒了。


大哥接到了铁路局一个很高层领导的慰问来电,在电话里,领导告诉他:


“安心手术,安心养病,所有费用,国家帮你承担!”


挂了电话,大哥立刻给媳妇打了过去——那几天说话已经有些虚弱的他,声音此刻无比响亮:


“你看到没有?我说什么来着?国家怎么会不管咱?



那天在饭桌上,王十七为我们模仿这段话的时候,惟妙惟肖。


于是我提议为大哥干一杯。大家举杯,我们喝的白酒,王十七喝的啤酒。


“人呐!其实有时候真的靠的是信念!”


说完这句话,王十七又灌了口啤酒。


我们催他继续说下去。


他说,故事结束了。


也就是在这一天的下午,铁路大哥走了。


“其实大哥从接完电话到去世,也就几个小时。”


王十七说完,一桌子人都沉默了。


半晌,王十七忽然又轻声说了一句:


“我感觉,他也是完成了一个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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