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馒头说(ID:mantoutalk),作者:馒头大师,文章首发时间:2021年1月18日,头图来自:《大闹天宫》剧照
在中国,说起动画片《大闹天宫》,可谓是妇孺皆知。而这部动画片的导演万籁鸣,知道的人可能就未必有那么多了。
万籁鸣,被称为“中国动画之父”。他的一生,折射的是中国动画成长的曲折与艰辛。
(写作由头:1900年1月18日,万籁鸣出生)
1
1900年的1月18日,万籁鸣出生在南京的一个小商人家庭。
万籁鸣本名万嘉综,是家中的长子。他有个双胞胎弟弟,叫万嘉淇,另外他还有两个更小的弟弟,一个叫万嘉结,一个叫万嘉坤——他们后来各自给自己取了一个号,分别是“籁鸣”,“古蟾”,“超尘”和“涤寰”。
万籁鸣6岁被送入私塾,但显然不是一块读书的材料——有时候,一个人未来走哪条路,和他的家庭环境和个人爱好都有很大关系。
万籁鸣的父亲卖绸缎,店里各种绸缎的花纹图样给他留下很深影响,而母亲心灵手巧,会绣花,会剪纸,还会织锦。在父母的影响下,万籁鸣最喜欢的是绘画和皮影戏。
在私塾学习的时候,万籁鸣既不背书,也不写字,唯独喜欢画画,且画得特别好。有一次,他在上课时偷偷画画,被私塾老师发现,结果他画的是一张老师的肖像画,还特别惟妙惟肖,老师看了后破例没用戒尺打他,反而还露出了笑容。
万籁鸣还是幸运的,因为他可以按照自己的爱好来选择自己的人生之路——1917年,他已经是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绘图员兼缮写员了。而这所学校对万籁鸣的意义并不仅仅在于提供了一份工作,在这里,他遇到了刚刚从美国留学归来的教务长陶行知。
陶行知看万籁鸣年纪不大,但工作刻苦,学习也很勤奋,就让他来听自己的课。在陶行知的课上,万籁鸣的“三观”被再一次塑造,尤其是树立了家国情怀。
1919年,商务印书馆向全国招聘各类工作人员,万籁鸣毛遂自荐寄出了自己的画稿,结果被选中,于是他来到了上海,担任了商务印书馆的专职画师。他那时候才20岁左右,但因为业务能力突出,居然被美术部主任尊称为“籁翁”。
至此,万籁鸣其实已经完成了自己人生的重要一步:
做一份自己喜爱并擅长的职业。
所谓“成功之路”,首先你要先踏上那条路。
2
万籁鸣在商务印书馆的工作,主要是给各种出版物配画。
然而,对于有强烈创作欲望的他而言,循规蹈矩地按部就班画画,并不能满足他。
有一次,他画了一幅取名为《驱蚊》的漫画,讽刺一个把叮自己的蚊子往别人身上赶的人,然后装在印有“商务印书馆”的信封里,投给了当时上海的通俗性美术刊物《世界画报》。由于缺乏自信,他连自己的详细地址也没有写。
没多久,有人专门找到了商务印书馆,问有没有一个叫万籁鸣的人。原来,他的投稿被当时担任《世界画报》责任编辑的张光宇一眼看中,希望他多画一些,每期都用。
张光宇和万籁鸣同年,那一年都是20岁出头的小伙子。
这是两个人的初相识,而这两个人,今后将会在中国动画史上竖起一座里程碑。
万籁鸣受陶行知的影响,再加上当时因为职业关系和不少文化艺术界的进步人士交往,很快就投身到针砭时弊和反抗帝国主义的漫画创作中。在他20岁出头的时候,就画了一套《国耻挂图》,从《南京条约》画到《马关条约》再到《辛丑条约》,用画笔记录了中国的屈辱史和血泪史。
这部漫画当时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向全国发行,各地的学校、工厂和商店争相购买,在醒目处悬挂,用以警醒国人。
也正是在这个时期,万籁鸣注意到了一个新事物:可以“动”起来的漫画。
上世纪20年代初,在无声电影之后,“动画片”(cartoon)从欧美传到了中国。万籁鸣在电影院看了迪士尼的动画之后深感震撼:
原来画笔下的人物,真的能动起来!
震撼之后,是一种迫切的创作欲望:道理都搞明白了,那么为什么不能有我们自己的动画片?
想好就干。万籁鸣叫来了自己的二弟万古蟾,三弟万超尘和四弟万涤寰——这三个弟弟都读的是美术学校,都在商务印书馆的影戏部工作。
在上海闸北路天通庵路三丰里的一座租来的石库门二楼亭子间里,“万氏师兄弟”开始尝试制作自己的动画片。
没经验,就四处去寻找资料学习,没器材,就省吃俭用去旧货市场淘来一部法国老式木制摄影机。
一部极短的动画片,也需要至少几百张原画。万氏四兄弟白天上班,晚上就在亭子间分工制作,有时甚至一干就是一个通宵。
万籁鸣回忆,当时很多配件都是去旧货摊找的,
“很多人说我们是中国动画的拓荒者,其实那个时候,更像是拾荒者。”
1926年,万籁鸣和他的弟弟们拿出了第一部动画片,是一部广告片:《舒振东华文打字机》,一时间引起轰动。随后他们又拿出了一部《大闹画室》的动画短片,更是技惊四座。
《大闹画室》是中国第一部无声黑白动画片,当时和万氏兄弟的另一部作品《纸人捣乱记》一起在各大影院放映,观者如潮,大受好评。
学会了做动画片,但万籁鸣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他并没有沉迷于拍商业片或广告片,而是之后相继拍出了《同胞速醒》和《精诚团结》两部呼吁中国民众抗日的动画片,更是在1934年出品了中国第一部有声黑白动画片《骆驼献舞》。
到了1938年,万籁鸣已经拍了十几部抗日题材的动画片。1939年,万籁鸣和万古蟾返回“孤岛”上海,目睹了沦陷后上海的种种状况,决定要再拍一部动画片。
与以往的动画短片不同,这一次,他要拍一部大制作。
3
1941年,中国动画史上第一座里程碑出现了。
由万籁鸣领衔,万氏兄弟执导的中国第一部大型有声黑白动画片《铁扇公主》横空出世,惊艳天下。
在此之前,全世界只有三部有声动画长片,分别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小人国》和《木偶奇遇记》,统统都是美国迪士尼公司出品的。
《铁扇公主》是全世界第四部动画长片,胶片长达九千尺,可以放1小时20分钟。故事取材于《西游记》中唐僧师徒四人过火焰山,孙悟空问铁扇公主借芭蕉扇这一段故事情节,双方来回斗法,相当精彩。
在后来回忆自己为什么要做《铁扇公主》这部动画片,万籁鸣表示:
“当时我思想上的考虑是,既然美国人可以搞表现他们西方民族特色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我们当然也可以搞具有我国民族特色的《铁扇公主》。……就可以有机会让全国人民包括广大海外侨胞和一部分外国人一睹两位‘公主’的芳颜,从思想内容到艺术形式作一个全面的比较。”
其实,这只是万籁鸣制作《铁扇公主》的一个初心,当时还有一个初心,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他想通过电影中孙悟空等人齐心协力斗败牛魔王的故事,鼓舞中国人民的信心,坚决抵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
作为一个最明显的证据是,在影片的最后结尾有一句字幕,但在公映时被剪掉了,那句字幕是:
“人民大众起来争取最后胜利!”
《铁扇公主》制作周期长,成本高,一度在中途因为资金短缺差点半途而废,后来得到资助才得以完成。电影上映后,万人空巷,连映一个月,场场爆满。大家对电影背后传达的主题心知肚明,有时候全影院都会响起心照不宣的掌声。
由于《铁扇公主》在中国实在太火,让日本人也动了心,他们拿了一批拷贝放到日本放映,也是轰动全国,电影院人头攒动。结果放映了一段时间后有评论家指出,这部电影其实是有“反日”隐喻,日本官方这才匆匆下架,然后下令全国禁映。
但就是因为《铁扇公主》在日本的放映,改变了一个日本人的命运,进而影响了整个日本动漫发展的进程。
这个人,就是后来被誉为“日本动漫之父”的手冢治虫。
1943年,15岁的手冢治虫在日本的电影院里观看了《铁扇公主》,大受震撼,受到了两个启发:
第一,原来亚洲也可以做出像美国迪士尼那样的大型动画片。
第二,动画片不仅仅是拍给孩子看的,成人也可以看。
受《铁扇公主》的影响,手冢治虫改变了自己原先想要当一名医生的梦想,立志要为动画片奉献一生。而《铁扇公主》中很多分镜头和细节的处理,对手冢治虫形成了很大的影响,进而也影响了后来日本动漫的风格。
1961年,手冢治虫的成名作,也是日本动漫的史诗级作品《铁臂阿童木》开始了电视动画的制作过程。
也就是在这一年,在中国的万籁鸣和他的团队,推出了当时震惊中国乃至世界的一部动画片。
这部动画片,即便用今天的目光从头到尾地审视一遍,无疑还是一部“神作”。
这部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动画片,叫《大闹天宫》。
4
万籁鸣其实一直想拍一部以“大闹天宫”为主题的《西游记》动画片。
早在1940年,有一家公司说愿意投资万籁鸣拍《大闹天宫》,万籁鸣花半年多时间准备好了拍摄器材和大量资料,又招了一大批助手,结果老板临时变卦说不投资了。1949年,香港有一家公司邀请万籁鸣和万古蟾到香港拍摄《大闹天宫》,结果人到香港,老板又说话不算话,拍摄计划再度夭折。
解放后,万籁鸣进入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工作。1954年,当时的厂长特伟找到他,希望他能领衔拍一部动画片,而这部动画片,就是万籁鸣做梦都想拍的《大闹天宫》。
万籁鸣心里知道,这一次,肯定靠谱了。
为了让万籁鸣拍出最好的动画片,特伟为他配备了包括首席动画设计师严定宪在内的当时全中国最顶尖的制作团队,更是为他请来了他曾经的好友,当年《世界画报》的责编张光宇和担任首席美术设计——当时张光宇已经是中央美院的教授,中国装饰艺术的开创者了。
一个最顶级的团队,开始了中国动漫史上里程碑作品的创作。
首先是要设定故事框架。
“大闹天宫”的故事主要集中在《西游记》的前七回,虽然在中国妇孺皆知,但从孙悟空腾空出世到拜师学艺,一路情节比较松散。万籁鸣大刀阔斧,把整部动画集中在一条主线上:
代表凡间的孙悟空与代表统治阶级的玉皇大帝之间的斗争——所有和这条主线有关的细节都保留,无关的都砍掉。
其次,也是重中之重,那就是“一号男主”孙悟空的形象。
要知道,虽然“孙悟空”大家都很熟悉,但在那时候,“美猴王”到底是怎样一个具化的形象,除了京剧里给出一些造型之外,是没有一个统一标准的。
为这个形象反复易稿的,主要是美术设计张光宇。
张光宇在1945年曾创作过一本叫《西游漫记》的漫画集,其中已经创造了一个孙悟空的形象——现在看来,和后来《大闹天宫》的孙悟空形象已经颇为形似。
最终,动画设计师严定宪结合前三版设计,拿出了定稿——那就是我们现在所熟悉的孙悟空形象:
严定宪当时只是一个20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但功底非常深厚。万籁鸣对这个孙悟空形象非常满意,给了了一个八字评价:
“神采奕奕,勇猛矫健。”
而这个孙悟空形象,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奠定了一个基调,影响了中国后来所有动画、影视剧中的孙悟空形象。
确定了故事框架和主角形象,接下来就是整部动画片里无处不在,让人叹为观止的各种细节了。
比如说孙悟空的动作。
为了让孙悟空的行为举止更像一只猴子,制作组专门请来了“南猴王”郑法祥,让他给整个制作团队上课:猴子的形态举止和动作特点。
又比如说动画片里全程出现的各种“云”。
在《大闹天宫》动画片问世以前,国外动画片中的云彩,都是轻飘飘的一团。为了设计具有中国特色的“祥云”,万籁鸣他们专门到故宫去观摩汉白玉石栏杆,又去了北京西山碧云寺去看观音菩萨坐的如意云,然后设计出了动画片里千变万化,又能实现各种功能的“祥云”。
再比如“七仙女”的形象。
《大闹天宫》中的“七仙女”形象,是严定宪的同事林文肖(后来成了他的妻子)设计的,主要参考的是敦煌壁画中的“飞天”形象。当时正好云南歌舞团到上海来表演,林文肖就专门跑去看杨丽坤、刀美兰她们的傣族舞,揣摩她们的舞姿,借鉴她们的服饰,回来运用到“七仙女”的创作中。
全片大量借用京剧的元素,除了姿势、背景音乐外,开场水帘洞“大门”打开的那一幕镜头让很多人印象深刻,其实就是借鉴了京剧的开场:
还有很多小到让人一晃而过的镜头,比如片中土地公公从地底里钻出来拜见孙大圣,先是打了个喷嚏——制作人员说,考虑到地底下比较阴冷潮湿,就给他先设计了这个动作。
又比如孙悟空在打斗过程中变成了一只小鸟,但制作组认为孙悟空肯定还是“猴性不改”,所以又给他设计了一个“搭凉棚”的姿势——这个镜头一闪而过,一秒都不到,但让很多人忍俊不禁:
按照当时的制作技术,10分钟的动画片长度,就需要原画9000至1万张——那时候没有电脑,全是一张张手绘出来的——可见当时的工作强度。
但就这样一幅接一幅,一帧接一帧,一个细节接一个细节,一部史无前例的巨作终于慢慢成形了。
在试片的那天,整个上海美影厂的试片室里挤满了人。室内灯光一暗,耳边立刻响起了乐团管弦齐鸣的伴奏音乐,锣鼓家什锵锵地敲起来,只见远处孙悟空腾空而来,瞬间就到眼前——每个人都惊叹不已。
万籁鸣坐在试片室的前排座位上,百感交集,很快热泪盈眶:
“孙悟空在笑,而我却在流泪……”
1961年,40分钟的《大闹天宫》上集正式全国公映。
如同孙悟空从石头中蹦出来一样,这部电影横空出世,震惊世界。
5
很少人可以想象,在上世纪的60年代,动画片竟然能达到像《大闹天宫》这样的高度。
而制作的团队,居然是来自“一穷二白”的中国。
全世界的媒体都毫不吝啬对《大闹天宫》的赞美之词。
芬兰的媒体当时评价《大闹天宫》的动画技术:
“在国际动画界是第一流的,它把动画技术最杰出的特点和传统的东方绘画风格结合在一起。”
法国人对这部动画片特别推崇,更是进行了法文的配音。法国《人道报》评价:
“万籁鸣导演的《大闹天宫》是动画片真正的杰作,简直就像是一组美妙的画面交响乐。”
而《世界报》直接把这部作品和美国迪士尼进行对比:
“《大闹天宫》不仅有一般美国迪斯尼作品的美感,而造型艺术又是迪斯尼式艺术所做不到的,它完美地表达了中国的传统艺术风格。”
关于这一点,美国人自己也不否认,美联社的评价是:
“这部影片惟妙惟肖,有点像《幻想曲》,但比迪士尼的作品更精彩。美国绝不可能拍出这样的动画片。”
《大闹天宫》再一次感染了一大批人,让他们走上了动画之路。
手冢治虫曾被《铁扇公主》震撼,看了《大闹天宫》之后,更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他甚至曾开始连载自己的漫画作品《我的孙悟空》,这部作品一直连载到他去世。手冢治虫最后一次拜访万籁鸣之后三个月就去世了,临终前,他在自己的这部连载作品扉页上写上了一句话:
“ 这是我的孙悟空”。
手冢治虫的朋友松谷孝征曾这样解释手冢治虫的这句话:
“他拜访万先生之后,已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完成《我的孙悟空》是在去世之前向万先生打个招呼,告诉万先生‘我去了’。”
1984年,宫崎骏首次访问中国,心心念的就是去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那个诞生了《大闹天宫》等一系列中国动画“神作”的地方,他称自己是去“朝圣”。
法国著名动画导演雅克-雷米·吉雷尔德,在2018年担任第21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动画片单元评委会主席时曾公开说:
“《大闹天宫》差不多是我看过的第一部动画电影,那时我还很年轻。这部电影毫无疑问决定了我的职业选择,让我决定从事动画电影创作。”
《大闹天宫》的上集是在1961年制作完成并公映的,下集在1964年制作完成,却没有公映。
事实上,这部在全世界都饱受赞誉的动画巨作,之后却给万籁鸣等人带来了麻烦。
6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
万籁鸣和他同事们以前取得的那些成绩,在一夜之间,顿时都成了罪过。
年近70的万籁鸣被隔离审查,还被挂上了“反动学术权威”的牌子。审查了两年半之后,万籁鸣又被下放“五七干校”劳动——《大闹天宫》制作组的副导演唐澄、主创严定宪也同样被下放改造。
万籁鸣他们被批斗的一条主要罪状就是:
“孙悟空到底要造谁的反?”
而一个理由就是动画片里的玉皇大帝下巴上有颗痣,被认为是“影射”。
万籁鸣的回答是:
“没有画痣,那是两头尖尖的胡须,只不过画得深了些,你们没看清楚。”
其实,玉皇大帝的形象是张光宇设计的,他在1965年文革爆发前就去世了。
最让万籁鸣痛心的是,他和张光宇的家都被抄了,大量珍贵的原稿都被破坏和烧毁。
1976年,文革结束,雨过天晴,从来没有公映过的《大闹天宫》70分钟的下集连同上集一起,同时开始公映,各家影院场场爆满。
不仅如此,《大闹天宫》也开始正式走出国门。
1978年,在这部动画片问世17年之后参加了第22届英国伦敦国际电影节,一举夺得“最佳影片”,轰动整个英国。英国媒体评价:
“这是在伦敦电影节上最轰动、最活泼的一部电影!”
在法国上映的时候,连放一个月,各家影院依旧是爆满。
据不完全统计,从1964年起,《大闹天宫》除了在国内多次放映外,还向44个国家和地区输出、发行和放映,好评如潮。
即便放到现在,这部上世纪60年代的动画片依旧惊艳着一代又一代人。
在YouTube视频网站上,《大闹天宫》的评论区,全都是来自全世界各地的网友的惊赞之词: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看到的东西!我不能相信我有幸看到这个令人惊叹的文化作品!哪一个工作室?哪一个年?谁是导演?告诉我或帮助我,我要赶到那里去!”
——“当我看这个电影的时候,还是个小女孩。那时候英国4频道开播,它开始播的那些节目中有一个就是这个电影。我后来再也没有看过它,我曾经怀疑了很长的时间,它是否只是我曾经做过的某个好到难以相信的奇异瑰丽的梦境。现在再看到它,它就象我曾经记忆的那样华丽壮观。”
——“上帝啊,这是1960年代制作的动画片,那时候动画甚至还没有那么发达!嗯嗯嗯,而且它是中国制作的还不是日本!”
——“当初看这个电影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它甚至比我记忆中的更好。哦,你可以在维基找到更多有关的信息”
——“我爱这个电影,我记得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它,我还只有六七岁(现在23岁了)并且录下了它,我到今天还有这个带子。”
——“这是如此伟大,当我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看过它,我的爷爷把它录在 Betamax带上,我不知道它是否仍然存在或能播放。我真希望能有这个电影的DVD。这个艺术风格和音乐,就是华丽!!!”
文革结束后,万籁鸣是自己买了两张票,和老伴一起进电影院看的。
他的感慨是:
“我和孙悟空一样,经受了一次烈火的考验。如今,孙悟空从炼丹炉里冲出来了。”
7
1997年10月7日,万籁鸣去世,享年98岁。
他在“文革”后复出,又工作了10年,直到86岁高龄才办理的退休手续。
他的墓地在上海青浦区的“福寿园”。
墓碑的设计很特别:是一卷展开的电影胶片,胶片上刻着一座花果山,在胶片上,坐着一只手搭凉棚的猴子。
那就是让万籁鸣魂牵梦绕一生的孙悟空。
馒头说
我记得我曾经在一篇文章的“馒头说”里写过:
“我一直很羡慕现在的孩子们,因为他们比我们那时候要享受太多的时代福利。但有一点,我觉得他们应该羡慕我们。”
值得他们羡慕的地方,就是在我们童年时,有幸能看到那么多优秀的国产动画片。
《大闹天宫》《小蝌蚪找妈妈》《骄傲的将军》《神笔马良》《雪孩子》《葫芦兄弟》《黑猫警长》《天书奇谭》《邋遢大王奇遇记》……
两个手都数不过来。
所以,我也曾和很多人一样,怀念那美好的“黄金时代”,对中国动画的“起个大早,赶个晚集”现象感到惋惜,乃至有些忿忿:
“那批真心投身动画事业的艺术家,那种‘匠人精神’,为什么现在就找不到了呢?”
但现在回看,这话有点道理,却也不算全面客观。
1984年,刚刚拍摄完《风之谷》的宫崎骏访问中国,他怀着“朝圣”的心情来到了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希望请教和探讨一下名震业界的“中国动画流派”的奥秘和经验,但他却非常失望:
上美影厂的领导问他最多的,是日本动画公司是如何分配薪酬的,并透露他们准备按件计酬,激发员工积极性。
宫崎骏后来回忆,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冰冷:按件计酬确实能提高积极性,但会扼杀创造性——没人愿意去花大力气大成本去做没有什么经济回报的东西。
在宫崎骏看来,“中国派”之所以能在世界范围内独树一帜,靠的就是不计成本的投入,让艺术家们能完全不考虑回报地全身心投入创作。
宫崎骏是出于一个艺术家的角度考虑问题的,自然得出这样一个观点,但对于当时刚刚改革开放的中国而言,宫崎骏这样的想法其实未必现实。
日本是传统的动漫大国,动漫的土壤非常优渥,优秀的漫画家、动画制作师往往可以拿一份丰厚的薪酬,甚至收入大大超过普通职业。但当时的中国不行(可能现在也很难),做动画固然可以实现理想,但大家毕竟还是要解决肚子温饱乃至追求小康生活。
上美影厂原先是“分配制”:国家每年下达制作任务,大家负责完成任务,多干无用,多卖无奖,做的好做的不好,做的多做的少,只要不犯大错误,都是一样的工资。在这样的情况下,短时间内大家可以为了理想不计较,但长时间来看,难免会影响工作积极性。
曾有一份统计,当年《大闹天宫》前后总投资可能要达到100万元——这在当时不得不说是一个天文数字。而说不上映就不上映,说怎么播就怎么播,完全不算经济账,成就当然瞩目,但从机制而言,确实也不是一条可持续发展之路。
必须要承认的是,在上美影厂出品了一系列作品的辉煌之后,包括上美影厂在内,中国动画事业曾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徘徊不前,乃至让人觉得出路迷茫。
但我并不认为这意味着要回头去走老路——重新按照计划体制,“供养”一批人专心搞创作——而是要更好地认清市场,拥抱市场,适应市场,赢回市场。
在这一点上,万籁鸣不愧是“中国动画之父”,他其实早就做出了表率。
首先,万籁鸣有能力。
这是做好任何一件事情的前提。万籁鸣扎实的绘画功底和对动画深刻的理解,是他能做出一系列成功动画的前提。中国的动画制作,如果最基础的制作水平上不去,没有优秀的动画制作人才,再谈什么“包装“或“营销”,都是毫无意义的。
其次,万籁鸣懂市场。
在《大闹天宫》之前,万籁鸣执导的绝大多数动画片,其实都是走市场的,没有人供养他,他需要自己找投资,筹经费,产品做得不好赚不到钱,下一次就没人投他了。恰恰是《铁扇公主》等一系列动画叫好又叫座,让投资方赚得盆满钵满,才让他得以继续动画之路,乃至于创造出更大的辉煌。
动画制作走市场化道路当然不是“死路一条”,相反,恰恰是充满生机的道路。当然,在这条路上会有很多诱惑和陷阱,这是需要注意的,这里就不展开了。
第三,我个人觉得最重要的,是万籁鸣清楚明白了中国动画要独树一帜的关键因素——民族特色。
从《铁扇公主》到《大闹天宫》,乃至上美影厂的其他作品:《小蝌蚪找妈妈》《神笔马良》《九色鹿》等等,之所以获奖无数,饱受赞誉,就是因为有了自己鲜明的特色。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中国动画在美国的迪士尼风格和日漫风格中左右徘徊,我个人觉得,无论是模仿或借鉴迪士尼还是日漫,都没有问题,他们的叙事结构、人物造型、细节处理等等,确实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但这些都是“术”,核心的“道”我们不能忘。这个“道”,就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文化和特色。有些中国动画有时会反过来,建筑、山水体现点“中国风”的“术”,最核心的“道”却丢失了,这就本末倒置了。
令人欣慰的是,近年来,中国的动画事业明显进入了上升通道,涌现出了一批叫好又叫座的动画作品,《哪吒之魔童降世》更是拿下了超过50亿票房。
而如果你仔细观察一下这些年比较成功的中国动画作品,其实都可以找到上面三个特点。
在这些优秀作品的背后,其实都有着一群追寻理想,认真做事,同时又不和市场脱轨的人。而他们的作品,无论借鉴了什么样的风格,采用了什么样的高科技,但背后的那个“中国文化特色”的魂,都始终没有丢掉。
民族的,就是世界的。
而那位1900年出生的老人,其实早就发现,并且付诸实践了。
中国的动漫之路,虽已上路,但离终点尚有距离,需不断努力。
他日若功成,勿忘万籁鸣。
本文主要参考来源:
《‘动画大师’万籁鸣》(金宝山,《纵横》,2004年09期)
《万籁鸣艺术年表》(李保传,《文化月刊》,2016年Z1期)
《万籁鸣与<铁扇公主>》(陈建君,李明,《电影文学》,2008年10期)
《手稿背后的故事》(王晓君,《大众电影》,2004年02期)
《中国动画的镇山之宝《大闹天宫》为何不可复制?》(“动画学术趴”,2017年11月14日)
《<铁扇公主>曾深深影响手冢治虫》(钟菡,《解放日报》,2020年12月15日)
《浅谈<大闹天宫>对中国动画发展史的影响》(朱灵,《美与时代》(上),2013年12期)
《动画往事:那些年,我们追过的动画·<大闹天宫>》(上海电视台新闻综合频道,2015年8月27日)
《日本“漫画之神”手冢治虫的孙悟空情结》(杨晓林,《文汇报》,2017年7月21日)
《61年版《大闹天宫》被怀疑影射领导人“禁演”》(赵妍,《时代周报》,2012年1月12日)
《<大闹天宫>问世40年 主创人员追忆台前幕后》(《财经时报》,2004年1月18日)
《法国动画导演杰瑞德:<大闹天宫>让我走上动画电影创作之路》(中央广电总台“国际在线”频道,2016年6月18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馒头说(ID:mantoutalk),作者:馒头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