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台久未开动的机器重新运转，似乎比想象的要困难。

2023年8月10日，美国佛罗里达州肯尼迪航天中心，一个黑色的锥形舱体旁，四名宇航员神情严肃地绕着它走过。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猎户座”太空舱。作为美国登月计划“阿尔忒弥斯2号”的成员，如果一切顺利，明年年底，他们将乘坐这艘飞船，从这里的卡纳维拉尔角出发，踏上近百万公里的地月往返之旅。

这批宇航员不会降落到月球表面，他们将在月球轨道漂浮10天，在无数暗灰色的陨坑之上，欣赏到壮阔的“地升”。这一景象，只有24人亲眼见过，全部来自美国。不过最近的一次，在51年前。

前提是，一切顺利。

2017年，美国前总统特朗普提出重返月球的“阿尔忒弥斯计划”。2019年，前副总统彭斯夸下海口，要在2024年前让美国宇航员再次踏上月球。然而，计划的进展比领导人预计得更慢。由于燃料泄漏和火箭引擎故障，“阿尔忒弥斯1号”两次推迟，直到去年11月才发射成功。

“载人登月”是美国早已取得的成就。半个世纪后，这台久未开动的机器重新运转，似乎比想象的要困难。

军费的十分之一

爬回登月舱前，尤金·塞尔南俯下身，在月球地表的尘埃上写下女儿名字的首字母。这名“阿波罗17号”的宇航员留下了人类在月球上的最后一句话：“如果上帝保佑，我们将带着全人类的和平与希望回来。”直到塞尔南去世，他的身份仍然是“登上月球的最后一人”。

随后的50年，登月似乎远离了美国人的视野。这种遗忘，甚至给阴谋论留下了空间：“阿波罗计划”未能复现，也许“登月”本就是一场骗局。

但其实，重返月球，是一件困难的事。

2018年，“阿尔忒弥斯计划”公布一年后，时任NASA（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局长吉姆·布里登斯廷在采访中表示：“如果不是因为政治风险，我们已经回到了月球，甚至可能已经登上了火星。”他将“政治风险”解释为“总统会变，国会会变，优先事项会变，预算也会变”。

“阿波罗计划”1972年结束后，美国在两个节点都考虑过重回月球。1989年和2004年，前总统老布什和小布什都宣布过重返月球的计划，期限分别为2000年和2020年。父子俩的宏图先后被继任的克林顿和奥巴马打断。2010年，肯尼迪中心，奥巴马否定了前任总统的偏好，表示“我们已经去过了”。他要求NASA制定一个新方案，在2035年前将宇航员送上火星。这次改弦更张让7000名雇工丢掉工作，加上设备设计和制造的废弃，一共浪费了200亿美元。特朗普上台后，NASA的目标又从火星换回了月球。

太空项目的持续时间很有可能超过总统的两届任期，很依赖政策的连贯性。前宇航员克里斯·哈斯菲尔德在太空服役过166天，他对此看得很透：“当总统谈起若干年打算做什么，只是说说罢了。”2016年，现役宇航员斯科特·凯利在论坛Reddit上回答网友问题，表示最大的心愿就是下任总统支持他把工作做完，“无论任务是什么”。

除了指挥棒来回摇摆，预算不足是NASA面临的另一个难题。2023年，NASA的预算为250亿美元，这笔钱还要分给詹姆斯·韦伯太空望远镜以及深空探测器等项目。2021年，NASA的报告估计，5年内“阿尔忒弥斯计划”的总花费为930亿美元，而美国2023年的国防预算约为8600亿美元，接近10倍。

由于技术进步，相比50年前的登月项目，“阿尔忒弥斯计划”已经更省钱了。“阿波罗计划”的成本换算到今天，将近2600亿美元。预算不足不是因为贵，而是国会不愿多批钱。NASA目前的经费占联邦预算比例仅为0.5%，在上世纪70年代后都未超过1%，而在登月竞赛白热化的60年代中期，NASA的预算一度占到4.5%。

更担心小行星

国会在给NASA更多投入上犹豫，背后是美国公众对探月兴趣的减弱。2023年6月，皮尤研究中心调查了超过1万名受访者，尽管70%的美国人认为美国需要在太空探索中保持领先地位，但在给每项太空任务的重要度打分时，只有12%的人认为NASA应该优先考虑“载人登月”，11%的人认为应该优先考虑人类登陆火星，支持度甚至低于2018年。

保守心态占据主流。60%的美国人认为最重要的事是监控太空，防止小行星撞击地球。65%的美国人表示，即使在资金充裕、技术可靠的情况下，自己对搭乘太空飞行器也不感兴趣。而在“阿波罗计划”时期，支持投资登月的美国人接近半数。

“阿波罗计划”能得到更多民众支持，和冷战氛围有关。与前苏联针锋相对的时刻，时任美国总统肯尼迪决定完成一项“戏剧性足够强”的太空任务，来证明美国依然能领导世界。第二年，美国莱斯大学，肯尼迪留下了他最有名的演讲：“我们决定登月，不是因为它轻而易举，而正是因为它困难重重。”

NASA前首席历史学家罗杰·劳尼乌斯将“阿波罗计划”总结为“一项政治任务”。超过40万人参与项目，是如今NASA雇员的20倍。“最低限度可行”是当时的工程标准，所有工作的目的是最快将人送上月球，而不是更省钱，或者建立一个可持续的供应链。

因此，当NASA在70年代后将重心转移到航天飞机和空间站后，巨型火箭和载人登陆器的图纸也被封存。36层楼高的“土星5号”火箭退役，预算削减后，为这些设备提供部件的厂商也停止生产。上一代的工程师退休，新的技术人员要重新理解过去的设计。《麻省理工学院技术评论》的一篇文章描述了一幅伤感的图景，罗马的宏伟建筑遗迹尚存，但后人已经忘记如何去复现。

而如今，美国打算做的事，也许能回答“罗马是否衰败”这个问题。

2015年，前宇航员巴兹·奥尔德林站上了国会听证会，46年前，他紧随阿姆斯特朗，第二个站上月球。他将“美国的领导力”形容为“持续地做其他国家做不到的事”。“登月是不够的，其他国家很快就会迎头赶上，”奥尔德林说，“要将旗帜插到火星上。”

2021年，美国领导层更替，特朗普的登月计划被拜登保留。

时速3万公里，隔热罩外的温度达到2700度，2022年12月，从月球返回的“猎户座”急速穿过大气层。三个降落伞完美弹出，飞船平安落在海面上。“阿尔忒弥斯1号”无人绕月飞行顺利完成。

锈迹在脱落。这台机器还能全速运转吗？全世界都好奇。

美国“阿尔忒弥斯”登月计划



2023年8月8日，美国佛罗里达州，“阿尔忒弥斯2号”机组人员在卡纳维拉尔角肯尼迪航天中心合影。（@视觉中国 图）

任务时间表

“阿尔忒弥斯1号”：测试无人驾驶绕月飞行。已于2022年11月16日成功发射，12月10号成功回收。

“阿尔忒弥斯2号”：测试载人绕月飞行，4位宇航员参与。预计不早于2024年11月。

“阿尔忒弥斯3号”：执行登月任务，预计2名宇航员被派遣至月球南极地区。拟于2025年进行。

“阿尔忒弥斯4号”：执行第二次登月任务，飞行器也将第一次与月球轨道空间站“月球门户”对接。不早于2028年。

最终目标：在月球建立基地，为人类登陆火星做准备。

探月支持系统

“猎户座”载人飞船：美国最新一代的可复用载人航天器，用于在地球和月球轨道间往返。

太空发射系统：一种超重型火箭，提供比任何其他单一火箭更大的运载能力、体积和起飞推力。用于发射“猎户座”飞船和“月球门户”空间站。

“月球门户”空间站：位于月球轨道的小型空间站，为宇航员提供生活和工作场所，供“猎户座”载人飞船和登月探测器停泊。

“载人登月”探测器：供宇航员往返于月球轨道和月球表面。

“阿尔忒弥斯”大本营：月球基地，包括营地、月球车和带有居住设施的漫游车。随着扩建，营地的最终规模将把宇航员在月球表面的最长停留时间延长到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