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天下实验室 (ID:vistaedulab),作者:李帕恰,题图来源:《重启人生》


当代人的朋友似乎正在减 少。


近日,Soul App旗下社会科学研究机构Just So Soul研究院发布了一份《2023年轻人社交态度报告》,显示当代年轻人人均只有2.5个知心朋友,有12%的年轻人甚至一个知心朋友都没有,超过一半的年轻人感到交友困难。


美国生活调查中心(Survey Center on American Life)也曾发布一项关于友谊现状的调查:2003年美国人每周与朋友一起度过的时间为7个小时,而到了2021年,他们和朋友一起度过的时间下降到了3个小时。


“友谊衰退(friendship recession)”似乎正在成为一种社会趋势——人们拥有的朋友数量、与朋友相处的时间都在减少。孤独和倦怠成为现代生活的主旋律,人们也逐渐丧失与人发展并维系亲密关系的能力。


为什么友谊衰退会成为一种社会现状?我们试图找到答案。


一、孤独与倦怠


美国社会心理学家雪莉·特克尔说:“我们确实非常脆弱。我们很孤独,但是又害怕亲密关系。”  


这句话也许是当代人的真实写照,人类社会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孤独,而这种孤独起初是自愿的。


在《自我决定的孤独:难以建立亲密感的社会》一书中,作者伊丽莎白·冯·塔登描述了一个场景——生活在后现代社会的人们,耳朵里塞着耳机,低头盯着电子屏幕,将自己完全密封起来,不想受到任何干扰。


人类作为哺乳动物,与他人亲近起初被理解为需要保护和帮助。但在当代社会中,人们渴望距离感和空间感。


《自我决定的孤独:难以建立亲密感的社会》作者:[德]伊丽莎白·冯·塔登 译者:顾牧


法国社会学家迪迪埃·埃里蓬在自传《回归故里》中描写过小时候全家四个人只能共享一间房间的窘迫感。英国作家伍尔夫在《一个人的房间》里提出女性拥有自己的空间是精神独立的重要因素。


对于当代人来说,拥有个体空间变得越来越重要。


随着全球范围内城市化的发展,人们渐渐摆脱狭隘空间的桎梏,距离的拉开可以减少人们非自愿亲近和身体接触的几率,却也造成了孤独。人们习惯于通过数字设备联系遥远的亲友,但身心的接触与亲近是不能完全由数字设备替代的,由此也带来了人们非自愿的孤独。


另一方面,《自我决定的孤独》中提到,对数字设备的依赖能够减轻人们对孤独或者死亡的深深恐惧,但也会弱化人们移情的能力,让他们习惯身体接触的缺失,产生对虚拟生活的偏爱。同时也会加强人的自恋、以自我为中心和对自我的美化。


这种变化若体现在友谊中,则是依赖数字设备的人们渐渐习惯了孤独,也丧失了与朋友相处的能力。


除了人们未曾察觉地迈向非自愿的孤独外,身处的大环境也加剧了这种情绪。


韩裔德国哲学家韩炳哲在《倦怠社会》中提出,如今否定性的社会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过量的积极性与肯定。来自外界的压迫减少了,更多的是自我剥削,这种剥削同时带来一种自由感,人们会觉得一切是由自己决定的。“剥削者同时是被剥削者。施虐者和受害者之间不分彼此。”


《倦怠社会》作者:[德]韩炳哲 译者:王一力


充满竞争性的社会中,效绩主导一切,人们追求效绩最大化。世界在追逐更高的效率,社会中也因过快的脚步蔓延开焦虑的气氛。


倦怠感随之产生。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彼得·汉德克在描述倦怠感时写道:“两个人不可避免地彼此分离,陷入高度的个人倦怠感之中,不是我们的倦怠感,而是我的和你的。”人们失去观看他人的能力,视野中只有自我。


在韩炳哲看来,倦怠感是一种暴力,摧毁了一切共同体、集体和亲密关系。


孤独感和倦怠感弥漫在现代生活中,人们似乎成为了游离的个体,友谊也渐渐衰退。


二、理性与失能


当我们抽离自身、理性地理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疏离感也由此产生。


《冷亲密:为什么爱越来越难》中表达了一种观点:互联网、社交媒体等高度发展的几十年来,公共领域变成了一个“以展示私人生活、情感和亲密关系为基本特征的场所”。为此人们预设了一个心理自我,这个自我可以被公开呈现、表达和观看。


“后现代自我是没有核心本质的自我,它只是一系列待扮演的角色。”


作者伊娃·易洛思称之为情感资本主义文化,情感成为了可被评估、检查、讨论、协商、量化和交易的实体。在朋友圈、微博等社交平台上,我们可以通过评论互动、照片或视频的形式呈现友谊,被公开,被观看,友谊也不再只是仅存于两人之间的抽象关系。


但网络上的自我展示深受同质化和标准化等问题的困扰。这种情况“使得亲密关系趋于冷静、理性,并易于受到粗粝的功利主义的影响”。 


《冷亲密:为什么爱越来越难》作者:[法]伊娃·易洛思 译者:汪丽


另一方面,人们对心理的重视、对关系的讨论越来越多。过去,人们的感情和亲密关系出自无意识的本能。而如今,我们仅仅通过互联网就可以检索到大量的专业词汇、解释和框架来解读关系和心理。


但这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易洛思认为,在爱的体验中,智性考量没有任何用武之地。而这对于我们思考友谊有一定的参考。


“我们现在有越来越多的文化技巧来规范我们的亲密关系,它们大多是以一套笼统而宽泛的方式来谈论和管理亲密关系,这恰恰削弱了我们亲近他人的能力,也减损了主客体之间的一致性。”


不过这是一种特权,只有受过教育、经济充裕的人才有能力和空闲掌握这种文化技巧,如同《冷亲密》中所写:“心理上的治疗性语言是一种文化资本,它提供了一种合理化感情的框架,同时也可以保护自我的地位和安全感。”


只是这些安全感的副作用是失能——人们对于亲近他人感到陌生。


那么,友谊衰退是一种我们应当顺应的社会变化吗?


《自我决定的孤独》一书介绍了芝加哥大学社会神经学家约翰·卡乔波团队的一项研究,结果表明,离群索居或者性格内向本身对于健康而言并不是危险因素,但是孤独感确会带来伤害,这种感觉会增加患病的风险和死亡率。


即便科技的发展让人们产生自己可以离群索居的想法,但事实是,人类并不能孤独地生存。当友谊衰退成为事实时,我们或许应该及时地做点什么来挽救这一局面,比如勇敢地走出安全区,和朋友见面聊天,在真实的友谊中理解自我与他人。



本文首发于《看天下》2023年5月24日刊,授权虎嗅转载,更多文章,可订阅购买《看天下》杂志或关注微信公众号:看天下实验室 (ID:vistaedulab),作者:李帕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