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孤独图书馆(ID:aranya_library)、图:王小龙(室内设计师 ,现居贵阳),头图来自:作者拍摄


3月1号,我得知宜家贵阳商场宣布本月31号即将关闭,那天我正忙着带我的猫去治疗它的结石,只是心里淡淡的想了一句:不干了?我没太当回事,也许这就是一次商业决策。


后来我在知乎上看到有人提问,怎么看待贵阳宜家关闭这件事?有人说门前的路太堵了,过来太麻烦。有人说贵阳人不认宜家,对宜家审美无力。还有人说,宜家门前风水不好,大写特写了一通。看到最后,我决定去宜家走一走,反正离我家也不远,也算一次告别。


我认识宜家已经16年了。2007年我去北京学画画,我和画室的同学经常去中央美院闲逛,那是我们做梦都想进的学校,幻想着以后也能像他们一样,坐在户外的休闲椅上,喝着咖啡,高谈阔论地讨论艺术。


走出中央美院南门,步行穿过方舟苑,就是北京宜家四元桥商场。其实我也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喜欢逛宜家。也许逛宜家是一种时尚,尤其是美院的学生,因为在外面代课教画画,能赚到相当丰厚的报酬,所以也愿意花钱去宜家买一些好看又好用的物品来装修自己的宿舍。那时候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去吃一块钱的冰激凌,和同学分享一个空杯子,喝雪碧喝到水饱。


读大学时,我学了室内设计专业,毕业后也从事了室内设计行业,对宜家的认识也更清晰起来。因为贵州那时还没有宜家,所以只要有机会去北京,我都会去宜家逛一圈。尤其是刚从业那几年,逛宜家对我来说是一件特别开心的事。


对于一个刚工作的小白来说,宜家可以提供很多专业上的知识来滋养我。你可以看到很多样板间的尺寸,培养你的空间感,各种各样的家具造型,让我迅速把书本上的图片翻译成三维模型。当然还有一块钱的冰激凌,每次吃到它又会想起以前没日没夜画画的日子。


但现在,我要跟贵阳的宜家告别了。


3月22号,我第一次去跟贵阳宜家告别。门外停满了货拉拉,都是被叫来拉货的。广告牌上写着:四折起!从电梯上去,不断有人拉着各种大件小件往外走,脸上挂着些许高兴或者疲惫。


有一家人和我一起进了电梯,妈妈对儿子说:“一会儿看到什么好的东西帮我和你爸一起抬!”然后转过头对年迈的父母说:“这个公司还是很规范的,只要照着他们的图纸安装,就能把家具组装起来!”


逛宜家,是有固定的行走线路的。习惯上是先去二楼的家具展间,逛完以后再去一楼购买一些日常用品,或者去自提区找到自己所需,然后去收银台结账。


但刚上到二楼,我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原来被布置得满满当当的样板区已经空空如也,每个墙面上的颜色和标签似乎在提醒我这里原本的样子。


我突然有一股悲伤的情绪,可能我还没有见过这么狼狈的宜家。作为设计师,我平常看到的更多是业主乔迁新居,而像这么大规模的逃离,是我不曾想象的。突然,天棚上传来的背景音乐变了,从轻音乐变成了大张伟的《倍儿爽》,紧接着就是歌曲的开头:


爽爽爽爽!音乐声在这空荡的展间里持续回响,音乐越欢快,我越感觉这个世界真的快转不动了,而我们其实哪里也逃离不了,眼睁睁地看着被隔离,解封,再隔离,再解封。


有人站在自己想要的物品前面,等待运走,一旦有人上前询问,大概会得到三个字的回复:我要了。一对年轻的情侣因为缺少生活经验,研究半天,也没有将他们想要的配件从柜子上拆下来,只能跑向远处求助于几个仅有的宜家工作人员。


一位宜家的拆卸师傅,一边扛着梯子,一边开着免提回复说,我这边还有个油烟机要拆,你们等我一下。小男孩跟着妈妈逛累了,哭着要回家,妈妈随手从货架上抓起一个恐龙塞到小男孩怀里,然后继续加入争抢大军。


在睡眠区,一个床架孤独地躺在展厅中间,四周已空空荡荡,它翘起床板,似乎不想接受这样的事实:同伴都已经被买走了。


后面几天,我又来了两次,商场的东西几乎处理得差不多了。门口的货拉拉也没有那么繁忙了。一切慢慢开始趋向平静,好像在等待它戛然而止的那一刻。我想,关门那一天,一定要来拍下商场闭店的最后一刻。


3月31号上午,我打宜家的400电话想确认下宜家当天营业到几点。电话接通后,一个机器人声音说,因为疫情影响,宜家已经暂停电话业务。到了下午,我通知老婆提前翘班,4点多出发去宜家,避免堵车,结果到了停车场,保安说已经完全关闭了。


我心里一凉,心说不会吧,以往宜家都是营业到晚上8点,我以为最后一天它会再坚持一下。结果确实看到入口处的门上贴着,当天宜家只营业到下午4点,落款日期是3月31号。


我在门口兜兜转转,心有不甘,想看看还有没有机会能进到里面,但并没有任何机会。我只能在外面寥寥地拍了几张,门口也只剩下零星的顾客,等待货车把他们最后购买的商品运走。


一个停车场的管理员走上来问我在拍什么,我很警觉地回答说,因为要关店了,今天过来拍点照片留念。他笑笑说其实就想问问我能不能拍短视频,他儿子的学校布置作业回家拍关于疫情防护的微电影,我说我就是业余拍拍照,拍不了短视频。


在出口处拍照的时候,一个大爷问我,你们也是宜家的粉丝吗?刚才有两个小年轻也是过来拍照说他们是宜家的粉丝。我笑笑说就是经常过来买东西,知道关店了有点舍不得。大爷说,你看这挺好的一个地方怎么说关就关了,政府也没给留住,上次我跟导游去南京旅游,路过宜家,我说我们贵阳也有这个,我还挺骄傲的呢!


过了一会儿,一大队宜家的工作人员从入口路过,他们大部分都换上了便装,有说有笑地进入了员工通道,似乎他们也要进去做最后的告别了吧。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感到懊悔。老婆问我怎么了,我说要是早点来就好了,没能拍到关门的最后一刻或者像收银台那种空空荡荡的场景,毕竟最后一天营业,应该能拍到一些重要时刻吧。


老婆说,其实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有的时候离别就是这么突然,就像她外婆突然去世一样,从来就没有什么长久的告别。疫情这三年,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每一个人,每一个企业的头上。活得越久,越容易适应这种突然。


这个时候我突然哭起来,抽搐到一度看不见眼前的路,我只能先把车停到一边,让心情先平复下来。就在这个月的中旬,我带去治疗结石的猫,突然毫无征兆地去世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孤独图书馆(ID:aranya_library),图、文:王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