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孤独图书馆(ID:aranya_library),作者:李亚楠,题图来自作者拍摄
2021年出行仍然困难,由于工作原因,我还是在全球疫情大流行的情况下去了一趟伊拉克。
过往熟悉的很多事情因为戛然而止反而变得陌生。登上了飞往伊斯坦布尔的飞机,长时间的飞行让我腰酸背痛。在伊斯坦布尔一个过往停留过的酒店吃早餐,在楼顶天台俯瞰还不怎么苏醒的伊斯坦布尔,这座曾经来过不下十次的城市,一副慵懒的模样。我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错落有致的古典房屋,砖红色的屋顶和灰白色斑驳的墙面,加拉塔大桥跨过金角湾,指向还在晨雾中的圣索菲亚与蓝色清真寺。看着屏幕里的照片,特别陌生,强烈的一种看“别人拍的照片”的感觉,仿佛自己并不身处其中。
我把这张照片发给大学同学,他回复“第一次出国都这样,适应适应就好了”,我哈哈大笑,太精妙了。
又是一段飞行,跨过土耳其东部库尔德斯坦那片传说发现诺亚方舟的荒凉山地,向南一拐进入淡土黄色的大地,我在混沌中看到了一条蜿蜒的巨大身躯横贯大地,那便是底格里斯河。
美索不达米亚、底格里斯、幼发拉底,古希腊人太优雅了,连名字都可以起得这么浪漫。我再一次来到了巴格达,开始二十天左右的中东腹地生活。这片古老大地能唤起很多人类共同的远古记忆,然而现实的美索不达米亚,满目疮痍与荒凉。
这是一个肮脏、战乱、全球化进程中转型失败的国家,但不知为何,每次离开之后又重返,接近她,沿着破败的高架桥跨过底格里斯河时,我都会倍感亲切和放松。我接受了她所有的缺点,把自己打碎并溶解在这片混沌中。我这次重返,就是想在这片荒凉中嗅出那一丝属于我自己的美索不达米亚。
其实回过头来写文字很难,我无法一一复原在现场的感受,只能回味和提炼,总觉力不从心。
我这次在伊拉克的主要工作并不是拍照,因此反而获得了一份久违的自由,用相机拍摄的自由。有些如饥似渴,也有些慌张,还有一些焦虑,我努力把自己更多的扔在现实环境里,心无旁骛的去拍摄,然而现实是——你仍需要与伊拉克难耐的高温和现在的疫情作斗争。
第二次来伊拉克,已经过滤掉了最初的那层新鲜感和片面的共识印象。这里虽然仍然算作战乱国家,但如今的伊拉克已经展现出她足够平和的一面。枪炮声与恐怖袭击烟消云散,伤亡多发生于交通事故。在泥沼中挣扎了数十年,美索不达米亚已显得颓废和支离破碎,但更显而易见的,还是正常化的生活和人们期望变好的细微。
我沉醉在这些细节之中,拍摄所有我认为好看的画面,抛弃一切主题、一切莫须有的意义,厌恶地标性、具体性、历史性的产物,只对此时此刻的当代生活感兴趣。虽然当我真正面对阿巴斯的萨迈拉旋转塔,面对尼布甲尼撒二世的古巴比伦城,面对人类最早文明苏美尔的乌尔月亮神庙时,仍然会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但我更感兴趣的,还是眼下所看到的伊拉克,此时此刻的伊拉克。
美索不达米亚曾经过于耀眼。在苏美尔文明的遗迹乌尔,这座距今7500年的城市,一位身着黑色长袍的阿拉伯人指向一个刻有楔形文字残砖围成的土坑说,圣经中描述的亚伯拉罕出生于此。美索不达米亚的每一位后人都喜欢追述她辉煌的过去。比如萨达姆,他在原址上复建了古巴比伦城,并且在新的砖墙上刻了一组文字:“此墙由尼布甲尼撒二世之子萨达姆·侯赛因所建,光复伊拉克之荣耀。”而此时我正在忍受着摄氏49度的高温,周遭没有一个可以遮阳的物件,所有热浪从四面八方烘烤着自己,让我感到一份难以言述的绝望,相机的金属机身几乎可以把我的手烫红了,我只想躲避这要命的炎热。
数次伊拉克腹地的陆路行走,也让我完整地纵穿了美索不达米亚。从北部的黎凡特地区,跨过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直抵波斯湾,我有幸在地理概念上较为完整的在脑中描摹出了两河流域过去的奇迹和如今的落寞。她仍然享有那个浪漫的名字,却拥有不浪漫的此时。
离开伊拉克的最后一晚,我延续了一种在中东的过往节奏:单曲循环Time to Say Goodbye。那是2017年在叙利亚的时候,有一天去大马士革西郊的一个剧院,听到了伊朗艺术家现场演唱Time to Say Goodbye,内心翻腾许久,回到酒店一直单曲循环那首歌。那会儿心里背负的东西太多,总喜欢自己感动自己。就着这份自我感动,Time to Say Goodbye也就成了每次告别中东最好的背景音乐。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孤独图书馆(ID:aranya_library),作者:李亚楠(自由摄影师,艺术爱好者,对中东地区着迷,对国内大小事更是痴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