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孤独图书馆(ID:aranya_library),作者:梁琛, 摄影:孙海霆,原文标题:《中国人的空间和审美:居住35年,装修3次》,头图来自:孙海霆


去年夏天,我们发起了一个长期的空间研究项目,取名《空间规训》。我们邀请了建筑师梁琛,让他去和一些中国青年建筑师做了对谈,分别分享一个曾经影响他们的普通房子,以及一个作为建筑师执业之后的建筑作品。


今天的这篇访谈比较特别,以前都是梁琛采访别人,这次是孤图采访他。


今天要聊的,也是梁琛自己的老家。


梁琛独白


我对一个场地空间史的兴趣来自于本科的毕业设计。当时受到了布罗代尔《地中海与菲利普二世的地中海世界》以及年鉴学派的历史学家们的启发,想把布罗代尔研究的地中海区域的边界缩小为建筑学中一块场地的边界。从长春市红旗街的四个街区的空间研究为原点,逐步扩充为对于东北城市的起源与现代化进程的兴趣,再演变为我对于自己家乡辽宁丹东的空间史以及我的童年经验的关系的探寻。


一切起点来自于一次自我反思——我的童年记忆非常稀少,少到7岁之前的记忆不超过10个,更别提和空间有关的记忆了。而家本来作为人最为熟悉的空间(尤其对于孩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中度过),我们本应该对家里的建筑要素如地板、墙、天花、窗、门、家具非常熟悉,但我却无法将这些还原在空间里,即使我已经是一个职业的建筑师了。



于是我继续不断地缩小空间的考古范围,从丹东的山水、城市如何形成,到我从小生活的街区、住宅建筑,直到家里室内的三次装修的历程,最终用模型完成对于这三个空间的模拟。


当我在长达五年的家乡研究的过程中,很多记忆被成簇的唤醒,我的很多童年疑惑也被给予了结构性的解答。城市规划的变革,从改革开放前的工业用地转换为住宅用地,阐明了那片住宅片区的历史语境。也解释了为何童年时,住宅周围都是大尺度的工厂,以及很多废弃的的铁轨。当时的每座工厂都有独立的铁路和主铁路相连,儿时的我们沿着铁轨一路探险。但不管哪条铁路,最终都会走到火车站。







而当我重构1995年的家的空间时,发现父母将地面刷成了红色油漆,从此我的鞋、袜子、裤脚等等都抹上了无法洗去的红色,这个印象伴随了我几乎整个小学和初中的时光。同时也因为这些红色又唤醒了更多的记忆,那些物品,以及和这些物品有关系的人和事。我无法回答这样的城市和居住空间究竟如何影响和塑造着我,但这样的回溯甚至这样的记忆与知识考古,帮助我重新建构了童年以及童年空间,这不是一种经验化的童年,甚至都不再是记忆化的童年。




访谈


孤图:我们先来谈谈这个房子的由来。您父母什么时候搬进来的?您是在这里出生的吗?


梁琛:这套房子建于1982年,是根据1980年的城市规划将这一片区从工业用地转换为住宅用地所建设的第一批商品住宅。我爸妈1986年结婚,也同时搬了进来。我是在这里出生的,他们现在还住在这里。


孤图:这套房子经过了三次装修,能否先谈谈1986年装修之前,房子内部是什么结构?从户型上看,为什么右下角的那间屋,门是开向外面的?你记忆里是否还有之前的样子?


梁琛:我是1987年出生,所以对于那个时期的房间,记忆非常非常少。但正因为我本来的记忆就不多,所以才做了这个项目。这个项目也帮我换回了很多记忆,比如我想起以前有玩具掉进双层木窗之间的空隙里拿不出来。我能找到的照片大部分是父母结婚时拍的,所以才知道了这个房子之前的样子,并作了还原。右下角那间房子是一个单独的一居室,不是我们家的。



孤图:1986年为什么要装修?当时怎么考虑的,主要是做了哪些调整?


梁琛:就是爸妈准备结婚。绿色的墙裙,地面铺着地板革。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个白色的实木组合柜,后来听说是奶奶带着几个小工一起做的,整整做了几个月。


孤图:1995年装修时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涂成红色?我留意到房屋的功能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多了卧室,为什么?


梁琛:1995年装修的最大的动机是我已经上了小学二年级,需要有自己独立的房间,写作业等等。父母就把原来西北侧的客厅给我,他们把沙发搬进了他们的卧室,把奶奶做的组合柜搬到了我的房间。至于为什么是红色我也不清楚,大概红色油漆是最常见吧,墙裙也刷了新的颜色,但也不是原来的绿色,而是有些发蓝,但整体配色更清新了。这些我没有参与,基本都是父母决定的。厨房卫生间没变。






孤图:我们再来看看房子外部。这个小区在丹东的什么位置呢?这个区域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梁琛:在火车站的南侧。这一片区有趣的是一直都是工业区,全部都是工厂。刚才提到的1980年的规划才将这个区域计划转为居住区。但这种转化不会是瞬间的,现在看来,直到2020年才完全完成。我们家这片算是第一批住宅,这意味着当时在这个区域会有大量的工厂存在,我的卧室窗外是第一粮库,父母卧室窗外是橡胶厂。



孤图:这种社区对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梁琛:因为这种小区还没有物业的概念,其实是自由进出的,楼下虽然有个院子,但也时常会有些陌生人。因为房子临街,我家又是最靠街的单元,小学的时候经常在二楼会遇到几个人在那里吸毒,开始的时候很害怕,有时候遇到他们会出去再转转,然后再回家,特别害怕他们会拿针头扎你,但后来明白,他们好不容易弄到的,才不会给你呢。后来总见到他们,就和他们成了点头之交,每次路过点下头。



孤图:这栋楼到现在还没有拆建?如今这里居住的邻居,是否还是以前的人?如果人们在陆续搬走,都去了哪里?


梁琛:我认为还是因为它没有那么老,而且丹东的开发速度和城市进程相对来说比较缓慢。如今的住户还是以曾经的老邻居居多,只不过儿女大部分都在外漂泊。如果说搬家,基本都是搬去江边或者新区。包括我父母,留在这里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老城区,生活非常方便,他们也不爱折腾。


孤图:到现在,这个区域最大的变化是什么?你这次回来再看,对你刺激最大的是什么?


梁琛:当我作为一个职业建筑师理性地回看自己曾经住过10多年的住宅时,发现原来是这么的陌生,但好在我开始重新认识它,每次回去变化都不大,但是我对它的认知和理解每次都会不同,每次回去也都会再想起一些事情,也能够给我的很多童年困惑一些解答。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孤独图书馆(ID:aranya_library),作者:梁琛(建筑师、艺术家),摄影:孙海霆(建筑师,建筑摄影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