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局外人看电影（ID：cstkkj），作者：朵夫，头图来源：《一一》
如果这辈子只能再看一部电影，我会选择杨德昌的《一一》。
我相信不只是我会这么选。
在以往的各种评选中，《一一》多次当选为21世纪华语电影最佳。但如果你要问如何评价这部电影，每个人又会有不同的答案。
有人说：这是一部年轻人看不懂的电影。
有人说：他在这部电影里，看到了人的一生。
那么，这部电影讲的究竟是什么？
用今天流行的话来形容，可以说是“中年危机”。
但绝不仅仅是中年危机。
每个对人生的意义有过怀疑，曾思考过活着是怎么一回事的人，都能在这部电影里找到自己的影子。
电影的主角是台北市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
爸爸，简南俊，朋友口中的NJ。
在世俗标准里，他是人生赢家。
事业上，小有成就，和大学时的朋友一起创业，如今是公司的管理层。
家庭上，夫妻和睦，儿女双全。
妈妈，敏敏，在政府部门上班。
她是那种让你看不到弱点的女人，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她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大女儿婷婷。
在台北最难考的高中上学。乖巧、单纯的她，是爸爸眼中的小情人。
小儿子洋洋，刚上小学。
因为个子矮小，经常被女生欺负。但还好有爸爸这个最好的朋友，可以解答他的各种疑惑。
还有外婆，一个知事礼而寡言慎行的老人。
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幸福的模范家庭。
但在这样的表象之下，每个人却都对人生充满困惑。
表面的和谐，因为外婆的意外中风被打破了。
经过抢救，外婆活下来了，但陷入了昏迷。医生说她仍有意识，要家人每天跟她讲话，来唤醒她的知觉。
刚开始，每个人都把这当成倾诉内心的机会。
然而，最早放弃的，却是看上去最顽强的妈妈。
一天下班回家，NJ看到妻子在默默哭泣。
她说自己一连讲了几天，却发现每天能讲的都一模一样，比如早上做什么，下午做什么，晚上做什么，几分钟就讲完了。
在丈夫面前，敏敏崩溃痛哭：
我怎么只有这么少？我觉得我好像白活了。
我每天像个傻子一样，我每天在干什么？
从未有闲暇反思的妈妈，突然发现人到中年，自己的人生原来这么单调。无聊到一眼可以望到尽头。
这样活一辈子，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感受到人生虚无的敏敏，决定去山上的寺庙修行一段时间。
面对妻子，NJ不知该如何安慰，因为他自己也处于中年危机之中。
公司虽然表面风光，但其实资金链面临断裂。更让NJ难受的是，共同创业的合伙人，和他的理念根本不合。
NJ是个老实人，但合伙人却总利用他的老实，来忽悠合作方。
一次，合伙人又让他去欺骗合作方。
NJ终于忍不住抱怨，说出了心里的厌恶：
诚意可以装，老实可以装。交朋友可以装，做生意也可以装。
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东西是真的？
更让他困惑的是，最近，他又遇见了三十年没见的初恋女友。
当初，因为NJ的不辞而别，让女友苦苦守候，最终无可奈何之下，远走他国。
本来已将往事埋在心底的NJ，因为这次意外重逢，又陷入了纠结。
对方主动约定，趁NJ去日本出差时，在日本重聚。
时过境迁，他们还能找到当初的感觉吗？
如果可以，那他们愿意放弃各自的家庭，重新来过吗？
肩负着工作和家庭的各种责任，但一直觉得现在的生活不是自己想要的NJ，面临着十字路口的又一次抉择。
在父母陷入各自的危机时，两个小孩也正经历着青春期的迷茫。
婷婷最近认识了一个闺蜜。但无意之中，却卷入到了闺蜜和她男友的三角恋中。
在单纯、善良的婷婷眼中，世上的一切，都有简单的因果关系。在婷婷看来，只要你对别人好，那别人也会对你好。
可是第一次尝到爱情的滋味，却让她发现，原来世界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而刚上小学的洋洋，因为个子矮小，总被女生欺负。
教导主任，也处处针对他。
他带气球到学校玩，教导主任说那是安全套，教坏其他小孩。
爸爸送了他一台相机，他带到学校玩。也被教导主任讽刺：想不到你还是个大师，玩前卫艺术，玩艺术赚得了钱吗？
在这个看似幸福的家庭里，每个人都经历着各自的人生困惑。
这些困惑，又恰好对应着不同的人生阶段。
从少年、青年到中年，每个人都能在电影中，找到自己的对应......
2000年，人到中年的杨德昌，拍下了《一一》。
这部看上去没什么激烈冲突，也没有大牌演员的片子，却被各大国际电影媒体评为21世纪最伟大的电影之一。
因为它太贴近我们的生活了，我们每个人仿佛在这部电影里又活了一遍。
我们总以为电影应该比生活更有戏剧性。就像电影中的婷婷所说的，如果电影和生活一样，那谁还会去看电影呢？
杨德昌的厉害之处正在于，他的电影就像是生活，却让我们流连忘返。
但他并不是简单地把生活搬到了荧幕上，而是抽象地提炼出我们每个人都有，但不一定说得出的疑惑。
比如，如果每天的生活都一样，那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比如，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我们会做出更好的选择吗？
比如，如果这个世界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那我该如何与它共处？
电影再将这些疑惑，用非常具象的方式，融入到主角的生活之中，却并不让你感到突兀。
正如电影中另一个角色所说：
电影发明以后，人类的生命比以前至少延长了三倍。
不只是因为我们可以在电影里体验各种自己没做过的事。更因为，在电影里，我们获得了对生命体验的情感共鸣。
我们对自己的人生，因为许许多多《一一》这样的电影，有了更深的体会，从而拓宽了我们人生的厚度。
在电影中，主角们仿佛在带着我们的困惑生活。
NJ终于和初恋女友在日本重逢，两人仿佛重回初恋时光。
一起走路，一起聊天，有说不完的话题。
但随着聊天的深入，我们才发现当初NJ不辞而别的原因。
当年，为了让两个人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初恋女友让NJ考热门的电机系。
但骨子里，NJ是个喜欢自由，喜欢音乐和艺术的文艺青年。
考上电机系那天，全家人和女朋友都为他高兴，但只有他心如刀割。
因为他不想让别人来教他怎么生活，但这个人偏偏又是他最爱的人。
在矛盾之中，NJ选择了逃避，什么也不说，离开了女友。
而初恋女友，兜兜转转，嫁给了一个美国富商，移民美国。
在日本，初恋女友问NJ：我们重新再开始一次，好不好？
她说只要她和现在的老公离婚，一辈子都不愁吃穿，他们也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了。
但面对这样的请求，NJ再次犹豫了。
他没有说出理由，但作为观众的我们却都看得出来，他们之所以没走到一起，根本的原因，还是两个人的价值观不同。
在NJ眼中，永远有比钱更重要的事。
这次，他们还是没能走到一起。
回到家，NJ发现妻子也回来了。
山上的修行并没有让她获得解脱，山上人每天跟她讲的，也不过是些重复的道理。
只是她突然明白了：
生活这一大堆，真的没有那么复杂。
人生就是这样，我们能做的，不过是接受它的虚无和无意义而已。
而NJ也和妻子坦白：
她不在的时候，自己过了一段年轻时候的日子。
本来以为再活一次，也许会有什么不一样。
但他发现，结果还是差不多。
互相说出这段话时，两个人依然坐得很远，没有肢体和眼神的接触。
但两个人好像都认命了，接受了并不如意的生活。NJ说：突然间觉得，再活一次的话，好像真的没那个必要……
电影的最后，外婆去世了，一家人的生活又回归了平静。
经历了一场悲剧的恋爱之后，婷婷开始渐渐明白世界的不公和复杂。
而洋洋，也在懵懂中，喜欢上了那个欺负自己的女孩。
在外婆的葬礼上，洋洋念出了写给外婆的话：
婆婆，我好想你，尤其是我看到那个还没有名字的小表弟，就会想起，你常跟我说：你老了。
我很想跟他说，我觉得，我也老了……
很多人说，看完这部电影，自己对人生更加绝望了。
但也有不少人说，自己更能坦然接受人生的各种遗憾了。
很少有电影会像《一一》这样，不同的人看，会得到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但共同的是，每个人好像都能在电影里投注自己的人生观。
因为这部电影，虽然很长，但在剧情方面，其实有很多留白。
比如，NJ和现在的妻子是怎么认识的，他们的婚姻生活是什么样的？
NJ离开初恋女友后，做了什么，为什么还是把生活过成了自己不想要的样子？
这些在电影里都没有交代，就像冰山下那巨大的部分，我们都看不到。
但这正因为这些留白，让这部电影留下了许多缝隙，让我们每个人可以从自己的经历出发，投注各自的情感和人生观。
这也是为什么，《一一》引起了这么多不同的感受。
因为，说到底，每个人在这部电影里，看到的都是自己的人生。
有的人在看透人生的虚无之后，选择了坦然接受。
有的人在明白重来一次也不会好过现在之后，更加陷入了绝望。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就在《一一》中看到什么。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局外人看电影（ID：cstkkj），作者：朵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