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520、七夕,所有能跟约会挂上钩的档期,向来都是国产烂片的兵家必争之地。
这几年,每逢这些档期,都会有一大批快消品水准的华语爱情片冒出来,榨取其实不怎么在乎电影质量的小情侣的钱包。
今年七夕档也不例外,也有几部电影打着爱情的旗号闯进来。
当然再绿的韭菜也禁不起一年五六茬的迅猛收割。今年这几部爱情片,集体哑火。就连上映一个多月的《封神》,都能把这几部片送走。
《燃冬》,肯定是这几部中最惨的,不仅票房预测低到离谱,网络差评也是铺天盖地而来。
不过,我还是很为《燃冬》可惜。
按理说,有入围戛纳一种关注单元的荣誉背书,《燃冬》质量上应当有所保证,何况还是拿过金马最佳剧情片的陈哲艺执导的第一部大陆长片。
首先,《燃冬》还是毁在了营销上。
本质上这并不是部爱情片,更不是部适合给约会调味的娱乐电影。和《地球最后的夜晚》一样,宣发方只撷取电影中部分元素视作卖点,被吆喝进场的观众,当然会对货不对板大惊失色。可相比《地球最后的夜晚》完全抽象的表达,《燃冬》还是简洁明了的。至少还是在讲情感,又或者,《燃冬》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故事,就是部情绪电影。
电影由在上海打工的河南青年李浩丰,因受伤退役的导游娜娜,和跟亲戚在延吉做工的萧萧三个人数日的结伴游玩展开。呈现了三种不同的生活困境导致的相同的情绪困境。
整个电影没有从头连贯至尾的叙事线索,也没有非常鲜明的情节脉络。不断呈现这几个人物这几天所遭遇的小事件、所处的情境,烘托出的情绪氛围。与其说电影是在讲三角恋爱,不如说这是部情绪流的生活碎片。所以,故事中的人物,丢了手机可以不找、去不了天池就可以不去,在山中遇到熊了也可以不躲。
相比于商业电影,它更具有艺术电影的气息,更注重人物身上莫名的情状,而非精确的编排。
为了能让观众沉浸其中,能更好地代入情绪,陈哲艺尽量削弱人物各自背景,以及经历。这些设置,只为让人物的性格与行为,能有所推动,并不是让观众去探究人物生活状况的由来。但这导致《燃冬》得不到认可的一大原因:观众很难理解人物。
比如刘昊然扮演的李浩丰,我们只知他出身河南小镇,在上海工作,拥有“小镇做题家”一类的社会身份。现在陷入抑郁症之中,但不积极治疗,试图求死。但他为何染上抑郁症,他在上海经历了什么,观众不得而知。
比如周冬雨扮演的娜娜,她因受伤而无法继续花滑,选择与运动员身份和原生家庭、和过去的关系切割。但她如何受伤,和家庭发生过什么,也缺乏交代。
至于屈楚萧扮演的萧萧,没有交代的就更多,我们只能感受到他与另外两个人物、他现在所处环境的格格不入。
这三个角色,都有一定的自毁倾向。
这样低沉与末路狂欢的情绪,也贯彻始终,然而他们具体为什么要自毁,却也未曾说明。陈哲艺在人物背景呈现的选择上,没有考虑到观众的接受能力,当观众无法明确人物背景的时候,他们只会感到困惑,更难沉浸到人物的情绪中。
这也是为什么,看完《燃冬》的观众,留下了大量“无病呻吟”的评价。
假如这些人物的情感与情绪状态,与你能产生灵魂共振,那观看《燃冬》的过程,就会变得舒服与愉悦。但当你自身情绪状态与情感选择,与《燃冬》的人物们相去甚远时,《燃冬》就会变成矫揉造作的延吉宣传片。
所以,我也很难说明,到底对《燃冬》是该批评,还是该推荐。
《燃冬》的优缺点很明显,一方面陈哲艺的视听非常优美,画面干净、配乐的烘托恰到好处,三个演员也契合人物应有的形态与情绪。另一方面,这是部非常追求自然的电影,即便直接给出的设定与意象,也以相当细微的方式呈现。
对观众而言,需要全神贯注才能捕捉得到,因此观看《燃冬》、理解《燃冬》,就变得困难。
在呈现娜娜这个角色的运动员背景时,陈哲艺并没有集中交代她的过去,而是分成几个小情节,散布在电影的小角落里。
第一次是娜娜在旅游车上偷偷揉脚。第二次是娜娜与浩丰第一次发生关系时误触到她脚踝的伤处,浩丰问起伤口的来由,娜娜推说是年少不懂事。第三次是在书店,娜娜对着花滑的书籍驻足良久。第四次是前队友来找娜娜时,从一张照片看到娜娜曾凭花滑拿下的荣誉。直到结尾,娜娜在梦境里再度冰面起舞,观众才能感受到,她对花滑还没有放下。
这几段但凡漏掉一处,都会对娜娜这个人物与花滑背景的理解产生偏差与误读。
即便观众把这些点补缀连贯了,但也缺乏必要的情节与叙事信息,能够把现在的娜娜,和过去的娜娜自然地联结。观众依然需要去猜测: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这样的迷茫中,观众就会错失与角色的共情瞬间。《燃冬》的矛盾点就在于此,这样对人物的讲法,势必会对观众观看电影的过程要求很高。
而这几个人物的设定,他们的性格又确实是喜欢将自己内心最大的矛盾封闭起来。所以这种在生活细微处的透漏,才是最契合人物的表达方式。观众需要把所有的细节勾连起来,才会意识到很多不同于寻常的情节设置的合理之处。
比如浩丰想要自杀这件事,电影只用他两次站在高处,向下俯望,并再试图跃下的时候踢掉了几粒雪的方式来表现。他既已心存死念,手机丢与不丢,又有什么紧要。而三人最后在下山路上遇到熊,熊亲吻了娜娜的脚后转身离去。熊的隐喻,则来自朝鲜族祖先檀君为熊女所生的传说。
虽然铺垫了许多朝鲜族的生活场面,但估计大部分观众对这个来自朝鲜半岛的起源传说还是一团雾水。
《燃冬》最可惜的点还是在于,三人情感线设计的不平衡与缺失。
在现在的版本中,萧萧一直喜欢娜娜,而娜娜一直抗拒萧萧,娜娜却跟偶遇的浩丰很快发生了关系。
萧萧的人物设计,似乎只是这组三人关系的挂件。
当然,如今这样的取舍,源于大陆投资、大陆上映的必然选择,很多无法说清、无法言明的关系,只能点到为止。这或许也是陈哲艺第一次来到大陆,就铩羽而归的根本原因。
原来的《燃冬》,或许是一部在展示后疫情时代,社会群体症候的电影。电影中有一处非常重要的设计在公映版中被删减,就是看似与三人组无干的逃犯,其实他被追捕,不是因为盗窃,而在于他是一个“脱北者”。
逃离没有自由的国度,追寻哪怕只是虚无缥缈的希冀。
这个人物作为副线的存在,与三人组的情绪转变、关系转化,也能更紧密的互为照应,一如《戏梦巴黎》中的反抗背景与主角之间的关系。
逃离、自毁、与过去和解、冲破现状......这是疫情之后,许多人心中逐渐突出的选择。
故事中几个人物的人生走向,也是这几种选择的代表。在这样的背景下,这样的一组三人关系,假如能呈现得更具冲击力、更赋流动性,会显得更自由、更有韵味。
现在的版本中,观众其实已经可以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比如,那个来找娜娜的前队友,以及那句“我好想你”的台词,联系片中娜娜受伤、离队、与原生家庭断绝关系的可能原因,是否有可能,她是娜娜的前女友?
比如,萧萧送浩丰回宾馆时,浩丰想要靠住萧萧又移开的头,想要搂住萧萧又挪开的手,以及那句“我不想一个人”,是否暗示了浩丰的取向?
如果电影能有更进一步的表达,或许会更能让观众感受到导演想要追求的意味:比如,萧萧和浩丰在宾馆时,如果两人之间不只是氛围暧昧,而是也能形成一组肉体关系;萧萧与娜娜,如果也能冲破一次心理的阻挠,与浩丰形成真正的三角关系;那么这三人组的情欲纠葛就会更极致、更拉扯、更引人。
故事最后,逃犯被抓、浩丰没有选择自杀、娜娜打了通回家的电话、萧萧在冲向卡车的关头调过方向离开。
看似是个积极向上的结局,但所有人都没能坚持自我最开始的选择,所有人都不会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看似解脱,实际上依然迷茫,是人面临心理困境时的怯懦、犹疑与放弃。表面符合和谐价值观的结局下,陈哲艺还是隐藏了悲凉的底色。
我不知道,假如挑明关系、背景,《燃冬》是否能够成功,能够被更多观众理解与接受。但我很遗憾,现在的《燃冬》,终究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局外人看电影(ID:cstkkj),作者:CharlesM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