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局外人看电影（ID：cstkkj），作者：朵夫，原文标题：《这片放在今天果断过不了审》，头图来自：《背靠背，脸对脸》剧照


很少人知道，英文里有一个单词，叫：“guanxi”。


其实，就是咱中文里“关系”这个词的拼音，被当作英文词汇，收入词典了。


为什么英文里有relationship不够，还要加上guanxi呢？那自然是因为relationship这个词完全不足以概括“关系”这个词的丰富内涵。在中国生活过，你就知道，怎么搞好“关系”是一门复杂的学问。


早在十几年前，就有一本叫做《Guanxi》的书，专门教外国人在中国怎么做生意。


在一个网络字典里，是这么说的：


Guanxi是中国文化最强大的力量之一……


它也表示一方对另一方的义务，建立在历次的社会互动与好处的交换之上……


Guanxi可以被看作是一种现金，能够在双方之间储存或者消费……


看了这个解释，咱中国人要笑出声来，老外对“关系”的理解还是太稚嫩了。


咱中国人说的“关系”，可不仅是“好处的交换”，这里头的道道可深了。


一个人会搞关系，在拉拢一帮人的同时，肯定还包含着另一面，那就是排挤另一小撮人。


把中国这博大精深“关系”诠释的淋漓尽致的，是一部神片，叫《背靠背，脸对脸》。



厉害的是，这部拍于1994年的电影，居然得过金鸡奖，豆瓣上6万多人打出9.4的高分。


有人称之为：咱中国人的《权力的游戏》。


但它讲的故事其实非常小，就在一个小县城的文化馆里。


故事的主角王双立，在文化馆当了三年的代理馆长，他想这次也该轮到自己当馆长了吧。



但领导偏偏不给他这个馆长当，还外派了一个新馆长当他上司。


这是怎么回事呢？


按道理说，王双立是搞关系大师。


他的顶头领导——文化局的冷局长想安排女儿来文化馆上班。王双立就搞了一场公开招聘，跟评委提前打好招呼，给冷局长女儿最高分，不就名正言顺地把她招进来了吗？咱中国人都熟，这叫“萝卜招聘”。


招聘前一天，冷局长给王双立打电话，问他安排好了没有。可谁知王双立的老婆自作主张，演了一出“广播剧”，假装有人来送礼。然后她拒绝收礼，把人请走了。



这么做，是想让冷局长知道，王双立为了给他女儿“安排”，拒绝了别人的好处，这就是人情呐。


人情——咱中国人“关系”里最重要的流通货币，也就是外文词典说的可以储存和消费的“现金”。


这次，冷局长欠我们王双立一个人情了。下次，你是不是就该还人情，让他当馆长了？


可没想到，冷局长非但不领这个人情，还说女儿生病，不来考试了。


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领导让下属办事，自然是希望下属把事做好了，还无怨无求。你这摆明了要领导欠你个人情，领导不要面子的吗？



所以说，咱中国人的关系，可不仅仅是“好处交换”这么简单。


如何把“人情”给的让对方舒服，也是复杂的学问。


虽然这次讨好领导没成功，但王双立的小聪明还很多。


这下，领导女儿不来了，但招聘会还要继续。各个机关有关系的都递了条子，要把熟人塞进文化馆。招谁，都会得罪另一群人，还要得罪冷局长，这怎么办呢？


王双立又想了一个高招：


让评委串通好分数，最后每个人的得分都一样。


这样评选就无效了，最后谁都不招，谁也不得罪。



电影一开场，就用一场招聘会，显示了王双立高超的搞关系技巧。


但搞关系又不仅仅是讨好、拉拢人，更“高深”的还是怎么排挤人。


在这方面，王双立也是高手。


冷局长派来了马馆长当他上司，王双立不服，处处想着怎么把他排挤走。


第一招，就在宣布这个任命时开始了。文化局要给马馆长安排一个福利房，可家属楼都住满了，让谁腾出房子来呢？王双立建议：让李会计搬出去吧，他刚在外面买了房。



可见到李会计之后，王双立却说：


马馆长看上你房子了，让你腾出来给他。


这招就叫一石二鸟，既报了李会计早知道馆长人选却不告诉他的仇，又让李会计和马馆长结下梁子，拉拢他和自己一起排挤马馆长。


这还没完。


接着，王双立又利用包工头给他的回扣，给李会计装修新房。既显示出自己的作风清廉，不收贿赂，又让李会计欠下自己一个人情。


一个房子的事，王双立是两边都用了阴招，但两边都还得感谢他。



看这电影时，我常常觉得似曾相识，这不就是咱生活中会碰到的那种人吗？


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嘴上说的都是情啊、义啊，但心里想的，都是名啊、利啊。见风使舵，情势一变，脸也跟着变。这大概也就是片名“背靠背，脸对脸”的意思吧。



电影里，小小的文化馆，没啥正经事，但拉帮结伙、勾心斗角的事还有很多。


比如说，被拉拢的李会计，鞍前马后，和王双立一起排挤马馆长。


他和开发商打好招呼，故意拖延工期，让领导对马馆长不满。等市卫生组来检查了，工地因为卫生不达标，急得冷局长痛批马馆长一顿。


这时，王双立跳出来提了个好主意，用塑料布围起来不就好了吗？



市领导一来视察，果然满意，冷局长也开心。


这办事能力，一对比，高下立现。真让人不得不佩服这个王双立。


不久前，有一条热转的微博，说一个来中国工作几年的德国人说：


我发现中国人的日常生活里，人们喜欢彼此制造困难让对方日子难过。


而这么做通常没什么理由或好处。


这是我特别不能理解的一点。


应该说这德国人已经“知道得太多了”，但他不理解的是：


谁说这么做没好处？


爱使绊子的人，可不是闲着没事干，这其中处处都和利益有关。


比如电影里的王双立，他给马馆长、李会计使绊子，是吃饱撑着吗？当然不是，只是外人看不到他复杂的小九九，才会认为没理由。


电影里，老实的马馆长后来还真被王双立给逼走了。



马馆长一走，王双立马上想搞出点政绩证明自己。


马馆长几个月没建好的歌舞厅，王双立几十天就给建好了。开业那天，他把文化局的领导都请来，领导看起来也很满意。


可没想到，冷局长还是没让他当馆长，而把跟了自己多年的阎秘书派来当馆长了。


王双立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呢？


实际上，早在搞公开招聘时，阎秘书就和王双立说过了——


我听局长说：


你高招特别多，让人防不胜防。



能爬到这个位置，冷局长难道看不出王双立使的这些阴招？没有你背后使绊子，马馆长的工作会这么难开展？


在冷局长看来，王双立还没当上馆长就拉帮结派，把我任命的馆长给排挤走。这要上台当馆长了，可还得了？所以，王双立越是汲汲营营搞关系，领导越是不让他得逞。


这就体现出咱中国人说的“关系”的复杂了，你不只要有小聪明，还要学会不动声色，学会韬光养晦。



阎秘书当了馆长，对王双立的打击不小，但懂得搞关系的，可不只他一个人。


王双立的父亲修了一辈子鞋，老了闲不住，在街头摆摊。阎馆长去找他修鞋，老鞋匠想为儿子出气，故意把鞋修坏了。谁知阎馆长年轻气盛，要他赔钱。老鞋匠没办法，只能去卖血，好不容易才被赶来的王双立劝下。


但你以为老鞋匠是真心去卖血的吗？回去的路上，老鞋匠对儿子说：


我这一卖血，明天城里就会传开了，群众和领导会怎么看小阎？



原来，老鞋匠这招是苦肉计，动用群众舆论，来搞臭阎馆长。


这一家老小，真的是谁都“懂政治”，谁都会“搞关系”。


后来，阎馆长果然挨了市领导批评，冷局长也连带被骂。


回头，冷局长就批评阎馆长：


不懂搞好群众关系。


你看，“关系”二字还是关键。


最后，阎馆长也因为搞不好群众关系，还乱搞男女关系，而丢了职位。



在这部电影里，会搞关系，是王双立逼走两任馆长的诀窍。但太会搞关系，又是他始终当不上馆长的原因。


王双立的失败，在于他关系搞得太在面上了，不会暗地里搞关系。



这部电影里没什么大的戏剧冲突，但一个又一个日常的场景，到处都埋着包袱，处处都体现着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和复杂矛盾。


更难得的是，虽然对中国人这种“关系”的批判深刻又尖锐，但电影并非声色俱厉的，而是弥漫着幽默的情调。平和的叙述，反而显得入木三分。


在这部电影里，你看不到一个完全的坏人。即使是善于权谋之术的王双立，你也很难说他是一个完全的负面形象。



他虽然处事圆滑，阴狠狡诈，爱给人使绊子。但在工作中，他又确实沉稳老练，能干尽职。而且当副馆长这么多年，不收贿赂也是真的。有什么好处，他想的先是馆员们。你说这是拉帮结派，是真的，说这是关心员工，也是真的。


那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王双立呢？


哪一面都是真实的王双立。



他不就像我们生活中遇到的大多数人那样吗？


懂得一点权谋之术，因为对权力的欲望、对利益的贪婪而使阴招，搞关系。但你说他们是十足的坏人吗？也不是。


他们往往普通而平凡，大多数在生活中还有点善良。所以，这才可见这部电影的批判之深刻：


它不是批判具体哪一类人，而是批判这种关系代替了规则的社会现象。


  • 有关系，就可以在计划生育时代搞到准生证；


  • 有关系，就可以免费住特护病房；


  • 有关系，就有馆长当，就能平步青云……


只要关系凌驾于规则的现象没有改变，只要现代社会的程序正义没有真正实现，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王双立们前赴后继地冒出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局外人看电影（ID：cstkkj），作者：朵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