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实中，许多工作都是“重复劳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比如机关或银行的窗口岗位，始终面对基础教材的教师等。还有一些更是超高强度的重复劳动，比如产科的医护人员。


查维·伊芙·卡尔科夫斯基在《生育笔记：产科医生的真实故事集》中写道：


“作为一种重要的情感，‘重复劳动就是爱’是我们这些医学工作者的座右铭，我称之为务实的同情心。务实的同情心是是同情或共情的一种特殊形式，但它在医学中的强大之处在于它的必要性和行动导向性。务实的同情心让所有的重复劳动得以完成，但更重要的是，它解释了为什么要去完成那些重复劳动。”


她继而解释道：


“那不是务实的同情心。那是职业精神，甚或是一些不那么值得称赞的东西，一些更接近固执的东西。不管它是什么，它都是可靠的，它会带你走过激情退却不复返的日子。”


查维·伊芙·卡尔科夫斯基是美国母胎医学专家，所谓母胎医学，是处理妊娠、分娩以及相关内科和产科并发症的专业，母胎医学专科医生也可称为“高危妊娠医生”。


因为处理的是不育、妊娠丢失、终止妊娠和避孕等领域，查维·伊芙·卡尔科夫斯基认为这项工作是一项殊荣，也是一件礼物，它“打开了一扇窗，让人得以窥见人生命中最黑暗和最明亮的角落，得以窥见人类的极致体验。我很荣幸可以和人们一起经历他们最痛的悲剧、莫大的耻辱以及最深的欢乐。有时我陪他们一起，由悲剧开始，穿过耻辱，走向欢乐。”


在人类的“普遍口径”里，怀孕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它意味着生命的孕育、可爱的宝宝，但它并非全部。对于许多女性而言，怀孕并不一定是美好的。书封上有这样一句话：“大多数人对真实的生育几乎一无所知”，即使是看起来非常顺利的生育，其实也伴随着许多未知与不安。


卡尔科夫斯基认为大众、影视剧和媒体将生育描绘得过于简单与幸福，大多数人没有意识到，怀孕可能会使得女性面对各种尴尬、恐惧甚至生命危险。她在书中写道：


“我们的媒体对怀孕的描述停留在简单和喜悦上，这会给我们这个社会带来很多层面的问题。作为个体，女性往往没做好准备去做决定，或在得知怀孕后感到恐惧，或者因为别人给她们的关于怀孕的印象与她们的真实体验相去甚远而受到伤害。


缺少真实的呈现对家人来说也是一个问题。我们关于怀孕、终止妊娠、不育、出生和妊娠丢失的故事，与每个家庭的起源有关。它们通常是我们经历或尚未经历的重要事件。对这些体验缺乏准确的媒体呈现，可能意味着我们没法了解自己家族的历史，也没法理解那些我们挚爱之人的情感。”


此外，还有许多认知误区。比如孕吐（严重的称为妊娠剧吐），70～90%的女性会有孕吐现象，但它的普遍性恰恰使得它“被正常化”。许多人默认“孕妇就是会吐的”，认为它很正常，所以反而会予以忽视，并不会想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即使历史上曾经有过想办法解决的情况，也充满了歧视，比如曾经的心理疗法，不给孕妇装呕吐物的容器，让她们吐在床上，认为这样就会让她们明白呕吐的后果，这显然是荒诞且充满歧视的。


虽然孕吐会让孕妇无法摄入足够能量喝营养，可能会影响胎儿发育，但一般情况下，孕妇都不会因此服药，因为按照传统观点，药物不利于胎儿。孕吐也总被赋予一种苦难式的升华，“过来人”会告诉孕妇，吃这个苦是有意义的。卡尔科夫斯基坦言，“给这种痛苦一个理由，以及尝试从进化的角度探寻孕吐的意义，都很有吸引力……但痛苦有意义，不等于痛苦有存在的必要。”作者本人在怀孕时遭遇严重孕吐，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她的选择是给自己开处方药。


怀孕期间的各种检查也是许多孕妇的噩梦。每个人都会担心肚子里的孩子是否健康，许多在医生口中“可做可不做”的检查，如羊膜腔穿刺、绒毛取样等，都让孕妇在恐惧中最终选择，虽然做了也不保证就一定可以判断风险。对于孕妇乃至家人来说，这些检测都是相当可怕的，比如羊膜腔穿刺，它以针穿入子宫抽取羊水进行检测，目的是检测发现唐氏综合征，它会带来流产风险，但出于对孩子健康的担忧，许多孕妇（尤其是高龄孕妇）都会选择，这种两难的恐惧，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


小心翼翼的怀胎，并不意味着风险全部消除。选择什么样等分娩方式，过程中会不会有意外，同样惊心。


除了孕妇自身的身体情况之外，医疗系统的漏洞也会造成许多问题。卡尔科夫斯基提到一个案例：


“有一次我上班的时候，一名妇女在生完孩子后心跳骤停了。产科团队呼叫了一个代码，这是一个院内信号，让一个配备了特殊物资、由许多医生组成的急救小组迅速赶来展开复苏。医院的急救小组找不到我们，他们以前谁都没来过产科。他们不知道乘哪部电梯，也不知道去哪层楼。等他们找到产科的入口，又被一道紧锁的门挡住了。


产科有一套特殊的安保系统，其设计初衷是确保婴儿不被绑架。但作为该系统的一部分，医院管理层忽略了确保急救小组能进入医院这个部分。因为这些决策，因为全院对我们整个学科的不重视，复苏开始前的很多宝贵时间都被浪费了。最后是一个医学生听见锁着的门上传来砸门声，才把抢救小组放了进来，把他们带到了正确的位置。”


公共政策也是孕妇要面对的难题，卡尔科夫斯基写道：


“在我们不讨论女性健康的同时，我们的领导人和政府每天都在根据极珍稀的准确信息来制定有关女性身体的政策。很多时候，政策都是由那些既没有能怀孕的女性身体，也不知道如何照顾孕妇的人制定的。这会带来糟糕的，有时甚至是危险的政策。”


这样的公共政策制定背景并不仅仅发生在美国。无论是对“孕吐”的合理化，还是对孕妇其他各种痛苦的合理化，实际上都是一种道德陷阱。母爱当然有伟大的一面，但刻意宣扬母爱的伟大无私，很多时候成为一种道德绑架的手段，即“你既然作为一个母亲，那就应该忍受各种事情，就应该放弃自己”。公共政策的制定同样如此，那些对孕妇痛苦一无所知的人，往往会通过宣扬母爱的无私伟大，来掩盖公共政策的缺失。这当然是推卸责任的行为，可许多落入陷阱的女性，却将之当成了自己的问题。


书名：《生育笔记：产科医生的真实故事集》

作者：[美]查维·伊芙·卡尔科夫斯基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译者：苏文敬

出版时间：2023年11月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欧洲价值 （ID：ouzhoujiazhi），作者：叶克飞，编辑：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