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2日上午,现象级音乐剧法语版《摇滚莫扎特》(简称“法扎”)中国巡演三轮开票正式结束,迄今为止,北京所有场次门票全部售罄,闲鱼等二级市场亦一票难求。这亦是“法扎”在2019年之后,阔别四年的又一次入华之旅。
除此之外,疫情过后,《妈妈咪呀》《剧院魅影》等多部经典原版音乐剧在近日纷纷官宣重启亚洲巡演。
“法扎”海报,图源:天桥艺术中心官网
在原版音乐剧剧迷狂喜“百老汇西区的风又吹回了中国”的同时,也有许多爱剧人士开始担忧:当原版重来,国内音乐剧市场的竞争将更加激烈。尚在“襁褓”、在质量和发展水平都无法望其项背的中国音乐剧,未来该何去何从?
声入人心:人比剧先红
回看中国音乐剧的发展,相比于理想状态中“一步一个脚印”的踏实,其实多了几分偶然。五年前,中国音乐剧还坐着资本的“冷”板凳,而2018年冬天,湖南卫视《声入人心》系列节目逋一开播,这一“小众文化”的转机就悄然来临。
乘上选秀类节目的东风,该综艺将人们印象里陌生、高雅的音乐剧以组队竞演的方式拆解开,用单独舞台呈现唱段,部分从业者也由此进入大众娱乐的视野。
在精致妆造和剪辑包装之下,本就形象气质俱佳的“梅溪湖三十六子”(《声入人心》第一季的36位参赛选手)成了2019年炙手可热的新星。紧接着,《声入人心》第二季开播,就着第一季的热度,推出了更多专注于音乐剧、美声或者通俗唱法等领域的选手,吸引了更多隐藏的音乐剧受众。
两季节目结束,部分选手回到音乐剧领域,将节目的很大一部分受众也带进了剧院。无论愿意与否,节目塑造的“顶流”因为流量获得了“顶级待遇”。知名选手阿云嘎、郑云龙的巡演一票难求,郑云龙甚至因为其出演的场次开票即售罄获得“魔都一秒男”的称号。即便是早已在圈内颇有名气的郑云龙,此前也从未见过如此场面。节目播出之后,面对迅速售罄的场场演出,他在微博感叹:“这一分钟我等了十年。”
在节目中初露头角的高杨、方书剑等参演的剧目也同样座无虚席,曾经打折都卖不出去的演出票,一度成为黄牛争抢着哄抬价格的香饽饽。
正是在《声入人心》等节目大火之后,中国音乐剧进入了飞速发展的阶段。根据上海市演出行业协会统计数据,2019年上半年,全市专业剧院共举办音乐剧演出292场,吸引观众28.7万人次,剧场票房收入6152.63万元,在11个剧种中排名首位。音乐剧,已然成为上海文化演出中重要的“流量担当”。
此外,突如其来的疫情导致外国作品缺位,也在客观上给了中国音乐剧发展的机会。流量聚拢、投资加大,配合着特定的时机,音乐剧迎来了一次爆发式的发展。
短短几年,中国音乐剧实现了从译配到改编再到原创的飞跃。原创音乐剧《赵氏孤儿》《哈姆雷特》等大制作、译配音乐剧《基督山伯爵》《剧院魅影中文版》的巡演进行得如火如荼,本土化改编的音乐剧《粉丝来信》《危险游戏》等广受好评,大火的影视IP如《唐朝诡事录》《猎罪图鉴》等票房成绩也非常可观。中国音乐剧的观众规模、票房收入都在不断扩大,颇有欣欣向荣的意味。
然而,正如音乐剧演员刘岩在采访中曾说过的:“不是说剧目多了,就觉得好像繁荣起来了。”当下中国音乐剧表面繁荣的背后,有着自己的忧愁。
流量东风吹来,音乐剧的“饭圈”时代
音乐剧的繁荣来自于流量,在《声》系列中走红的演员们,大多接到了更多的节目通告和广告代言;而流量也带来了乱象,音乐剧演员的拥趸们,在让中国音乐剧快速蓬勃的同时,也加速了流量经济下的“饭圈化”趋势。
传统音乐剧粉佳佳(化名)告诉记者,如今各类饭圈要素搅合下的剧院,早已和前一时期不同了。当下,粉丝所关心的人气晴雨表除了剧院上座率这种显性数据,还有所谓“高质量”的应援和各大艺术中心发布的榜单数据等指标,虚无的数字和“人气”取代了生动的演出,对音乐剧演员的评价方式趋近于流量明星。
当演员变为明星,追随者群体从“观众”变为“粉丝”,就有越来越多人不满足于台上台下的距离。不缺席演员上下班的全过程,成为越来越多粉丝的必修课。更有甚者,会在演出结束之后跟着演员上地铁,或特地与演员乘坐同一列交通工具。这既干扰了正常的公共秩序,也给演员本人都带来了极大的困扰,知名音乐剧演员郑棋元就曾在微博多次表示对机场跟拍的不满。
微博@郑棋元
事实上,台上台下边界的模糊,确是根植于剧院传统的特性之一。“sd(stage door)”是音乐剧等舞台演出形式的一个传统,指的是在演出结束后,演员会到sd口也就是演职人员出入口,与观众就当日演出剧目进行简单交流。
这本是音乐剧圈内演员和观众之间不用多言的“默契”,但如今却逐步异化。一些观众为了站在sd前排,在演出仍在进行时离开,甚至还有粉丝没有观看当场演出、直接蹲守sd口。这一现象让佳佳很不满:“之前的sd还能和演员聊聊戏,说说今天表现得怎么样,有哪些特别的处理。现在别说聊戏了,有的时候看完返场出来挤在最外圈,人都看不到。”
如果单单影响sd,在佳佳看来倒不算什么,更让她生气的是部分粉丝“为d而d”的本末倒置行为。“我最近看的那部戏,倒数第二首歌的时候就有人往外冲了。”这种行为在她看来,是对演员的不尊重,也是对剧院其他观众的打扰。
此外,音乐剧也像偶像业一般推出了类似专辑小卡的商品。“小卡”在偶像文化中指的是与专辑一同购买的偶像自拍纸片,一张专辑随机赠送一到两张。为了集齐全套或收到更喜欢的小卡,粉丝往往会直接花钱购买;好看的卡面如果打上“隐藏款”的标签,能被炒出四五位数的天价。
现在打开某二手平台所见的高价转卡帖,除了唱跳爱豆外,卡面上也有了国内音乐剧演员们的一席之地。大部分情况下,音乐剧演员的小卡往往是凭剧票抽取,而为了收集小卡,许多人反复购入同一场剧的剧票,对音乐剧本身反而“食之无味”了。而剧票本身,反而成了二手平台上的流通品,颇有买椟还珠的意味。
某一微信群出票时的要求,图源:佳佳
不仅如此,越来越多并未接受过系统训练的外行演员或者歌手,也开始尝试加入音乐剧演出。这些缺乏专业经验的“尝试”,令更多剧院观众啼笑皆非。去年,摇滚歌手张淇参演了中文版《摇滚莫扎特》,因演唱方式并未完全适应音乐剧舞台饱受批评,被网友称为“给自己的职业生涯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今年陆续官宣的各个剧组中,也赫然出现萧敬腾、黄圣依、谢安然、赞多等跨界明星的名字,具体剧目质量如何尚未可知,但舆论已然骂声一片。
看人还是看剧
在音乐剧圈内,剧粉们把自己喜爱的演员称为“人质”。这种称呼出现的原因是,大部分情况下,粉丝们认为演员所出演的音乐剧并不能配上该演员的实力,所以开玩笑般地认为出演是由于“被制作方绑架了”,自己购票观演便是“探望人质”。不少观众因为自己喜欢的演员被“绑架”而去剧场观看自己可能并无法欣赏的剧作,一边感叹“真是坐牢”,一边“捐”出一张又一张票。
这让人不免产生疑问:走进剧院的人,有多少真正是为了看剧?而对于音乐剧市场来说,这个问题本身,就足够让从业者反思剧目质量的问题。
当前,亦有国产音乐剧试图纠正“人带剧”的模式,如2023年自上海开启一轮巡演的《剧院魅影中文版》,就选择学习伦敦西区盲开卡的方式,在开票的时候不公布每场的卡司阵容。拒绝过度追捧演员的初衷是好的,结果却同样广受诟病。原因是同一角色的不同饰演者之间的实力相差甚多,对于观众来说,需要为不同水平的演出承担相同的价格显然不公平。有网友锐评:“有的剧目平行卡之间的区别,就像我和韩红老师,这都敢盲开?”
在“中魅影”演出期间不少观众陷入了“赌卡焦虑”,盲买多场就为了开出想看的演员。甚至有流言传说剧作方放小道消息以“骗赌”。在北京官宣全部场次之后,不少观众都认为,演出方官宣阿云嘎为卡司之一但实际并无安排场次属于“虚假宣传”,向制作方要求讨回公道。此番操作不仅没有纠正乱象,反而把观众和制作方放在了完全的对立位置,进一步巩固了受众对“绑架”关系的心理定位。
此番“剧带人”的尝试治标不治本,是因为没有正视中国音乐剧演员素养参差不齐的现状。虽然部分音乐剧如《粉丝来信》、《阿波罗尼亚》等通过“汉化”国外作品,从个例上拉近了剧本本身的差距,但反而更凸显了国内音乐剧演员人才培养机制的不完善。
《声入人心》系列综艺让一部分优秀的音乐剧演员被大家看到,但青黄不接同样是事实,更多演员自身还需要打磨,却也在市场需求下仓促上台。事实上,音乐剧作为一种舞台艺术,其成功是剧本、舞美、演员等多种因素共同创造的,一两个闪光点,并不够撑起一台好戏。
更为棘手的也许是原创剧目创作人才的缺乏,没有优秀的作品,好的演员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流量的东风,并不能一直地吹下去。中国音乐剧看似是一驾疾驰的马车,但是最该被重视的剧本水平和人才基础,却早已“跑掉了鞋子”。当“灰姑娘”脱掉了“水晶鞋”,其繁荣是否也成为了一种倒计时?
同时,演员与粉丝的边界的愈发模糊,某种程度也阻碍了演员的个体发展。许多演员也开始选择用留住粉丝而不是专注剧目的方式来存续自己的事业,“被粉丝捧”成了更为快捷的成功渠道,这显然不是一条属于剧院的“正道”。
诚然,一系列的资本运作给了中国音乐剧2018年之前最缺乏的流量和关注。而如今,观众快速提高的审美要求与圈内的“流量乱象”,更多在提醒各大制作方,不能再以流量为万能钥匙,应在剧本原创水平和长远的人才培养体系上多下功夫,才能让中国音乐剧的发展行得稳,走得远。
参考资料:
周露仪,忻颖.做音乐剧"码头",更要做原创"源头" 上海探索音乐剧原创新模式[J].上海戏剧, 20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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