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28日，杭州亚运会游泳项目女子200米蛙泳决赛，中国选手叶诗文以2分23秒84的成绩获得冠军 图/新华社
叶诗文选择重回竞技场，最大的一个原因是她想要真正面对自己。“遇到困难，不要逃跑，如果我在泳池里逃跑，将来我在学业、工作、生活中，都会逃跑的。”
编辑 / 陈雅峰 [email protected]
聚光灯再次打到她身上，昔日的天才少女，重新站上领奖台。9月25日，叶诗文获得杭州亚运会女子200米混合泳银牌。9月28日，叶诗文获得杭州亚运会女子200米蛙泳金牌。
赛后记者采访时问她，“你觉得现在的你处于职业生涯的巅峰了吗？”
“曾经我觉得2012年是我的巅峰，但现在我觉得，我还会有下一个巅峰。”叶诗文回答。
2012年，16岁的叶诗文在伦敦奥运会获得女子200米和400米个人混合泳双冠军，这成为她职业生涯的巅峰。彼时，两年前的2010年广州亚运会上，叶诗文已经夺得这两项的金牌，当时的新闻标题大多称其为“天才少女横空出世”。
▲2012年7月31日，英国伦敦，中国选手叶诗文在女子200米混合泳决赛中夺得金牌并创奥运纪录 图/视觉中国
赢了之后，逃不过的下一课是“如何面对输”，这是成为冠军后甜蜜的残酷。25岁的夏天，叶诗文就待在今天亚运会的赛场杭州。彼时直线距离2000公里外的东京，是她没能抵达的赛场，她在选拔赛中以毫厘之差与东京奥运失之交臂。
那是一场漫长的“输”，和与自我的较量，2022年备战亚运会时接受采访，叶诗文的感受中带着一些“画上句号”的感慨：她是从杭州开始学游泳的，也应该在这里结束，像某种宿命。
一直到此次杭州亚运会再夺冠，叶诗文用“会有下一个巅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是继续，而非终止。时间帮这位职业运动员确立了更加饱满的回答，她不再只有游泳这一件事，但游泳依然是她喜爱的事。
最难的项目
这是叶诗文职业生涯中第一次在比赛后拍水庆祝。
28日晚，叶诗文在杭州亚运会女子200米蛙泳项目上夺冠，这是她自2014年仁川亚运会夺得3枚金牌后，时隔9年再次登上亚运之巅。
女子200米蛙泳是叶诗文此次杭州亚运会重点备战的项目。在前50米落后的情况下，她持续加速超越对手，后程逐渐把领先优势扩大到一个身位，以领先第二名2秒47的明显优势夺冠。
“一直以来，我非常想要再次站上最高领奖台。这次在家门口做到了，我很激动。”叶诗文在赛后接受采访时称，这是自己第一次到边后拍水庆祝。这种激动的心情，并不仅仅来源于突破外部的纪录，也是战胜自我后的喜悦。叶诗文说，成绩和预想还是有一些差距，接下来要在冬训打下扎实基础，“希望自己能被选上(参加巴黎奥运会) 。”
从纪录来看这位职业运动员的巅峰，目前为止无疑是伦敦奥运会。16岁的叶诗文在女子400米个人混合泳决赛中，以4分28秒43的成绩夺冠，打破世界纪录。随后她又在女子200米个人混合泳决赛中再次为中国队拿到一枚金牌，并改写奥运会纪录。两场比赛，叶诗文都是在最后的自由泳阶段以远超其他选手的速度完成逆转，最终夺冠。
▲2023年9月25日，9月25日，中国选手余依婷（右）和叶诗文（左）在女子200米个人混合泳决赛后。余依婷和叶诗文分别获得冠军、亚军 图/新华社
叶诗文的主项是200米混合泳和400米混合泳。在游泳项目中，400混是公认的最苦最累的项目之一。泳坛名将菲尔普斯也说过，400米混合泳是最难的项目，需要大量训练，它挑战的是人类的身体机能极限。它将四种泳姿的百米冲刺加在一起，速度、体能、经验、心智都是其中不可或缺的因素。菲尔普斯曾感叹，“在这项比赛中，你无法躲藏。”
在400混的四种泳姿中，叶诗文的蝶泳和仰泳相对较弱，而这正是400混中的前两种泳姿。通常来看，叶诗文会在前半程落后，后半程反超。“最后50米”是叶诗文的制胜局，这对她的心态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完成逆转需要更强大的心力。天赋、体能、经验，往往有着随时间而变化的客观呈现，而心力更多是一种主观的素质，是运动员自我的较量与追逐。
无法躲藏
属于叶诗文的自我较量，在巅峰之后真正开始。
作为中国泳坛第一个“大满贯”得主，从2010年开始参加的前11次国内外200米个人混合泳比赛，叶诗文保持全胜纪录，其中包括广州亚运会、上海世锦赛、伦敦奥运会。
伦敦奥运会后，2013年的巴塞罗那世界游泳锦标赛女子200米个人混合泳比赛叶诗文排名第4，400米个人混合泳项目则排名第7，均无缘奖牌。
2014年仁川亚运会叶诗文摘金，此后是更加漫长的“输”：2015年喀山世锦赛，她在200米混合泳中仅获得第8，400米上止步预赛；一年后的里约奥运会，她在这两个项目上的成绩同样不理想；2017年在布达佩斯，她甚至未能进入决赛……
“天才少女横空出世”的背后，是冠军光环，也是对“输”的恐惧。在依靠反超逆转的赛道中，这种恐惧似乎更加难以战胜。多年后，再次谈起关于“输”的经历，叶诗文曾向《人物》记者回忆起当年的心态：“我确实给了自己很大的压力。前面一被对手拉开了，就开始紧张，觉得不行，一定要比她们快。但一到仰泳，我的意志力就开始动摇。想到后面还要靠自由泳追那么远，我就没办法坚持了，一下子就崩了。”
成绩不好，状态不好，叶诗文选择了沉淀，去清华大学学习深造。那段时间，她没有放弃游泳，“我感觉自己在游泳上没有走到尽头，如果就这样放弃，那我之后人生的每一个困难可能都跨不过去了，所以我还是想回到泳池。”叶诗文曾在采访中回忆。
回到泳池，重新出发。2019年光州世锦赛，叶诗文在200米、400米混合泳上均拿下银牌，在200米蛙泳上获得第4名。但在2020年东京奥运会前的选拔赛中，叶诗文以0.01秒之差没能入选。退役成了外部世界的自然联想。曾经站上巅峰的天才少女受到身体发育、年龄增长、伤病缠身等问题的困扰，而这些困扰都指向一个未知的成绩。
但叶诗文的世界里，没有闪躲。亚运会前，为争取参加在“家门口”举办的杭州亚运会，已经一年没有进行水上训练的叶诗文选择第二次复出。
▲2023年9月25日，杭州亚运会游泳项目女子200米个人混合泳决赛，中国选手叶诗文以2分10秒34的成绩获得亚军 图/新华社
真正的竞技场
杭州亚运会前的世锦赛，叶诗文的成绩并不理想，但她没有选择离开赛道，尽管第一次复出以成绩不理想告终。
备战2020东京奥运会的3年中，叶诗文选择休学，全身心投入训练。没有一个人支持她，因为运动员是一个注定要结束的身份，更何况她曾经获得过一个职业运动员所有的荣耀。
“你疯了！就是霍苏也不可能一辈子游下去啊？”朋友和家人怕她复出是出于好胜心和赌气。
“我是不甘心。但我休学不是因为哪个对手，而是想要战胜我自己心中的恐惧。”2019年，叶诗文告诉《南方人物周刊》，说念大学使她对真实生活有了点认识，“我从小在运动队，太简单了，其实生活才是真正的竞技场！好好念书好好生活，一点不比争金夺银容易。”（参见过往报道《叶诗文 我的眼泪都流在泳池里了》）
结果是无缘东京赛场，叶诗文可以休息了，她回到了家乡杭州。在杭州的家里，她全程关注着东京奥运会。2021年7月23日，东京奥运会开幕当天，叶诗文在微博上转发了一则视频。视频是对她的采访，她在其中讲述了自己从伦敦巅峰到无缘东京的故事，配以转发语：“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那场盛大的赛事，没有叶诗文的身影。但在泳池，她的身影不曾消失。有人曾问她，“难道是真的喜欢游泳吗？”叶诗文的回答是肯定的，对于更多的游泳运动员而言，即便是冠军，他们也不见得真正享受游泳。因为天赋、体能、运气，年少成名，而后因为光环、惯性、外部期待，无从脱身，这样的运动员不少。
“运动队的生活是挺枯燥的，但是我喜欢这种为了一个目标，安静专注投入其中。我其实挺喜欢做运动员的，非常简单。”叶诗文选择重回竞技场，最大的一个原因是她想要真正面对自己，“遇到困难，不要逃跑，如果我在泳池里逃跑，将来我在学业、工作、生活中，都会逃跑的。”
▲2023年9月28日，中国选手叶诗文在女子200米蛙泳决赛中 图/新华社
叶诗文没逃，她再次跃入了泳池，以职业运动员的心态。在这次杭州亚运会女子200米混合泳决赛中，18岁的小将余依婷以打破赛会纪录的成绩夺冠，叶诗文也获得了一枚银牌。她说，中国女子混合泳后继有人，这是她“最希望看到的”。
那是叶诗文此次亚运会的第一枚奖牌，她不是冠军，但已然有了更为坚定平和的心态。“成为冠军之后”的那门课，叶诗文修满了学分。带着这样的心态，3天后，9月28日，叶诗文获得杭州亚运会女子200米蛙泳金牌，距离她的上一块亚运金牌，时间已隔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