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南京大学出版社(ID:njupress),摘编整理自《昆汀·塔伦蒂诺访谈录》,原文标题:《昆汀·塔伦蒂诺:烦人又迷人的自负》,头图来自:电影《八恶人》
昆汀·塔伦蒂诺,《低俗小说》《杀死比尔》的导演,风靡全球的电影鬼才。
他是行走的电影百科全书,记忆力惊人,几乎对整部电影史了如指掌。他也是极佳的影评人,对自己的电影做出了详尽且独特的解读。
导演、编剧、演员,昆汀的身份变化多端;不变的是他对电影的热爱,是他接受采访时生动的面部表情、典型的坏小子笑容、机关枪似的高频笑声,以及烦人又迷人的自负。
《昆汀·塔伦蒂诺访谈录》汇集了昆汀接受的二十四篇重要采访,时跨二十年,涉及他的方方面面:在音像店打工的穷苦经历,功成名就之后的随心所欲;其电影遭人诟病的暴力场面,对流行文化的指涉,对各种导演与类型片的借鉴;对朝九晚五的工作的不屑,对财富自由的满足,对名气的矛盾心理;对童年、亲情、爱情的记述……二十四次面对面畅谈,寻找攀上昆汀高峰的险路:暴力与幽默。
先回答,再提问
富勒:在你看来,你的剧本是否给暴力提供了正当的舞台?
塔伦蒂诺:我不这么看。我没有把暴力看得很重。在我看来暴力很搞笑,尤其是在我最近讲的这些故事里。暴力是世界的一部分,我被现实中暴力的骇人所吸引。我不是说把人从直升机上降到快速行驶的火车上,或者恐怖分子劫持事件之类的。真实的暴力是:你在一家餐厅里,一个男人和他的妻子争吵,那个男人突然暴跳如雷,拿起叉子扎进女人的脸。
这很疯狂,像漫画一样——但真的会发生;现实中的暴力就是这样闹腾。我对暴力行为本身、它的爆发,以及后面发生的事情感兴趣。这之后要怎么做?我们要不要打那个用叉子戳人的男人?要把他们分开吗?要叫警察吗?饭吃不成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把饭钱要回来?我对这些问题都感兴趣。
富勒:视觉上的暴力美学呢?它显然是你影片的重要组成部分。你提到了吴宇森。在他的影片中——如果你接受暴力是风格化的、漫画式的——暴力就是令人愉悦的。
塔伦蒂诺:就像我之前提到的,电影中的暴力令我感到兴奋。电影最糟糕的缺点是,在暴力这一点上,无论做到什么程度,你都戴着手铐,而小说家不受这种限制。卡尔·哈森这样的作家可以为所欲为。越是耸人听闻,越是对他的书有益。拍电影时你不具备这种自由。
富勒:我提到你的电影是否给暴力提供了一个正当的舞台时,我的意思是——当然在合理的范围内——在银幕上表现真实世界中不可接受的事物是合理的。
塔伦蒂诺:哦,我完全同意。在我看来,暴力完全是一个美学主题。说不喜欢电影中的暴力和说不喜欢电影中的舞蹈片段是没有区别的。我其实喜欢电影中的舞蹈片段,但如果不喜欢,我也不应该不允许舞蹈出现在电影中。影片中呈现暴力时,会有很多人不喜欢,因为这是一座他们无法攀登的高山。他们不是混蛋。他们只是不喜欢这些。他们可以不喜欢。他们可以看很多其他电影。如果你能够攀登这样的山,我就为你提供一座。
富勒:一般的道德观念在你的电影中变得复杂。你给了你的角色杀人执照。
塔伦蒂诺:我并不是在努力传播某种道德观念或讯息。但我影片中的一切疯狂通常会导向一个道德结论。比方说,我认为白先生和橙先生在《落水狗》最后的对话很感人,在道德和人类交流两方面很有深度。
富勒:就像托尼·斯科特希望克拉伦斯和阿拉巴马在《真实罗曼史》中幸存一样,你觉得观众会不会希望《天生杀人狂》中的连环杀手夫妇——米基(伍迪·哈里森饰)和梅乐丽(朱丽叶特·刘易斯饰)——成功逃脱?我感觉你所表达的是,他们想要毁灭的世界肮脏堕落,几乎就应该被毁灭。这十分诡异,他们似乎才是道德力量的代表。
塔伦蒂诺:不过,写《天生杀人狂》时,我并没有希望观众同情米基和梅乐丽。我希望观众享受他们的故事,因为他们每一次出现在银幕上都会创造精彩的疯狂。他们很会摆造型,很酷,他们是浪漫的、令人激动的。然后你会看到他们杀害无辜的人。我希望观众发问:“等等,这已经不再有趣了。我为什么不觉得有趣了?一开始为什么觉得有趣?”
但米基和梅乐丽仍旧极具个人魅力。最终,米基接受电视采访时,观众不知道应该如何看待这样的人,不知道自己想如何处置这样的人——这其实是连环杀手给我带来的问题。我不相信死刑。我不相信政府有权杀人。然而,我认为连环杀手非常恶劣,心里又希望他们被处死。我不知道剧本有没有体现我的这种想法。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有点迷上连环杀手了;但我很快就厌倦了米基和梅乐丽。有人读了剧本之后来和我聊天,他们以为我是连环杀手迷,我会说:“你找错人了。”
富勒:比利时恶搞伪纪录片《人咬狗》(雷米·贝尔瓦、安德烈·邦泽尔、伯努瓦·波尔沃德,1992)开头是对连环杀手的搞笑讽刺,然后变得很血腥,让人质疑自己到底在看什么,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塔伦蒂诺:没错,但那个连环杀手一直很搞笑。《人咬狗》所展现的正是我在原本的《天生杀人狂》中追求的效果。
富勒:你的剧本中为何有大量流行文化、漫画和电影?
塔伦蒂诺:都是我加进去的令我着迷的东西。如果我对它们做了一些有趣的处理,目的并不是讽刺或者让观众嘲笑它们。我希望展现它们的魅力。
富勒:还有垃圾食品。
塔伦蒂诺:船长麦片之类的!这很有意思,因为我其实在尝试营养更丰富的饮食。我在写一张糟糕的快餐餐厅清单,我会去(那些餐厅)吃一大堆我其实并不想吃的东西。我现在就在我的公寓里看这张清单,上面写道:“能不去就不去。去了就好好享受。但别养成习惯。”另一个不好的地方:“办公室的厨房”——那里有可乐和曲奇什么的;尽量远离。拒绝卡路里。
走出过去:昆汀谈抱负、剥削电影和饰演精神病
塔伦蒂诺的人生故事被反复讲述。《落水狗》和《低俗小说》的狂热粉丝知道,他在成为好莱坞炙手可热的电影人之前曾在音像店工作过。然而,塔伦蒂诺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一直想拍摄电影,所以我只是需要找到开始的勇气……而不是一直待在我的舒适圈里。”
但为何脱颖而出的是昆汀·塔伦蒂诺,而不是还在附近的大片音像店上架亨弗莱·鲍嘉影片的那个店员呢?
“我从不认为我摆脱了音像店,”他解释道,“我没上过大学。对我来说,在音像店工作就像上大学。我的意思不是我在那里学到了东西……不过我不知道人们上大学能学到什么东西。主要是人生经历。四年过后,你必须正式开始你的人生,但你还赖在自由区不走。电影档案音像店是我的自由区。最终是我自己的抱负让我离开了那里。但那里的吸引力是很强的。你在那里会过得很舒适。那很要命。不知不觉你就三十岁了,然后还在音像店工作。
“这是很多我这个年纪的人的真实情况。我们这一代人被困在这种最低工资的死循环中。你在商场里卖鞋的富乐客。专卖店工作,和店里的所有人都很熟,也认识隔壁其他店里的人,过得很开心。你和在那里工作的女孩约会,搭讪客人,下班后和同事一起出去喝啤酒,一起去看电影,一切都很棒。只要稍微勤快一点,就会升职。一开始是助理副经理,然后是副经理,最后成为经理,一切都很顺利。
然后因为某事,你他*的被解雇了,成了无业游民。你可能什么也没有做错。你只能去找一份新的工作。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尝试找诺斯罗普公司或者休斯飞机公司的工作——一份真正的工作。但你也可以第二天就在耐克商店找到一份工作。
砰!你很快就有了新工作,认识了新同事,他*的整天和他们在一起,追一同工作的女孩,一切都他*的很好、很有趣。你过得很开心,和同事一起看电影,一起玩,一起抽烟,一起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后来你成了经理,被调到同城的其他店铺,认识新的同事。然后——砰!你又被解雇了!现在怎么办?你已经在这种地方工作了六年,一直在做年轻人为了赚汽油费才会做的工作。”
塔伦蒂诺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如果自己也走了这条路,现在的人生会是什么模样。“很多我这个年纪的人都陷在这个循环里,不断原地打转。我的朋友们四年来的经历让我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我没让自己进入这个循环。”
(相反,塔伦蒂诺成了一位名满天下的电影人。)他受邀参加了北京电影节。“那是一场大冒险。”他回忆在中国停留一周的经历时说道,“非常棒。《低俗小说》没有在影院放映过,但亚洲的盗版录像带产业很发达,所以年轻人都看过,都拥有这部电影的录像带。北京电影学院的学生都对我很熟悉。那里的所有摇滚音乐人和年轻人也是。”
国际巨星的身份和好莱坞的纸醉金迷有没有冲昏他的头脑?
或许有,或许没有。
采访结束后,来接昆汀的是一辆豪华轿车,但他仍旧保留着开了很多年的那辆旧吉优。
《昆汀·塔伦蒂诺访谈录》(美)杰拉尔德·皮尔里 编,邵逸 译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南京大学出版社(ID:njupress),摘编整理自《昆汀·塔伦蒂诺访谈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