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清华大学清新时报 (ID:qingxintimes),作者:车熙嘉,责编:刘纬博、王一璐、邱雨诺,排版:辛元,原文标题:《新生舞会:当大学新生面对“成年蜜罐”》,头图来源:视觉中国
新生舞会可能是很多新生军训之后参加的第一个大型正式活动,很多宣传倾向于把它和“甜蜜”、“浪漫”甚至更直接的“爱意”联系起来。今天我们想要分享的声音,就来自于那些带着或多或少幻想奔赴舞会,最终却期待落空的人们。他们讲出自己的故事,试图告诉那些也许对新生舞会还在幻想,也许幻想已经落空的同学们,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社交活动。
当然,也许有更多的人参加舞会获得了愉悦,更多的人参与组织活动付出了心力,也欢迎你留言,说出你的想法,让我们有机会聆听又一个不一样的舞会故事。
与烈阳下整日操练的军训相比,新生舞会,实在是太诱人了。预热推送里暧昧的文字、光影明暗间营造的甜蜜氛围,给人一种“呼唤爱情”的朦胧感。
舞会之前,吴时请室友帮她仔细化了妆,“还是有些期待的,想认识一些人吧。”她的舞伴是学生会分配的。舞会开始前,男生在微信上简单地打了招呼,“我在旁边座位上,你呢?”
“我在音台这儿。”吴时回答。但在此后的几个小时里,没有人来找她。两人的聊天记录停留在第二页,她的消息没了回音,仿若沉入眼前一幕幕交错的光影之中。
舞会散场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吴时依稀记得,回寝室的路上,她看见一个穿着吊带裙的女孩,瘦小的背影夹在北京十月的夜风里,显得很冷。
舞会向吴时兜售了甜蜜幻想。大学新生或许会把舞会当作迈入成人世界的一步,可这个似乎应该像泡泡一样美丽的夜晚,在很多人的记忆中最后只剩下平淡和尴尬。
比起沉浸在对“梦”、“爱”与“邂逅”的影影绰绰的幻想中,用更放松和开放的心态面对这一场总是被渲染出梦幻色彩的舞会,似乎才能收获社交活动应有的坦然和愉悦。
站在成人路口
“新生舞会,我要去吗?”文琴问。
“去啊,不是挺好玩的。”妈妈说。
“我真的懒得去。”
妈妈反问:“玩都懒得玩啊?”
文琴坦白,她自己对新生舞会其实没有太多期待,反而是妈妈更希望她去参加舞会。在院系发来的调查问卷里,“对舞伴的期待”一栏,她只写下“有意思的人”。她本想穿着西装去,但在妈妈的劝说下,还是穿了条厚裙子。北京十月已是深秋,晚上很冷,文琴就把高跟鞋装在包里,穿上雪地靴,裹着羽绒服。
舞培宣传 图源:微信公众号“强基致理想”
张裕的父母对儿子即将参加的新生舞会也存在着期待。
高中毕业后,妈妈给他买了人生的第一套西装。此前的十八年,张裕在东北的一座小城中度过,平日里的生活是在校上课,周末则是奔波在各种补习班之间。
这次舞会,是张裕第一次穿上正装。“全身西装照!快拍下来,留个纪念!”妈妈把同样的消息重复发了三遍,感叹号里的激动情绪,似乎要从屏幕里洒出来。
“小镇做题家嘛,以前哪里参加过舞会。”张裕自嘲。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提前几天就开始练习打领带,在网上搜索舞会的礼仪事项,并认真地写下一份包含“不要穿白色袜子,西装扣子要松开一颗,衬衫袖口要超过外套”、“给舞伴带一束玫瑰花,最好是一小束,而不要一大捧,不然不方便拿”等等注意事项的长长的清单。
张裕没谈过恋爱。学校禁止“早恋”,父母也明里暗里地告诫张裕:保证学习成绩是一切的前提条件。
然而这次大学新生舞会,父母却极力劝说张裕去参加。他们似乎对儿子与女生的交往感到新奇和期待,坚信这是张裕走向成人的重要时刻。似乎直到某天,某个仪式突然到来,少年对“成人世界的钝感”才消失不见。
“但成长是缓慢的,渐进式的。就像清晨时分,太阳在薄雾里,一点一点升起。”
兜售幻想
国际生叶诗在中学参加过若干舞会。毕业舞会时,学校在酒店租下一间很大的ball room,她和朋友们一起约着买位置,可以邀请舞伴,但没有舞伴也完全没问题,“就像喝喜酒一样”,每个人都玩得很开心。
舞会原本是一项社交活动,大家一起跳舞聊天,欣赏表演,慢慢认识舞池中的陌生人,以此拓展社交圈子。相比之下,叶诗觉得大学新生舞会的宣传有些暧昧。梦、夜色、约定、心意、甚至是爱,在诸多预热推送中被反复提及。这些名词,也构建起了新生对舞会的想象图景。
可舞会真的是用来“爱”的吗?舞会为什么要和梦、和回忆联系在一起呢?“不知道。”张裕说,“可能写推送的人也不知道。”
“It takes two”,在爱情幻想之中,舞会中的舞伴关系好像也被套上了模仿恋爱关系的滤镜,要求着独属于彼此的排他性。
在舞会之前,邱琪先后被两位高中同学邀请作为舞伴。她觉得,刚刚来到大学这个陌生的环境,与中学同学一起参加舞会,其实是为彼此提供一种支持和帮助,让大家不必独自面对忽然到来的社交压力。
但在邱琪答应了两个人的邀请之后,第一个邀请她的男生找到第二个男生,要求他放弃邀请。邱琪夹在两人中间,感到非常尴尬。
她对第一个男生十分不满,不理解在舞会这样的社交场合,自己为什么不能和不同的人跳舞。“好像你答应做了别人的舞伴,那你们两个就进入了恋爱关系一样。”对于舞伴关系所隐喻的爱情幻想,邱琪非常反感。
回想大一那年舞会,王晟认为自己当时有一种“勇敢爱”的错觉。
“我是从一座普通的三四线小城市来的,上大学之前唯一称得上社交活动的,就只有‘模拟联合国’。”王晟在招生宣传册上第一次了解到新生的舞会活动,照片里学长学姐盛装打扮,在柔和的灯光下相互搭持的样子,一下子吸引了他。
宣传册上明暗的光影,预热推送中暧昧的隐喻和周遭热切的氛围一起,让他开始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期待"。他邀请了有好感的女生做舞伴,并匆忙表了白。
大三的王晟依然尝试着用学术化的词语,来描述当时的状态和心境,反复强调自己是“非理性决策”,“潜意识占据了主导作用”。他坦言,处理亲密关系、表明心意,属于自己不曾面对过的“非常态”。
悬浮的体验
舞会这天傍晚,郑楷和舞伴约定一起出发。园子里人不多,偶尔有几只喜鹊和乌鸦,交替着从头顶飞过。
舞会地点在人大,郑楷尝试让舞伴坐在自己的自行车后座上,但在一番努力之后,因为难以保持平衡,选择了放弃,最终乘坐学校安排的大巴车出发。因为车辆调度原因,他们又在东北门等了很久。
坚持要用自行车载舞伴的原因,郑楷已经不记得了。“可能是当初宣传的舞会礼仪?”不知为何,男生给女生买花,用自行车载她去舞会,结束后再送她回宿舍,成为不成文的规定。
会场热闹的氛围里,掩藏着一群无所适从的人。
邱琪回想起舞会里的一对朋友,都是她的高中同学,两个人全程都很拘谨,一直在旁边默默喝可乐。还有四个男生和四个女生,在舞池旁边打牌,因为彼此都找不到舞伴。
“就好像,吧台上摆了很多中看不中吃的精致西点,但大家最满意的时刻,可能是西装革履地扎堆啃披萨。”文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或者用纸杯喝雪碧。”
文琴在舞会现场没有找到和舞伴深入交流的机会,有一种“来了又好像没来”的感觉。“其实当时的舞伴期待里,我只写了‘有意思的人’,本质上也是想听故事。”但这个想法并没有在舞会上实现,因为舞会的环境确实不适合长谈。
“明明是一场联欢会,却偏要营造出生硬的成熟氛围和社交属性。”文琴说。
反倒是后来,文琴偶然发现舞伴喜欢在假期里拍火车,朋友圈塞满各式机车的照片和列车时刻表。她感到新奇,于是约舞伴吃饭聊天,做访谈,两个人才慢慢深入地了解彼此。
郑楷坦言,一些中间活动环节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在舞会的后半段,现场开始组织小游戏,由电脑随机抽取几对舞伴,到舞台中央“坦白”对舞伴想说的话。“情侣的话还好,但如果是普通朋友或者临时分配的舞伴,就会很尴尬。”
对没有太多社交和情感经历的郑楷来说,这样的活动让他无所适从。他和舞伴想要退出,又担心在新集体里留下一个不合群的印象。
最后,他们在舞池角落里约定好,即使抽签到他们,也不会去参加。
相比于其他人,邱琪大概是满足新生舞会浪漫叙事的人。
两年前的诸多甜蜜细节,她悉数不忘。她夸赞舞伴,从前的中学同学,舞会后成了男朋友,直到现在,“考虑得很周到,整个过程都安排得很妥当。”舞会之前,舞伴特意找来朋友,约在紫荆书咖,帮邱琪化妆和做发型,并适时地买来晚餐。去舞会的路上,邱琪的裙子卷到车轮里,他会仔细地帮她清理裙子和手上的淤泥。
邱琪本应该是最享受舞会的那批人之一。但在现场,交谊舞的环节只有短短两支舞曲,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草草结束。邱琪觉得很遗憾,她才刚刚学会舞步,“本来想多享受一会儿的”。
成人路口的一场舞会,似乎为新生铺开一条寻觅爱情幻想的道路。
张裕也曾沉入浪漫的想象,在舞会上告白。他穿戴整齐,最终却丢盔卸甲。四年过去,他发现,认识些新朋友,喝几杯酒,在繁忙的学业间隙里听几首舞曲,也让他觉得开心。曾经面对新生舞会的不知所措、焦虑和挫败,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就是想的太多了,不过是一场舞会,一个人去玩都可以的。”现在已经读研的张裕,回想着自己当年狼狈的模样,忍不住笑。
(文中人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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