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整理自:《银发世代》 ,作者:[美] 路易斯·阿伦森,译者:蒋一琦、张光磊、周哲,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在网上搜索“抗衰老”这个词,会出现超过4600万条结果。首先出现的是一堆方法、秘诀和常见的“医生推荐”、美容产品;还会出现诊所,它们承诺帮助你减轻衰老对皮肤、身体和精神的影响。最常用的词包括“预防”“逆转”“纠正”,其次是“老年斑”“激素”“皱纹”,“年轻”“神采焕发”“活力”“健康”也很靠前。
这些表述大多是从科学中借来的,听起来是很高级的市场宣传,给大多数只是化妆品的产品赋予了正当性,甚至罩上了真理、严谨和客观的光环。抗衰老堂而皇之地隐隐强化了这样一种观点:衰老(即便我们一生都在衰老)是糟糕的、丑陋的,终其一生的进化不过是失败的证明。它给我们带来了一种虚假的希望,即可以远离所有让我们觉得毫无吸引力和感到恐惧的事物。
21世纪,许多科学家得出结论,一次治愈一种疾病对于人类健康意义不大。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即使我们制服了当今所有的“主要杀手”,比如癌症、心脏病、痴呆症和糖尿病,我们也只能多活几年。我们的身体组织仍然会磨损直至衰竭。正如俄狄浦斯所说:“只有众神永远没有衰老或死亡!所有其他的事,全能的时间都会混淆。”
根据这个相对较新的“老年学假说”,由于衰老与疾病、虚弱和死亡有着密切联系,解决这些问题的最好办法是中断衰老过程本身。这种方法可以同时预防(甚或更有可能延迟)和治疗多种与衰老相关的疾病和功能障碍,从骨质疏松症到糖尿病,从心脏功能障碍到虚弱。已经在进行的治疗,比如针对高风险高龄患者的复原力疗法,使他们不那么虚弱、不那么容易生病,还有药物可以清除伤害邻近组织的炎症蛋白细胞。大多数此类治疗的目标是延长我们健康的年岁或“健康寿命”,而不是我们的寿命本身。当然,有些人希望两者都能实现。
对青春永驻的求索至少可以追溯到公元前3000年的古巴比伦,当时吉尔伽美什宣称,通过祈祷、英雄主义和牺牲来取悦神灵,可以长寿。古代中国的皇帝也曾寻求长生不老药,而古代印度经典《吠陀经》则暗示炼金术不仅可以提供源源不绝的活力,还可以使人青春永驻。在欧洲,这种想法在几个世纪间几经沉浮。公元前5世纪,希罗多德描写了一个所有人可以活到120岁的民族,并声称他们的秘诀是在一口特殊的泉中沐浴。在中世纪的记载中,有的称“黄金时代”或“永恒青春之地”曾经存在过,有的则称它们仍然存在,但被隐藏起来了,因此亟待发现。
其他记载不太关注年轻人,而是更关注长寿。在13世纪的英国,罗杰·培根借鉴了古代文献和基督教信仰中关于人类在堕落之前天然不死的观点,认为正当的行为可以将人类的寿命延长到150岁。罗杰·培根还表示,如果后代继续同样有益的做法,人类的寿数也许会达到三四百岁甚至五百岁。随着时间推移,同样的主题反复出现:寻找青春、寻求长寿、恢复活力(性活力)。
许多方法经常与更早以前关于衰老的看法和观点遥相呼应。有一个长期存在的观点源自迦伦关于生命力逐渐消退的理论。这一观点认为,来自青年人的元素和体液——呼吸、血液、精液,可以用来改善老年人的健康、精力或容貌。一些人则援引这种论断,建议与青年人同居共寝,因近水楼台,可以从年轻的躯体汲取热力。而这后一种观点的流行,可能是出于健康之外的其他原因……
1888年,法国名医夏尔–爱德华·布朗–塞加尔称,时年70岁出头的他给自己注射了动物睾丸提取物,由此恢复了活力。大约在同一时期,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的俄罗斯免疫学家埃黎耶·梅契尼科夫认为,进行激素注射是延长寿命的要诀之一。
1907年,梅契尼科夫的《延年益寿》(The Prolongation of Life)一书使得激素注射风靡多国,尤其是德国和美国。在20世纪上半叶,外科医生谢尔盖·沃罗诺夫通过腺体移植和注射猴子激素使老年人恢复活力,这项工作虽然遭到法国医学同行的鄙视,但在大众中广受支持。
到了21世纪,发生改变的是我们计划用于实现长寿的具体技术,而不是实现长寿的目标本身,甚至许多科学策略也没有改变过。
从酵母和蛔虫到老鼠和非人灵长类动物,热量限制显著改善了这些生物体的健康并延长了其寿命。它可以降低身体的脂肪含量,延缓免疫系统的变化,增强DNA(脱氧核糖核酸)的修复能力,还能实现许多别的功效。在一篇相关文章中,除了通常的图表,还放了两组猴子的对比照片,猴子的年龄都是27岁。喂食普通食物的猴子看起来很老,有皱纹,面部凹陷,肌肉松弛,毛发稀少,而同伴被投喂了热量有限的食物,则看起来年轻健康。热量限制组的血糖和胆固醇水平也更良好,寿命更长。到了30岁,对照组活下来的猴子不到1/4;相比之下,热量限制组的猴子存活率达到70%。
在日本,长寿的冲绳人每天仅摄入1200卡路里的食物,表明类似情形也在人类身上发生。有人正在为此做尝试。一家国际卡路里限制协会声称有数千名成员,但其医生创始人去世时“年仅”79岁。关于人类的初步研究所持续的时间还不足以影响寿命,但已显示出积极的激素变化[如胰岛素水平较低、类固醇激素DHEA(脱氢表雄酮)维持水平较高],与热量限制组的猴子的情况类似。
这是个好消息,只是我们大多数人很难限制自己摄入的所谓正常量的食物。大多数美国人都超重,许多体重处于正常范围的人仍然经常摄入过多热量,只为满足一时的口腹之欲。我也如此,尽管知道不应该这样做,有时甚至后悔,但依然喜欢。大多数科学家也爱吃,所以他们开始寻找限制热量的生物学机制。他们假设,也许可以通过一种分子实现热量限制,如果复制、操控或制造这种分子,人们就可以获益于热量限制,而不必彻底剥夺享受美食的机会。
我们或许可以试试白藜芦醇,这是一种源自植物的化合物,可以激活乙酰化酶。乙酰化酶是一类细胞内蛋白质,负责调节衰老和其他影响衰老的进程,包括炎症、能量效率和抗压有关的重要生物途径。白藜芦醇可以诱导与延长寿命相关的细胞变化,延长包括果蝇和鱼类在内的多种低等物种的寿命,并改善高热量饮食老鼠的健康和存活率。这也是红酒越来越受欢迎的原因。人们最有可能采纳的是自己能享受其中的膳食变化。
科学家们还在研究人体因热量限制而产生的其他分子,比如酮体中的β–羟基丁酸(以下简称BHB),这是人在进行高脂肪、低蛋白质和低碳水化合物的“生酮饮食”时产生的分子。最近一项对老年哺乳动物的研究显示,BHB对记忆和寿命具有积极影响。研究结果表明,BHB影响基因表达。参与项目的资深科学家说:“我们正在寻找药物靶点。最终的目标是找到一种方法,让人类从BHB中获益,而不必限制饮食。”你如果现在就想获取这种益处,那么不妨多多参加体育锻炼,这是产生酮体的天然方式。事实上,生酮可能正是体育运动之所以能改善大脑功能、延长健康年岁和自然寿命的原因。
科学家们认为,有许多不同的途径可以影响衰老、健康甚至长寿。以细胞为基础的策略包括“抗衰老药”等疗法,利用某些与衰老相关的标记物清除衰老细胞。其他正在研究中的减缓或阻止衰老的疗法还包括补充抗氧化剂和使用一种叫作西罗莫司的化合物,后者首次发现于复活节岛的细菌渗出物中。西罗莫司会对免疫系统产生影响(已被用于器官移植医学),并且已经显示可以延长苍蝇、蠕虫和啮齿动物的寿命。最后一种做法是对“体液学说”的一种改造,有几家初创企业正用青年志愿者的血液替代老年人的部分血液,希望能一次性转移多种相关的化合物。
然而,无论被吹捧得多么流行,看起来多么合理,某些疗法都远远没有达到可以在人身上做试验的阶段。以干细胞为例,尽管它们已经被证明可用于细胞再生,但直到2018年都没有证据显示它们能使人长寿。
“抗衰老”的语言和论述在不断进化,但背后的信息始终大同小异。医生参与抗衰老事业的做法也是万变不离其宗。纵观历史,有些人进入这个领域是为了改善人类生活,而有些人则在利用人们对于自欺欺人和虚假希望的无尽渴求。
受市场驱动的操控者援引医学上用于癌症、药物滥用和艾滋病的军国主义用语,同时暗示不对衰老进行“抵御”“反抗”“对抗”是鲁莽的做法,“反抗”才是充分利用现代医学的全副武装。不要忘了,这些产品和疗程中只有很少一部分可以被视为达到了医学标准,值得开展调查,进行公正审查,以及我们对真正的医疗产品和设备开展的那种安全性和功效方面的监督。而激素、血液和其他身体物质的使用,在今天就像在19世纪80年代一样普遍。
在这个领域,真正的科学和伪科学相互交错,产生混淆。追求长寿还具有性别上的差异;男人追求的是持续的性活力,最富有和最具权势的人希望有更多时间享受金钱和权势;而女人则追求美貌以及在社会中伴随美貌而来的隐形财富,比如知名度、相关性、诱惑力和价值。
在科学界,“抗衰老”通常指延缓或“治愈”衰老,而不是对抗与老年相关的众多歧视性观点和政策。在造这个词时,支持者们希望将它与“抗生素”等词联系起来,因为抗生素是人类历史上最显著的医学进步之一。但“抗”这个字的使用与衰老之间的关系,如同“反权威”或“反移民”等词语中的“反”字,表示反对或反抗自然生命周期的一部分。更糟糕的是,从使用“抗衰老”一词到负面看待正在衰老的人及其特征,仅有一步之遥。
与大多数医学组织不同,美国抗衰老医学科学院的网站域名是.com,而非.org,二者之间的差异在于:一个以利润为目标,一个以使命为重。2002年,52位老年医学界最杰出的科学家发表了一份声明,称“以抗衰老医学而为人所知的领域近年来在美国和其他国家已经发展成一个价值数百万美元的产业。但出售的产品没有被科学证明有效,在某些情况下,甚至可能是有害的,产品出售方常常歪曲其中的科学依据”。在这些科学家里,莱纳德·海弗利克发现了细胞分裂的有限性,并以他的名字命名了“海弗利克极限”;还有杰伊·奥尔尚斯基,他致力于发现寿命的上限。
至少在过去的一个半世纪里,人类对于自己影响衰老的能力抱有极大的信心,较前人更甚。1905年,免疫学家阿瑟·麦克法拉尼在《延长生命的黄金时期》(Prolonging the Primeof Life)一文中写道,科学将为老年人带来健康。100多年后,科学仍未实现这个预言。
前沿研究人员表示,这些愿景大有希望,只是这样的说法已经持续了几个世纪。“革命尚未成功”并不一定意味着这个概念有缺陷,也许失败的是方法,而不是目标。更不要说各种非疾病问题,包括人口过剩、气候变化、伪劣食品、社会政策以及对人类健康和寿命造成负面影响的技术使用。对许多人而言,科学技术已经成为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出路。于是,当下明确的痛苦被忽略,许多可能减少或减轻痛苦但并不成熟的策略也被忽略。
另外,极大地被忽视的是治疗的副作用。解决一个问题往往会产生新的问题,要想避免或减轻这些新问题,首先我们要重视所有人和所有问题,而且必须愿意在可以使用的所有工具和技能上投资。例如,如果患者从癌症中存活下来,那么往往需要经过一段时间,副作用才会显现,有的是发展成其他癌症,有的是身体任意器官出现问题,诸如此类。在经历过心脏病或心脏感染又捡回一条命之后,你将有可能直接步入老年。这基本上是一件好事,只是如果我们让你活得越久,你就越有可能在步入老年时,发现大多数现代社会和医学已对你无计可施,甚至连尊严和同情都无法给你。
创新要付出代价。我们的聪明才智和技术能力几乎使人类的寿命延长了一倍。但如今,过去那些在出生不久后即宣告陨灭的生命,或是因遭受毁灭性的战争创伤或极其老迈而逝去的人,现在仍然得以存活。这条界限如果划得太近,生命就被无谓地牺牲掉,如果划得太远,则会造成系统性的苦难。而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的是,面对同样的情形,人们划界的地方不同。
一般而言,我们宁可错误地选择存活。这其中,一部分可能是出于本能,但另一部分可能是后天习得,是在现代医学早期形成的一种社会文化习惯。那时抗生素和外科手术带来的结果,如果放在更早的时代来看,无异于神迹。我们当前的进步带来的结果,与早前的世代又迥然相异。数百万人必须承担这些结果,但造成这些结果的医疗机构几乎认识不到,也几乎未采取对策。特别是当前,改善人类健康和生活的最佳方法并没那么需要科技,更需要的是态度、优先级和价值观的转变。
总有一天,新一代的一种或多种“抗衰老”方法可能会取得成功,也许不是完全逆转衰老,而是消除它的一些弊端。与此同时,要想在不久的将来迎来变革,我们只有两条路可走:政策公正及态度友善。
《银发世代》
作者:[美] 路易斯·阿伦森
译者:蒋一琦、张光磊、周哲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
出版时间:2022.7
本文整理自:《银发世代》 ,作者:[美] 路易斯·阿伦森,译者:蒋一琦、张光磊、周哲,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