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硬核读书会 (ID:hardcorereadingclub),作者:Terrence Lee,编辑:王亚奇,题图来源:《玫瑰之战》
近期播出的《玫瑰之战》,是国产剧在“女性职场”上的再一次发力,但效果似乎差强人意。
其中最让人意外的是,四十多岁甚至五十多岁的女主角们,被后期用滤镜和磨皮处理,以迎合白幼瘦审美。
银幕上的中年女性似乎进入了两难的境地,她们或者是与琐事缠斗的“媳妇”“婆婆”,或是永远不接地气被后期修成“白幼瘦”的女强人。
我们正在期待的,是不被困在两难选择里的、真实的中年女性形象。
近期播出的律政职业剧《玫瑰之战》,集结了袁泉、俞飞鸿、黄晓明等大咖,不仅卡司耀眼,还顶着改编经典美剧《傲骨贤妻》的名号,吸引了一大波观众前去围观,却失望而归。
珠玉在前,国产剧改编外国经典剧集总不免被观众拿着放大镜看。《玫瑰之战》几乎犯了所有这类汉化剧的毛病:水土不服、人物悬浮等。主角们明明住在上海,却像生活在美国,住在郊区的美式大别墅里,端出来一盆火鸡。中国人不爱打棒球,黄晓明饰演的男主角却偏偏要每天拿着棒球,盘个核桃或者佛珠都比这更接地气。
爱挑毛病的观众们,这次还发现了一个新盲点:已经45岁的袁泉,在剧里演的也是中年女性,却被滤镜刷成了冷白皮,没有皱纹,说是20多岁的小姑娘也有人信;俞飞鸿饰演的精英律师,在原版《傲骨贤妻》里也是皱纹、颈纹疯长的50多岁女性,到了汉化版里又成了脸上丝毫不见岁月痕迹的职场精英。
都2022年了,国产剧里的中年女性要么还活在各种滤镜中,要么直接被隐形。
滤镜下,中年女性没有“皱纹”
“玫瑰之战不是磨皮滤镜之战,拍中年职场剧也要磨皮滤镜拉满?”
“为什么我们的电视剧里44岁的女性要变成24岁?”
《玫瑰之战》的豆瓣页面,这两条短评被赞到了评论区前列。可见,国产剧观众苦滤镜久矣,积累的怨气在这部拍中年人的战场的剧集里爆发了。
国产剧滥用磨皮、美颜滤镜早不是新鲜事了。隔壁的仙侠、古偶、宫斗剧早已是重灾区。同档期的古偶剧《沉香如屑》,刚步入30岁门槛的杨紫还在演着为爱痴狂的少女。而她的前辈们——85小花里35岁及以上的杨幂、唐嫣们也仍在古偶剧里摸爬滚打。
4年前,《如懿传》刚播出时,44岁的周迅出演少女,引发全网吐槽。就算是拿奖无数的影后,人到中年也难以再演好少女,无法让观众代入。
即便是近年来,在仙侠、古装等类型剧中杀出一条血路的现实主义题材剧,主要角色仍是男性的主场,有张力、有内容的中年女性角色仍然不多见。
中年女性,在荧幕上不仅快要濒临灭绝了,即使出现,还要被磨皮、美颜滤镜换脸成少女模样。它们的泛滥,是荧幕上女性真实的中年状态不被看见的表现,试图遮盖年龄,重回少女样貌。
这是一种畸形审美的青春崇拜。英国肯特大学社会学教授克里斯·希林在著作《身体与社会理论》中写道,现代人越来越注重身体规划,在自我照看中完成自我、社会的身份认同。这促进了整形手术的流行,它们“为个体提供了机会,以更加彻底、更加直接的方式,遵照有关青春活力、女性特质、男性特质的具体观念,重新构建自己的身体”。
[英]克里斯·希林 著,李康 译
梯 | 上海文艺出版社,2021-6
而磨皮、美颜滤镜,就是一种荧幕上的整形。
这也应证了着齐格蒙特•鲍曼有关身体的看法:现代人试图通过不断地破除身体当下遇到的具体的限制,以掩饰身体的终极限制。
国产剧里,没有皱纹的中年女性,不仅是在迎合女明星们的爱美心理,更是在迎合推崇青春崇拜的整个社会。
这也能解释,观众对中年女演员们抢着当古偶剧里情窦初开的少女早已见惯不怪,就连都市生活、职场剧里,女演员们也不得不在形象上被年轻化,以此来迎合大众早已被驯化的口味。
本来是人人喊打的白幼瘦审美,却仍在操控着国产剧里的中年女性。
这还不够。国产剧里的中年女性们,如果要受到观众的喜爱,不仅要有年轻、完美的外貌,性格也要没有缺陷。《欢乐颂》里的霸总刘涛是几乎没有缺点的女强人,不仅在事业上呼风唤雨,搞起爱情来也是快刀斩乱麻,处理前男友的感情毫不拖泥带水,转头又有成功男性投怀送抱。
接棒刘涛的是童瑶。快成了精英女专业户的她,在《三十而已》里做得了生意、也能拳打小三、手撕渣男,完美得令所有人艳羡。
从头到脚,从内到外的完美形象,是磨皮、美颜滤镜下另一种对荧幕中年女性的深层美化。
国产剧,量产“国民媳妇”上瘾
国产剧不是没拍过中年女性,只是细看,全是套路。
学者上野千鹤子在她的代表作《厌女》里批判过流行文化里最常见两种女性形象:一是甘愿奉献、温柔贤良的“圣女”;二是反抗一切、叛逆但最终会被传统价值观收归的“恶女”。
[日]上野千鹤子 著,王兰 译
上海三联书店,2015-1
“无论是视为‘圣女’来崇拜,还是当作‘恶女’来侮辱,都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在上野千鹤子眼里,这两种形象,都是对女性的禁锢和打压。
在刘涛、童瑶们这类女精英出现前,国产剧里最常见的中年女性形象是媳妇。在都市生活、家庭伦理剧中,她们前仆后继地扮演着“圣女”的形象。
从1990年播出的第一部家庭伦理剧《渴望》开始,这些中年媳妇们大多囿于家庭,与长辈周旋,同时为整个家献出一切。这些角色中不乏有坚强、善良的美德,但愈发脸谱化后,观众们开始不吃这一套了,纷纷扣上了老套、落后的帽子。
这种抵抗情绪,在2018年播出的《娘道》中迎来了一次高潮。当嫁入府邸的柳瑛娘在产床上喊着“我这条贱命算什么,我一定要为继宗生出儿子”时,屏幕前的年轻人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在另一种颇为流行的“婆媳剧”里,中年媳妇与婆婆斗争时,她们又化为了“恶女”形象,反抗着传统的孝道,只是最终还是回到了家和万事兴的模式中。
这些剧中的媳妇们身上背着太多生活的枷锁:买房、买车、为孩子上更好的学校殚精竭力。在她们身上,观众可以看到阶级、教育问题等时代症结,唯独看不到她们自己追求生活、自我的欲望。
但中年女性,还有另外的可能:《致命女人》里,喊着“Oh youth”的刘玉玲在告别失败婚姻后迎来了人生的第二春,其他中年妇女们也以不同方式寻找到真实的自我;《大小谎言》中,被背叛的主妇们结成联盟,从完美中产生活的幻梦中觉醒后,一边复仇,一边寻找自我。
就连13年前横空出世的《傲骨贤妻》,里面的中年女性们都各有所长,给出了一个职业剧的女性群像范本。
她们不屑于展露自己的欲望与野心,没有人想做圣人、完人。
这些爽剧里的中年女性们,开始大胆谈论性、追求爱。
中年女性,需要被看见
3年前,海清站在first影展上,大胆开麦,呼吁导演们给中年女演员们更多演戏的机会。
但她那番话更像是一出挽歌,现实如她所言,屏幕上真实的中年女性角色仍是少数,而她自己也是在又演了3年国民媳妇后,才迎来了突破自己的角色——让观众纷纷叫好的《隐入尘烟》。
在这之前,她被观众们讨论的作品是今年播出的《心居》。剧里,海清还是那个困于买房、拉扯整个家的中年女性形象。
文艺创作是现实的一面镜子。国民媳妇们永远有市场的原因是,当代中年女性从她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境遇。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戴锦华曾提出一个概念,“花木兰式境遇”,来形容影视与现实中的女人们:当代女性一边要像男人一样在社会里打拼,一边又要像传统女性角色一样,服务于家庭。
自上世纪后半叶以来,女性主义发展,越来越多女性得以走出家门。新中国喊出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宣言后,女性们出现在劳动场所中,与男性一同生产劳动;美国在经历了四波女性主义运动后,争取了更多、更广的职位,同工同酬也被更多人开始讨论、实行。
但女性们在社会上发力的同时,传统的家庭角色分工又使得她们不得不在家务等劳动中消耗自己。据联合国在2020年发布的一份报告来看,平均而言,全球女性每天花费在无偿家务和护理工作上的时间是男性的三倍,约为4.2小时。
过重的无偿家务和护理工作使得部分女性无法参加劳动力市场。2020年,只有47%的处于工作年龄的妇女参加了劳动力市场,剩下一半的女性仍每天囿于厅堂与厨房。
中年女性的境遇,需要我们更多的认知。时常被忽略的家务劳动价值、难以发掘的产后抑郁等问题在生活里创造了一道道关卡,而这些关卡在影视中又被隐形了。如果屏幕上的中年女性们,为之战斗的还是大而空的,由房子、车子、学位这些符号式的存在堆砌出来的美好生活,显然是不够的。
什么时候,国产剧能不再用各种磨皮滤镜由内而外地美化她们,或者停止量产模板化的国民媳妇,真实的中年女性们在荧幕上才能真正被看见。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硬核读书会 (ID:hardcorereadingclub),作者:Terrence 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