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北,人们只有在取快递时,才能感受到大自然的恶意。

分布于各个小区中的购物节遗迹,时刻提醒着你,没有人可以轻易发掘出它们。



各种颜色的冲锋衣,给最后一百米的接力增添了某种形式的悲壮。

无数在街头行军的斯巴达勇士,试图在温泉关守卫着最后的希望。

没人知道,手中的圣火,最终会在哪场战役中陨落,而一旦落地,仅需几秒,它们便会和路基融为一体。



想顺利拿走这样的一件快递,是不现实的,毕竟快递小哥曾比你更努力地尝试过,造物主攒出了暴风雪的花活儿,也顺便研究了关于焊接惊喜的物理技巧。



快递之间的团结,甚至早于雪线的形成,也早于你对气温的感知,快递柜不断用弹窗的方式,试图让人们将它们救离,虽然谁也没真的交过延期费,但来自不可抗拒的原力,还是让人后悔对时间丧失敏感。

快递,一旦跨过山海关,便不再是普通意义上的快递,它化身为东北人民的盲盒,一场独特的实验即将上演。



即使它能顺利地滑进你温暖的小窝,也在短时间内会变得无懈可击。

人们曾经尝试使用各种来自王二麻子或张小泉厂牌的利器,来刺破这层含蓄的伪装,也只有到最后,才能顿悟那种用手剥离的快感,仅存在于春秋之间。

承载快递的座驾,是顽皮的,抑或是一种顽劣,它比家中的雪橇三傻和橘狸双煞更难驯服,这不仅仅指到达你手中的难度。



在侥幸打开快递的瞬间,你眼前赤裸裸的现实,印证了你的判断。

比心碎和钱碎更早发生的是,眼前的美丽精华被冻得稀碎。



富有生活经验的长者,在事故现场开始自救。



天气冻结了一切,当湿纸巾变得锐利,当喷雾凝固成凶器,当面霜逐渐阳刚,当美瞳慢慢诡异。





你很难说是造化消灭了生机,还是天气愚弄了自己。

一些从工厂流水线中逃逸的混子,在世间饱受挫折,它们的脾气被消磨,个性被打磨,在回头是岸的最后一步,也无法逃脱命运最后的玩笑。



而那些攀附枝头的热带激情,也会在到家那刻放飞自我,所有的有机蔬果,都会自动加持一层东北特色的地域BUFF。

梨是冻梨,果是冻果,家中的阳台可能比外面更加冷漠,乐观的人们将它们放置到暖气上复活,软化后的果实,从嗓间向下滑落,逐渐甜美。

这是冬天的东北,罕见的温存。



但更多的包裹,屈服于外界的压力,它们没有机会做到全身而退,而是随波逐流,向更远方的荒芜处漂泊。

在某个瞬间,桥头的闲散人生,可能才是生存哲学中的智者。

与其做激流中的暗礁,不如在无奈中扶摇。



在哈口气都能重塑生命起源的时代,没有什么夸张,是不被默许的,也没有什么精彩,会是持续的,只有那一个个发往东北的快递,是永恒的。



前提是你还没有撩起新娘的盖头,仍然对美好的生活充满向往,对子孙绕膝的纲常保持敬畏。

一切的失落,都来自好事多磨后的风雨无常。



不是所有人都能感受这种失意,你的南方朋友甚至认为你在胡逼,朋友圈中的高赞,给店家前所未有的心理压力,你们共同探索的结果是,“留下好评,坏一赔三”。

对价格感知再钝化的屠夫,也能从中发现暗藏的商机。



只是,在下一次下单之际,你会发现再也无法像出门打提溜一样随意清空购物车。

工商社会的印钞机给所有发往东北的快递,都贴上了委婉的标签。

保货不保时,或保时不保价,在包邮与否的扯皮之中,可能你还得再谈一下是否包暖宝宝。



这可能也是人类仅存的唯一战术,在海鲜市场,来自亚龙湾的坚挺,也能感受到北方老板的真诚慰藉。



互联网中的探索,和耳濡目染的语言艺术,使我们笃信东北朋友的乐观是天然的。

很多时候,我们明知道快递中是谓何物,却总是忍不住要拆,正如我们明知道表白的答案,却还是忍不住要问。







发达的物流,曾让延迟满足逐渐湮灭,也让兴奋地确认逐渐拖延,爱情可以晚点到,但快递和外卖不行。



在东北,所有涉及生存的语境都变得十分魔幻。

人们的快递,永远正在配送,人们的担忧,来自无法签收的焦虑。

在后来,东北人似乎正在学习,如何说服自己去体量所谓的理解,那些埋藏于风雪之中的渺小又不易被发现的生活。

在网络的鼓舞之下,他们学会了克服停电,学会了克服停暖,学会了如何在缺煤少油中煮面,学会了如何在户外用手推着新能源,也学会了如何在家中求生。

没有人愿意与这样的现状和解,除非置身事外。



曾有位东北的朋友,陪我在家里前看了一天的雪,我对他的乐观感到好奇,他甚至连快递都凿不开,等了二十分钟,快递自然化开,软塌塌的包裹,浸了一地的水,那是一颗椰子,来自海南,我们坐在窗台上吃了椰子沙冰,口感诡异,十分清凉,我们像两尊沙雕,在窗台边沿躲雪的鸟,甚至没有发现躲在后面的我们。

张蔷的《手扶拖拉机斯基》循环播放了7遍,在那个冬天的下午,除了快递,我们啥也等不到。

又过了一会,路终于通了,朋友计算着时间,在听到快递员脚步声的瞬间麻利地打开了屋门,脸上带着虔诚,那个时刻,我们像恭迎房东莅临般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