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津,每年刚入9月,想从家大人手中抢过电视遥控器,就变得无比艰难。

倒不是因为开学造成的客厅区域的权力真空,而是群众们心照不宣地开始了焦点转移。

这个时期的天津市民,看电视的喜好会发生明显地快速地变化,他们从社区或家庭调解类节目,从职场或情场撮合类节目,乃至于从各个省台卫视的花式剧综诱惑之下,历经万险,才能回归到海河母亲的怀抱。

在每晚8点,准时打开天津卫视,收看一档天津特有的节目--《蟋蟀争霸赛》。



有人说天津卫视的收视率,全靠斗地主和斗蟋蟀的比赛撑着,这样的表述并不完善。

要知道,天津卫视的几个子频道,可是全国少有的语言类节目观众天堂,抖包袱的频率比你眨眼还快。

咱得对“曲艺之乡”的搞笑实力有点数。



下半年在天津举办的几项重要赛事中,蟋蟀争霸只能排第三,前面还有斗地主和银铃弹球大赛。



但弹球比赛是首届,斗地主是七、八届了,而斗蟋蟀,则是近十届,改名前年年都能看到。

“比赛第一,友谊第二”这话从某种意义来说,才是方得始终,毕竟“以虫会友”这样纯真的想法,只存在于影视剧之中。

天津真正的虫师们,内心都有一个江湖排名。



很难想象天津人能对虫子打架如此感兴趣,要知道,很多游客对于天津的懵懂印象,都是来自出站后,碰到的第一位健谈的出租车司机。

他们会告诉你,如果是在金九银十来津旅游,不仅能赶上开海,吃到最鲜的海鲜,还能赶上一年一度的蟋蟀王比赛,这比煎饼果子和曲艺更能贴上天津local的标签。

“你去酒店电视看了就知道,倍儿哏(gen二声,有趣之意)儿!”



一场比赛包含十几场战斗,历经2-3个小时。

在傍晚的黄金时间,电视信号从卫津路上的天塔之顶,向全市范围辐射。

这样你可在酒店中,看完新闻联播和琳琅满目的工业社会广告后,紧接着就能重现冷兵器时代以牙还牙的残酷与激烈。



长焦镜头虚化掉了所有不相关的背景,突出的画面主体,往往就是两只肥硕的昆虫在近距离盘道,但经常会因为话不投机,相互谩骂甚至当场斗殴,不断隆起坍缩的腹部,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这种烈度的战斗,如果在街头被捕,很难通过与当事人和解解决,基本都是3年起步。

而这些虫子的寿命,可能还没熬到出狱就没了,它们被称为“百日虫”,吃青春饭的,运气好能活个百天左右,在三尺见方的袖珍角斗场内,这些四肢发达的直翅目王者,任由人类的挑拨,对同类却无比凶狠。



一些人看到这些画面,会因为生理不适直接关闭电视,而可能也会有另一些朋友,对着屏幕留下了不争气的口水。

那双健美结实的大腿,背部硬朗的线条,看上去是不可多得的动物蛋白,裹上面包糠,炸制金黄酥脆,味道不会太差。

但这并不是深夜美食节目,从频道属性中,就能揣度出天津人对这种比赛的重视,从都市频道挪到了体育频道,用专业和严谨赋予了这档节目应有的尊重。



而天津卫视内部的高度团结和步调一致,从对《蟋蟀争霸赛》的宣传上,就能看得出来。

天津卫视文艺频道帮忙招揽参赛队伍、举办启动仪式;都市频道、体育频道全程实况直播;赛况集锦还能在卫视总台播出。



他们的目的十分质朴,不会让本市老百姓错过任何一场蟋蟀争霸。



从近几年开始,天津直播蟋蟀争霸时,甚至使用了高清转播车,在当地人的认知中,这俨然是不亚于中超规模的比赛。



图片来自博主 @这里是天津

为了能让观众不会错过精彩细节,他们还使用了16倍速慢放的镜头,多机位,从不同角度可欣赏到这些运动健儿们的爆发瞬间。





在第二现场,还有邀请的嘉宾,辅助裁判进行讲解。



本场嘉宾为杨议,曾主演《杨光的快乐生活》

无数细节都在表明,对待斗蟋蟀,天津人的认真程度堪比春晚。

在外地人眼中,这很明显就是城市奇观,而在当地人丰满的表述中,这才是天津卫真正意义上的民俗。

事实上,天津玩蛐蛐的历史悠久,全国第一个“蟋蟀协会”,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天津成立的;在九十年代,“大江南北蟋蟀争霸赛”中,天津蛐蛐取得了大满贯,从而赢得“蛐蛐之都”的美誉。1985年10月,天津市中华蟋蟀协会在和平文化宫组织斗蛐蛐比赛,当时门票三块钱一张,在小屋里比赛,天津电视台那会就在文化宫小剧场里开上直播了。



曾有很多人,怀着矜持的探索精神,跑到天津鼓楼天街古玩城,去观摩线下蟋蟀比赛。

民间斗士们的激情讲解,可能会比昆虫之间的厮杀还要精彩,当然,围观的大明白们,肯定还会比斗虫人们,更懂得如何赢得战斗。



因话多而引发的民间争执,在治赌前不在少数,也可能是为了避免干扰裁判判断,在电视节目中的参赛者们,索性都闭了嘴。

虽说是少了一项重要的观看乐趣,但好在还有裁判,看完一整场裁判个人solo,很容易让人认为这是裁判的脱口秀现场。

甚至有些观众表示,他们就是来看裁判的。



从液晶屏幕中透出的杀气,在只有虫鸣的节奏中,会更刺激,参赛者每人各执斗草一根,引导场内的队员向对方进攻。

“领正头,抬草!”

两只蟋蟀像久经沙场的摔跤手,简单致意后,便开始直奔主题。



电视前的所有观众们,此时会放下手中的一切劳动工具,他们保持着呀呀学语时的高度注意力,比观看老泰达对战国安时还要紧张百倍。

直到其他省队,在决赛中被淘汰出局,被按了暂停键的天津观众们,才会舒展出久违的笑容。

天津方阵的参赛选手们,大多时候与其他省队的选手表情相反,比如有次某支队伍的蟋蟀怯战,“太不拿比赛当回事了”,一位天津现场观众系统性地总结出了其他队伍失败的原因。

而当天津队不慎败北时,观众也会安慰参赛种子选手,“别太当回事。”



这是天津人自己的“《武林风》”,也是本土孵化的,竟然能维持近十年的一档神奇节目。

它没有任何综艺节目的浮夸和煽情,上来就是直给,如果你在节目播放时间,经过任何一个老社区,直播与现实中的虫鸣混杂在一起,街边的砂锅与烧烤的香气也时刻提醒着你,电视里的天津,网络中的天津,和现实中的天津一样诚实。

而当一群蟋蟀爱好者们,在撸串现场,认真开始复盘比赛得失,争论地面红耳赤之时,你又会变得十分迷惑:确定不是在逗我?



“在其他地方吃宵夜,是看球的,而在天津,甚至可以看蟋蟀打架。”

参赛的蟋蟀很少会无休止地争斗,大部分心存武德,点到为止,只要有一方认输,躲到角落,立即就会被隔离。

看的多了,你甚至也能学会一招半式。

蟋蟀常用的格斗招数,被用学名一一编制对应,其中有很多发力技巧都是腰马合一,硬桥硬马,和人类练武类似,如果你说它们没练过,我是不信的。



钓龟夹



倒拔垂杨柳



双做夹



大甩鞭

一些观众在看节目时,常常回想起几十年的那个漫漫夏夜,大人的一束手电照进了草丛,穿过成群的蚊虫和田野的废墟,在微光中,孩子们尽情向前摸索。

两边尽是蟋蟀的鸣叫,从黑暗中传至耳边,几十年后,又从耳边传至眼前。

这是最古老也是最欢乐的奏鸣,久久飘荡在津门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