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4日下午，火场附近居民吴意看到一名背着书包的年轻人从冒着浓烟的二楼窗口顺着梯子逃生，另有一名年轻人从同一窗口匆忙逃生，直接从梯子顶端一跃而下。
后来他看了新闻才知道，这些跳窗逃生的孩子都是当地参加专升本培训的年轻人。
据25日上午新余市“1·24”火灾事故新闻发布会消息，1月24日15时24分，新余市渝水区天工南大道佳乐苑沿街店铺地下一层发生火灾。新余市消防救援支队先后调派10个消防站共20辆消防车、118名救援人员赶赴现场处置。半小时后，明火被扑灭。截至18时20分，救援人员共搜救出48人，其中39人死亡，9人送医救治。39名遇难者包括多名参加教育咨询培训的高职院校学生。目前，有关部门已对涉事机构负责人进行控制。
根据习近平总书记重要指示和李强总理要求，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张国清率有关部门负责同志于24日晚紧急赶赴江西省新余市指导火灾事故处置工作。
25日下午，多位居民发现佳乐苑小区的红绿灯路口已经解封，但起火点仍被绿色铁皮围挡着。
培训班里的浓烟
24日15时20分，新余市渝水区天工南大道佳乐苑小区沿街店铺起火，某修车厂老板杨东循着黑烟的方向，带着厂里的四五个员工，赶到了现场。
“一开始我们没看到有人在楼里，后来才发现二楼窗户上有求救的人。”杨东和工人搬了楼梯，搭在羊肉串商铺的窗户下，救下了四五个人。
在一则广为传播的视频里，15时25分，在二楼博弈尚榜统招专升本机构上课的吴明给妈妈发去微信“着火了”“出不去了”。吴明给妈妈发的3秒视频中，教室里浓烟密布，有的桌上还放着书本。
事发时，一位在畅娱网吧内上网的逃生者沈天明向记者回忆：“当时一楼网吧里人不多，很容易就逃出来了，但是从一楼窜到二楼的黑烟特别厚，估计在二楼的人都没办法逃生。”逃出现场后，他看到了两个刚从火灾现场逃生出来，穿着睡衣和拖鞋的年轻女孩惊魂未定，蹲在地上向路人叙述着逃生经过。“她们身上都是灰，她们都是长租在二楼的公寓里，上夜班的，当时在家里休息。”
根据新华社报道，经初步查明，此次起火建筑地下一层正在进行冷库装修，因施工人员违规动火施工造成起火，因火势太大无法及时扑灭，浓烟通过楼道涌至二楼。
火灾发生前，事发地小区和店铺的俯视图。受访者供图
根据当地三维地图和火灾前照片，火灾发生地负一楼目前是空置状态。这层楼在过去十年几易其主。企查查显示，此前这里原本是一家地下商城，于2015年停止营业并注销，营业内容更换成“一点生活家具城”。
事发前这里正在改建成地下冷库，目前正在装修阶段。火灾发生地的一楼是两家网吧，事发地二楼是主营成人教育培训的博弈教育和鑫源宾馆。
住处距离火灾发生地点约300米的徐先生告诉记者，24日16时，自己曾走到距离火灾现场100米以内的位置查看情况，“那个时候，现场已经封控了。”
事发后，一位附近居民赶去现场，发现半人高的封锁栅栏从起火点一直延伸到约700米开外，沿街的四五家商铺有明显的烧毁痕迹。空气中弥散的刺激气味，即便站在很远的地方也能闻到。
当晚，新余市的培训机构都暂停了培训活动。24日晚，在另一家培训机构里刷题的李青，被一名老师叫停了补习课，“旁边的培训班起火了，情况很严重，你们赶紧回家。”李青这才知道了白天的新闻。
火灾发生后的现场。受访者供图
留下的和逝去的
1月25日凌晨，记者从新余市新钢中心医院医护人员口中得知，“送过来的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学生，来的时候都是不知道名字和家属信息的。”该医护人员刚从抢救现场轮换下来。
在九江修水县的任好从24日晚就一直在网上发帖，寻找在事发地上专升本培训的22岁好友的消息。她和女孩从小认识，现在在不同城市生活。
“她很久都不回复我。”任好十分担忧朋友的安危。1月25日凌晨1时许，任好试图联系培训机构，但未收到回应。“突然发生在身边就感觉不是很真实。”任好那刻充满无力感。
当夜，任好失联朋友的家人赶到了新余。
25日上午，任好一直在寻找遇难者名单。中午12时左右，她发来消息：“已经去世了，谢谢关心。”
江西工程学院读大三的晓秋很难相信眼前的消息——自己的同学于至伟也在火灾现场，目前处于失联状态，“他的父母已经赶过去了”。于至伟来自江西九江，之后考入江西工程学院，今年是大专的最后一年。学期结束后，于至伟留在新余，报名参加了博弈教育的专升本课程。晓秋上一次和于至伟联系，是去年9月，两人聊了些学校的事情。
事发第二天，大三学生陈小雨在初中班级群内得知朋友遇难的消息。那是隔壁班一个白净的男孩，陈小雨印象中，他“爱说话、活泼，有些调皮”，经常在下课期间到陈小雨班上和伙伴们一起玩。前几年，他们在镇上有过一次照面，陈小雨说，比起初中，“他人高了，变帅了，大小伙一个了”。去年，他还和陈小雨的朋友一起学车，考驾照。“我们都是山里考出来的大学生，他只是去得更远。”
事发后，朋友的qq还是手机在线状态，陈小雨试着在qq上给他发了一条消息，25日14时22分，她收到对面的回复：“他已经去世了，节哀。”
陈小雨（化名）给遇难者发消息后，收到了他家人的回复。受访者供图
也有为数不多的家属，等来了他们期待的消息。一位女生凌晨在网络上不断发布寻找失联弟弟的消息。第二天中午，她告诉记者：“我弟弟逃出来了，确认安全，就是手机丢在火场里了，所以一直没消息。”
城市边缘地带的“消防隐患”
25日上午，记者致电新余市消防支队一位参与事故调查的工作人员，他表示：“现在具体的事故原因还在进一步调查中，冷库装修违规动火只是一个初步判断，还有很多细节未敲定，事故分析报告也并未完成。”
就职于浙江一家建筑院的一级注册结构工程师江乔表示，地下空间发生火灾“较为特殊”。
“地下室的排烟，是最困难的一点。”江乔说，根据建筑设计防火规范，建筑的地下、半地下空间内一旦发生火灾，烟热难以排出，疏散和扑灭的难度较大，因此地下室的防火等级较高：布局上要求有防火分区，分区的面积有规定；设备根据防火分区而定，装修材料的燃烧性能、结构材料的耐火时间都有严格要求。“建筑面积大于500平方米的地下室就要有自动灭火系统，逃生疏散口的数量和宽度都有规定。”
对于起火的地下室近年内多次改建，江乔表示：改建需要消防审查备案，但对于自建房和商店店家来说，安全投入不会带来明显的经济效益，“老的建筑，一旦有严格的审查，很多都过不了。”
2024年1月25日10时，执勤人员在排查火灾周围商铺的消防设施 受访者 摄
火灾发生的地方紧邻江西工程学院东门。这里处于城区边缘地带，一直是商铺、小宾馆和培训机构繁杂林立的地方，存在安全隐患。
住在事发地附近的居民张坝描述，事发楼栋所属的佳乐苑小区楼道普遍较窄，住户经常占用楼道放鞋柜和自行车。有社区的人会把地下室改造成棋牌室，供小区住户娱乐使用。
“这里有点偏，过去就是农田。”张坝表示，楼栋的数百米外是高校新校区和中学，附近没有工厂，主要是居民区，隔壁200米不到是铁路。有不少高校学生租住在此小区。
据新余市融媒体中心报道，佳乐苑小区位于袁河街道电工厂社区内，属于无物业小区，共有6栋楼132户，常住人口约300人，小区内脏乱差现象严重，车辆乱停乱放、绿化带种菜、私搭厕所等问题突出。去年10月，该小区曾进行更新改造。
张坝记得，楼栋建于2000年初，下面临街的做店铺，店铺上方供店主居住或储物。“很多二楼的业主会把一二层楼和自家房子的墙壁打通，租给小公司或者培训班、健身房等使用。”张坝说。一个店铺价格在30万元左右，有产权证，附近很多人会租此类店铺做附近学校的生意。
翻着亲友群里不断涌来的现场视频，李青才意识到，她生活的街道附近，很多小区没有设置标识明确的逃生通道。她记得4天前，距佳乐苑直线距离仅900米的翠湖天地小区三期79幢，也发生过一次火灾。庆幸的是，没有人员伤亡。但起火点位于地下车库，蔓延的火势造成了严重损失。李青的同学住在起火的79幢，她告诉李青，“好多业主的车都被烧掉了”。
2023年12月31日，新余市消防救援支队曝光了一批存在火灾隐患的社会单位。在12月份排查整治中，检查出存在一般火灾隐患的社会单位15家。
根据当地相关部门通报，从1月24日晚开始，新余市对全市所有教育机构，特别是技术学校进行消防隐患排查，并要求全市所有校外培训机构暂停培训活动，深入开展消防安全排查整治。同时全面加强日常监管，尤其是加强对幼儿园、中小学等人员一批场所的消防安全隐患排查，最大限度消除火灾风险。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原点original（ID：jfyuandian），记者：杨书源、王倩，见习记者：冯蕊、沃佳，实习生：张紫旖、陈书灵、王佳诺，编辑：王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