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国药企中国区高管人事变动今年进一步加剧。
据不完全统计,截至12月7日,已有至少55个跨国药企中国区高管职位出现了人事变动。
“高管闪离”的时间在加剧缩短。3月1日,勃林格殷格翰大中华区人用药品总经理董博文正式上任大中华区总裁一职。然而,距离新任命发布仅过7个月,勃林格殷格翰宣布董博文离任。2022年初,山德士宣布余慧明担任大中华区总裁。不到一年的时间,余慧明离任。虽是个案,但多位行业人士认为,行业巨变影响之下,跨国药企和高层管理者双方之间的包容性、信任度都在下降。
跨国药企中国区的战略调整今年更加密集。先后有辉瑞、艾伯维、阿斯利康、罗氏、赛诺菲和葛兰素史克,共6家跨国药企宣布团队架构调整,因而掀起了一波大规模人事变动。9月5日,原西安杨森中国区总裁郑磊离职后,整个杨森中国区的领导团队全部大换血。
高层变动在今年最为剧烈的跨国药企分别为辉瑞、艾伯维、西安杨森,以及葛兰素史克和阿斯利康。
跨国药企中国区2023年高管变动表,制表人谭卓曌
受国家药品集采、医保谈判等政策影响,罗氏、拜耳、费森尤斯卡多家跨国药企在2021年,纷纷更换中国区负责人。这一年,也被称为跨国药企“中国区换帅年”,据不完全统计,有25位跨国药企高管发生变化。
2022年,为了剥离非核心业务,先后有87家国外生物技术公司宣布裁员,涉及诺华、赛诺菲、默克、吉利德、第一三共等大型药企。跨国药企的组织架构调整传导至中国,引发了跨国药企中国区高管的进一步动荡。
前两年,受创新药企、本土仿制药企的抢人大战余波影响,跨国药企高管在跳槽潮中尚且游刃有余,可进可退。但今年的情况截然不同,“每个月都能听到高管人事变动消息,频率越来越高。”这让一位在行业扎根20多年的猎头公司的高层讶异,跨国药企高管的自由流动一直是各取所需,但跟前几年不同的是,“高管也开始失业了。”
跨国药企中国区为何频频战略调整
诺华在9月15日终于官宣与山德士的分手,公众并不意外。制药行业日益激烈的竞争与低迷的全球经济,让巨头们意识到放慢并购与扩张节奏的迫切性。业绩压力的逼迫下,甩掉沉重的非核心业务的包袱,成为了多数巨头不得不采取的、一致的转型策略。前有辉瑞剥离仿制药部门普强,艾伯维出售女性健康资产,后有默沙东剥离女性健康、传统产品和生物类似药业务,葛兰素史克分拆消费健康业务。
山德士,曾经和晖致、梯瓦一同称霸全球的仿制药巨头之一,在2003年合并到诺华之后,一度稳固了诺华的巨头地位。但当仿制药在全球都走入了低价竞争模式时,业绩连年下滑的山德士自然又成了诺华的烫手山芋。
于是剥离,成为了曾经激进扩张的跨国药企的无奈选择。全球的市场行情尚且如此,中国区的局面自然好不到哪里。这种持续增长的压力,最终转化到了高管团队的急剧变化中。
跨国药企在中国的压力来自于哪里?在过去20多年时间里,科锐国际副总裁段立新一直关注跨国药企人才变迁。在他看来,跨国药企刚进军中国市场时,它们认可中国市场未来巨大潜力,因而愿意投入与等待,花时间、给机会、砸资源。经过十几二十年的培育,大部分跨国药企中国市场已近成熟,阿斯利康中国市场的规模甚至占到全球14%。“过去它们把你当小孩培养,现在你到了壮年,得养家糊口了。它们对于你的期待自然是能增加销量、提高效率。”
但在这种盈利需求下,跨国药企在中国的绝对优势地位却在降低。早先,跨国药企凭借着原研药优势,通过专业化学术推广,毫无悬念地降维打击国内仿制药企。跨国药企与本土药企有着泾渭分明的市场分割,前者稳占高端市场,后者去抢低端市场。但随着人才之间的流动,随着国内创新药奋力追赶,跨国药企的竞争力在减弱。
随着可定、耐信、思瑞康三大重磅药物的专利陆续到期,阿斯利康进入了长时间低迷期——仿制药企开始迅速蚕食阿斯利康的市场份额,新药研发却屡屡受挫、毫无出头之日。阿斯利康迫切需要一个新机会,因而,阿斯利康宣布调整中国业务战略,暂停针对品牌仿制药市场的投资,转而投入中小城市医院与县级医院。但是,跨国药企在大城市大医院的高举高打,显然对于仿制药企熟悉的县域市场并不适用。
跨国药企稳占山头的大三甲市场,又因为药品集采、医保谈判而生变。根据国际惯例,跨国药企的原研药物在专利期内,可以享受单独定价权。专利保护期一般为20年,过了专利保护期后,其他药企可以以更低的价格来仿制,那原研药的销售额和利润空间会一落千丈。
在药品集采之前,跨国药企因为专利悬崖而营收一下子大幅缩水的情况很少出现,质量和品牌始终是跨国药企的护城河。但,集采彻底改变了中国医药市场的竞争格局。中国医疗保险研究会技术标准部主管柳雯馨在公开会议上表示,国家药品集采开展后,未中选原研药采购量大幅减少,中选仿制药对未中选原研药“替代效应”明显。集采结果实施后一年,未中选原研药全国年总采购量较集采结果实施前一年平均下降了46%。
这对于跨国药企来说自然是一笔巨大的利润损失。
要保证跨国药企的市场份额不被本土仿制药企蚕食,又要保证中国区成为跨国药企的一大增长点,在内外压力夹击情况下,跨国药企在中国市场上的战略必须改变。而,人力资源的调整自然成为其中的关键之一。
高层变动背后一:最直接的降本增效,裁员
2023年1月5日,辉瑞更新的一则人事任命,戴文捷担任中国基础业务负责人,向辉瑞中国区总裁彭振科汇报。
这一次人事调整背后的考量,辉瑞在任命书中很明确:对于战略上不再适合由辉瑞推广的成熟产品,戴文捷所率领的中国基础业务部将负责其商业化合作战略和执行。通过与外部第三方合作伙伴的合规推广,帮助合作伙伴不断提升商业化能力、高效的疾病和患者教育,实现辉瑞成熟产品的市场潜能最大化。
聚焦于必赢和核心产品,把非核心产品交给别人去卖——辉瑞的策略很清晰。戴文捷公开了三大关键策略,相当于是辉瑞策略的细化,其中第一点,与本土企业建立长期稳定合作伙伴关系:着力寻求国内出色的本土企业,在各治疗领域中找到最适合的合作伙伴,建立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以互补彼此的优势,如渠道、专业推广团队和患者平台,拓展成熟产品的覆盖面,以使更多患者获益。
这已经预示了辉瑞今年在精简人员上的重磅调整。11月底,辉瑞中国解散了疫苗团队,将13价肺炎疫苗,也是辉瑞在中国唯一的一款疫苗产品,外包给了上药旗下的科园贸易。与疫苗线相关的人事调整,早在6月就有端倪,辉瑞中国疫苗事业部总经理张凌燕离职,由老将杨蓓接任。
在中国区裁员之前,辉瑞对疫苗事业部进行过大规模调整。疫苗事业部下设北中国区、南中国区、市场平台三个部门,分别任命了相关销售负责人。
但自从辉瑞的疫苗和抗病毒药物销售锐减,辉瑞公司称,到2024年底削减35亿美元的年度成本计划。基于收缩成本需求,辉瑞的裁员风潮席卷全球各个分部:新泽西州的791名辉瑞员工被裁;爱尔兰纽布里奇的一家工厂裁员100人;辉瑞在英国裁减500个职位。
这一场全公司成本调整计划的飓风刮到中国,也在合理之中。
想做减法的跨国药企,不仅仅是辉瑞。11月6日,赛诺菲与上海医药达成战略合作,在官方新闻稿中,双方在重点疾病领域进行全渠道、全国范围内的广泛合作。而上海医药将依托强大的终端网络和医疗零售市场销售能力,和赛诺菲一起提升产品的可及性。
在一位行业人士看来,辉瑞和赛诺菲商业模式的变化,间接引发一波事业部总经理层面的人员变化。而两者的核心其实都是降本增效。
与之相应的是,9月18日,赛诺菲将11种中枢神经系统药物出售给一家英国制药公司,出售的产品涵盖精神治疗、抗焦虑、抗癫痫和抗精神病等四个治疗领域,这都是赛诺菲的非核心业务。
在赛诺菲宣布全球管理层大变革的第二天,9月1日,赛诺菲宣布中国区架构大变革。新设四大管理职位,其中赛诺菲大中华区总裁一职,由原中国区总裁施旺担任,全面领导包含特药、疫苗和普药三个事业部在内的赛诺菲中国整体业务。
与其他跨国药企今年对中国市场投入谨慎状态不同的是,赛诺菲在中国的系列人员调整,赛诺菲首席执行官Paul Hudson强调是基于长期投入中国市场的信心。2022年,在华全年销售额31.23亿欧元,同比增长6.2%。中国市场是赛诺菲的全球第二大市场。赛诺菲对于中国市场的期待是,2025年,在中国推出25种新药。
高层变动背后二:业务分拆与重组
辉瑞在为疫苗线焦头烂额之际,8月底,它将医院急症事业部分为基石产品业务线和创新产品业务线,相应调整了管理层。辉瑞医院急症事业部原来按区域划分后,每个区销售做全产品的模式。拆分后,基石产品业务线涉及已进或将进带量采购的成熟品种,创新产品业务线包括康新博、思福妥等新品。
罗氏制药在8月31日也对业务线进行了拆分。原有的抗感染、神经与罕见病治疗领域医学科学团队,被拆分为两个部门:神经与罕见病治疗领域、呼吸与抗感染治疗领域,管理层随之变动。
一位跨国药企的员工认为,这种管线的重新划分,是为了在细分领域做到更精细、更聚焦。
年度“调整王”当属阿斯利康中国,今年进行了三次大动干戈的拆分和重组。8月,阿斯利康中国宣布将呼吸、消化及自体免疫事业部正式拆分为两大事业部:呼吸吸入和生物制剂事业部,以及呼吸雾化/消化/疫苗和免疫疗法/自体免疫事业部,并分别任命两位负责人。
在2022年,阿斯利康中国的呼吸、消化及自体免疫事业部是被重组而来的,由呼吸和自体免疫事业部、消化与呼吸雾化事业部合并。2023年1月1日,阿斯利康中国呼吸、消化及自体免疫事业部,这一重组而来的新部门其中的消化口服团队包括市场部及销售专队,又被转入阿斯利康中国全渠道事业部,成立消化口服产品线业务团队。
调整仍旧没有停止。据E药经理人报道,12月,阿斯利康再次进行部门调整。现隶属于阿斯利康中国全渠道事业部的消化口服业务部,包括市场部及销售专队,将又全部转入阿斯利康中国呼吸雾化、消化、疫苗和免疫疗法、自体免疫事业部,与消化针剂团队合并,成立消化产品业务部。
针对如此频繁的再拆分,阿斯利康在8月份时的回应是“未来计划会有疫苗、自体免疫业务板块进入到中国,更加丰富整个事业部。”
也有市场声音认为,阿斯利康之所以在呼吸和消化业务上一年进行了拆了分,分了拆,是因为这两大业务本是阿斯利康的王牌所在。呼吸领域的布地奈德吸入剂是阿斯利康的拳头产品,年销售额接近60亿,但却在第五次国家药品集采中丢标。消化领域的埃索美拉唑注射剂,年销售额超过30亿。但随着这一单品被纳入集采后,阿斯利康的市场份额在收缩。
呼吸和消化,两大王牌业务上的业绩压力连年增加,负责人在频繁的调整中被更换。
高层变动背后三:引入新鲜血液,寻找新的增长点
艾伯维、罗氏制药、葛兰素史克今年的高管调整,都是为了要寻找新的增长点。
4月4日,艾伯维中国区总经理欧思朗离职。从2013年出任艾伯维中国区首位掌门人至今,欧思朗在艾伯维的地位举足轻重。他的出走,随即给艾伯维带来了巨大人事动荡,有4位高管相继离职。
艾伯维在6月12日官宣,原罗欣药业中国首席运营官董莉君接任欧思朗的位置。在加入罗欣之前,董莉君与阿斯利康老将殷敏为同一时期高管,一路从临床医生、医药代表至阿斯利康中国消化及全产品拓展业务部总经理。此次上任,是她从跨国药企出走到创新药企后,不到两年时间,再一次回归跨国药企。
董莉君能将艾伯维带向何方,是业界极为关注的。艾伯维旗下的修美乐,自2012年开始连续11年雄踞全球处方药销售额榜首,稳坐“药王”宝座。但在今年,修美乐专利到期。在国内,已有百奥泰、海正药业、信达生物、复宏汉霖、正大天晴、君实生物的生物类似药获批上市。多方围剿之下,修美乐如何保持增长势头?艾伯维又如何寻找下一个接替修美乐的重磅产品?
答案很难呼之欲出,但艾伯维已经在调整之中,从7月份开始,从外引进了3位高管,分别为前默沙东中国高管王刚和前阿斯利康中国商务策略及执行总监梁键以及原阿斯利康肾科团队负责人耿涛。
自从成立全新的眼科治疗领域管线以来,罗氏也在频繁引入新高管加入。9月4日,罗莉莎女士加入罗氏制药中国,担任眼科治疗领域医学事务负责人。加入罗氏之前,她在拜耳担任眼科疾病领域的医学科学负责人。8月21日,前诺华眼科市场负责人徐兰兰加入,任罗氏眼科治疗领域负责人一职。
罗氏眼科管线图
为了发力特药业务,葛兰素史克今年发布多起高管人事变动。在2022年完成了消费保健品业务的分拆之后,特药成为葛兰素史克聚焦领域之一。
在徐丁卸任葛兰素史克中国副总裁、呼吸业务负责人后,原赛诺菲巴斯德中国首席业务官余锦毅接任。9月11日,余锦毅正式担任副总裁、特药业务负责人,促进核心产品贝利尤单抗的增长,以及美泊利珠单抗新适应症在华申报上市。
据2022年度财报显示,贝利尤单抗实现11.46亿英镑收入,增长31%。为了保持强劲的增长趋势,余锦毅在11月份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将倍力腾销售团队划分为五个区域,任命五位区域总监。在团队搭建完之后,余锦毅公开表达了自信,“调整后将重塑产品线业务,以实现更加聚焦和高效的组织运营。力图通过此次调整,打造一支高绩效、高执行力、高生产力的特药团队,实现特药领域的快速、持续增长。”
高管变化真的能解决困境?
国家药品集采、医保谈判常态化以及医疗反腐推进,改变了中国医药市场。后疫情时代,地缘政治、同行竞争多方因素叠加,跨国药企在华的组织架构和高层的调整频率被迫加快。更多的跨国药企都寄希望于团队组织架构的不断变化中,实现效益的突破与增长。
尤其是疫情结束后,跨国药企总部高管密集地开启访华之旅,并表达了对中国未来投资的信心。那如何在日益复杂的市场环境中,挑选到合适的中国区掌舵者就至关重要。
一位行业人士认为,最近这一年,在裁员的全球大背景下,跨国药企总部是希望加强对各个分部的管控,给中国分部的自由权实际上在缩小。“如今很多职能必须直接跟美国汇报,不跟中国分部汇报。甚至人才招募已经成为全球独立一条线,跨国药企中国的HR权限受到了很大限制,必须要向全球或者亚太汇报。”
以前,跨国药企中国区高管都是从国外聘请而来。随着医药产业发展,一批本土职业经理人被培养起来。跨国药企也慢慢意识到在中国做生意,本土化的重要性,于是更熟悉中国市场与文化的本土职业经理人被跨国药企发现与重用。在市场环境相对缓和的情况下,高管们与跨国药企之间的亲密度与信任度是令双方都满意的。
市场形势如今再一次变化,上述人士认为,在中国区高管任命上,跨国药企更为谨慎。“用总部相信的、有共同价值观的人。如果有总部就职经历,或者在总部有一些人脉的高管,会更受关注。”
无论跨国药企用人的偏好如何改变,它始终要面对的一个问题是,更换高管就能解决所有发展困境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蓝观 (ID:mic-sh366),作者:谭卓曌,编辑:王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