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2月乌克兰危机升级后，德国能源和食品价格飙升，一度将通货膨胀率推至近9%的峰值。近期能源进口成本下降等利好因素令德国通胀有所缓解，7月通胀率已回落至6.2%。
但有德国网友在论坛上提问：“通胀降低了，物价还是很高，怎么回事呢？”获最多点赞的回复如是解答：“通胀率下降不代表物价下降，而是指物价增速下降。”有人继而回复了“dy/dx”4个字母，暗指通胀率就像数学里的求导，帖子内外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但这更像是一种无奈的自嘲。现实是，通货膨胀不仅严重降低了德国民众的生活质量，更引发了许多社会问题。
一、生活质量全面下降
在本轮通胀危机中，德国居民生活最显著的变化就是“吃不起饭”“供不起暖”和“开不起车”。
德国联邦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去年乌克兰危机升级后德国能源价格曾一路猛涨，天然气从12.4欧分/千瓦时升至最高39.9欧分/千瓦时。去年9月以来，天然气价格明显回落，目前走势平稳。但另一方面，食品价格始终居高不下，7月涨幅仍达11%，糖类、谷物、蔬菜和海鲜分别涨价18.9%，16.6%，15.7%和14.1%。
被问及通胀对家人的影响时，大学生乔纳森表现得很失落：“我爸之前开一家有机面包店，用传统手艺做面包，本来生意还不错，但因为能源价格太高，利润越来越低，最后只能关门。顾客也纷纷节省开支，更愿意去打折超市买便宜的面包。我们也想过把面包转卖给超市，但其他面包师也在这么做，那就没办法了。”值得庆幸的是，乔纳森的父亲快到退休年纪了，而且母亲是公务员，退休金可观。
上班族托马斯对通胀有更全面的感受：“现在每次去超市采购花的钱比以前多了将近一半！去年年初的时候，我每个月的天然气预付款是36欧元，后来变成了193欧元，几乎是原来的6倍。汽油也涨价了，我上班都舍不得开车了。老板不同意居家办公，我住得又偏，公交不方便，之后就跳槽了。”
为对抗通胀，欧洲央行自去年6月起至今年8月2日已连续9次加息，这对有房贷的人来说无疑是一连串打击。说起房贷，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受访者情绪激动。他7年前用浮动利率按揭买房，后来欧元区银行同业拆借利率快降到0的时候，银行给他打电话，要求他改成1.625%的固定利率，否则就终止合同。“那我只能签字，但之后才知道，固定利率固定的是底不是顶，现在都4个多点了！”
二、低收入者艰难维生
邮递员阿克里姆可能是采访对象中情况最糟糕的一位，但他的乐观心态令《环球》杂志记者感佩：“邮递员只能拿最低工资，我有段时间吃不起午餐，一周只洗一次澡。去年冬天，我没钱开暖气，屋里很冷。”柏林去年的冬天很漫长，今年4月还下了一场小雪。“但我适应了，日子总会好起来的。”阿克里姆微笑着说。
阿克里姆的生存状态是德国低收入人群在通胀期间的缩影：由于食品和能源等生活基本开支占其消费比重更大，他们更容易遭受通胀冲击。最近一年半以来，老年人退休后继续打工、在校大学生因贫退学等报道时常见诸报端。
德国编辑网7月发布报告称，德国平均退休金太低，不足以让老年人应对通胀。报告指出，在缴纳养老保险至少45年后，德国老人平均每月退休金仅有1543欧元，女性和原东德地区居民明显更低。2022年，德国人均税后月收入为2590欧元，日子尚且过得捉襟见肘，退休老人生活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德国左翼党政客迪特马尔·巴尔奇认为，该报告表明过去20年的养老金政策“令人羞愧”，德国距离建成公平的养老金制度还很远。巴尔奇呼吁将养老金提高10%，以此作为对所有退休人员应对通货膨胀的补偿。
据德国电视一台报道，已满退休年龄但继续工作的老人正逐年增加，2021年德国共有105万名在职者年龄在67岁及以上。很多老人坚持工作曾经只是为了让生活更宽裕，现在却有越来越多的人离不开这笔额外收入。
更令人揪心的是，德国自由职业者每月的退休金只有四五百欧元，远远不足以应付当下的生活开支。媒体报道称，由于物价持续走高，部分老人积蓄用尽，正在出售自己住了几十年的房子来获得现金流。
三、加剧了社会矛盾
通胀居高不下也逐渐成为很多社会问题的催化剂，德国社会各种负面现象越来越多，贫富差距甚至代际差距也悄然拉大。
物价普涨但工资不变，令工薪阶层苦不堪言。德国铁路和运输工会今年已发起多次罢工，要求加薪12%或每月至少涨薪650欧元。鉴于劳资谈判已多次失败，该工会威胁称，如有必要将举行无限期罢工。德国服务业联合工会也要求将最低工资标准提高至每小时14欧元。
超市盗窃行为越发猖獗。据德国《慕尼黑信使报》报道，2022年德国零售业因盗窃损失37亿欧元，比2021年增加15%，其中食品偷窃问题格外严重。报道指出，虽不能断定通货膨胀与超市失窃之间的因果关系，但具有很强的正相关性；食品偷窃正在成为整个欧洲的头条新闻，英国和法国的一些超市已经给乳制品和肉制品加装防盗条。
德国慈善机构也被逼至极限。德国目前有大约970家食物周济库，旨在号召热心厂商为三餐不继的人提供膳食援助。德国《时代》周报称，2022年，40%的食品周济库客户数量增加50%；20%的食品周济库客户数量甚至增加一倍，其中越来越多的客户原本是中小企业职员，他们因新冠疫情失业，现在只能打短工。
德国经济研究所推断，近年的新冠疫情和通货膨胀将像2008年至2012年的两次金融危机一样拉大贫富差距。低收入家庭在通胀期间不仅入不敷出，而且本身往往没有多少积蓄，很容易面临家庭破产窘境。此外专家认为，通货膨胀有利于政府减轻债务负担，但也会诱使政府扩大举债。这样一来，当前债务的受益者，其后代将承担债务的后果，从而造成代际鸿沟。
尽管德国7月通胀率已回落至6.2%，但仍高于整个欧元区平均通胀率（5.3%）近1个百分点，降速相对缓慢。另外，无论欧元区还是德国，剔除食品和能源之外的核心通胀率仍高位停滞，通常认为，核心通胀率比总体通胀率更能反映长期趋势。欧洲央行的中期目标是把通胀率拉回到2%的水平，目前看，要实现该目标尚需时日。
本文刊于2023年9月6日出版的《环球》杂志第18期，来自微信公众号：环球杂志 （ID：GlobeMagazine），作者：王自强（发自柏林），编辑：胡艳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