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家族们来说,打破“富不过三代”的魔咒,一直是几代人共同的目标。多数人关注传承过程中那些励志的成功故事,或戏剧性的失败故事,并试图总结出一些规律与法则。
但是回到个体,在“接班人”或“富二代”的光环之下,二代群体首先是一群年轻人,并没有跳脱出“马斯洛需求的五个层次”。因此无论家业多少、光环如何加身,“经济独立”都是一个跳不过去的话题,正如这句话所说:“经济独立则人格独立,人格独立则天地皆宽。”
事实上,尽管可能掌握着上亿资金的投资权,或已经获得了一定的社会名望,很多二代在三十而立之年,仍未完全获得“经济独立”,不管主观或客观上,个中原因复杂:
其一,很多人一毕业就进入家族企业,担任董事长助理或较为特殊的创新职位,即便是通过自己负责的部门或者项目,获得了相当的利润,也仍然与家族提供的平台密不可分,劳动产出与薪资常常无法用客观的标准来衡量与界定。短期内无论是家族、社会还是二代自己,都对其能力在社会上到底属于什么样的收入水平,没有概念。
其二,这个群体的吃穿用度普遍大大超出刚毕业年轻人的负担能力,数年之内都难以凭借自身能力达到相匹配的薪资或收入。
其三,二代进入社会后,家族的期许常常是视野、资源、能力等软实力的快速增长,一定程度的消费是被鼓励的,这一部分“历练费用”通常也很难通过年轻人的正常工作获得。
经济上的宽裕能让人只需要专注于成长、能力资源的获取,但没有明确的“经济独立”也会使人焦虑与迷茫。我就是其中的亲历者,回过头来看,经过一定的挣扎后经济独立不仅给了我定心丸,也让我在与父辈“交锋”时,拥有更多底气。在我看来,这个问题是很多问题的上游。
那么,到底家族二代们经济独立的是更容易还是更难?他们通过什么样的方式独立?这对于“接班”有哪些影响?一代应该如何帮助二代实现经济独立?有哪些好的、坏的做法?作为二代自己,如何既利用好家族资源与财富杠杆快速成长,又能建立起自己的经济基础从而获得独立的人格?在这一问题上,每个人道路不通,终点不同,但这是每个人都要过的关。所以,我希望通过一系列与不同家族二代的对话,探讨这些问题。希望真实的力量,能够帮助到有同样迷茫的朋友。
首先,非常感谢本期的B君的信任。
他的坦诚让我受宠若惊。他与一代之间那种基于金钱、但又与钱无关的心灵上的撕扯让我心惊。他对于财富的无处安放的向往与回避,也让我意识到金钱观的教育,对于家族来说,至关重要。因为涉及太多隐私,本文采用匿名的方式。
一、严防死守 vs “你要多少,要就翻倍给”
Q:你第一次意识到,要“经济独立”是什么时候?
A:你上来问的就是致命的问题。我一直都有经济独立意识,因为我妈妈一直“防”着我,对我也不是很信任。我20岁出头的时候,她做出了一个很诡异的行为,她往我卡里打了上千万元,但只允许我使用卡里的相关权益。她会在言语中有威胁,说“还不是我经济上在支持你”,“你指望不上,只能指望孙子”之类的话。
Q:那你爸爸是什么态度呢?
A:爸爸倒没有,我之前创业问他要点钱,我以为他会给个30万,结果他一口气打了300万。对于金钱,父母完全是两种分裂的态度,老爸是“你要多少,要就翻倍给”,老妈就严防死守。
二、“金钱是一种诱惑”
Q:你觉得妈妈严防死守背后是因为什么?
A:严防死守的背后是焦虑,害怕我败光家底。但是我们这一辈也有人不同意她的观点,表示怎么可能败光,因为我们都是日常花销,也没有买豪华手表和跑车的爱好。不过确实也有人更喜欢和浮夸的二代攀比。
我好几次说要把那张银行卡退了,这玩意儿实在是个诱惑。果然我去年就动了这笔钱,起因是受到一个表亲的刺激,他投了一个项目,五、六千万元都投进去了。我心里不平衡,也许这是对爱的争夺(其他人都能花这么多钱,我是不是也要整点),所以我从卡里拿点钱出来。
后来这事被我妈妈知道了,当时也就拿了40万~50万,置办点自己喜欢的艺术品。她说的一段话对我冲击很大,有点晴天霹雳的感觉。
Q:她说了什么话让你觉得晴天霹雳?
A:是她的态度,有抓到贼的感觉,她说“你太夸张了,你啥意思,想干嘛”。
她也分享了自己出门从来都是坐公共交通、买东西都是淘宝货,很简朴等等。她常说,不要把自己当成富二代,你们不是富二代,你们不要拿消费和财富的量级去和别人攀比,要比知识、涵养,要比无形精神类的东西,不要掉到物质里面。
这件事情让我思考金钱对人的腐蚀,对你是谁以及不是谁的改变。我以前没有概念,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会为了钱堕落,为什么有钱权交易和钱色交易等等。这些钱放在我这里八年没动过,但钱在这里,我潜意识就会把它当成我的钱,会不由自主的生活品质会向它靠近。但钱却不是你赚的,是莫名其妙来的。
“侵蚀”是无处不在的,我从小会和“土豪”们在一起,会沾染土豪的气息,比如吃饭必须是最好的。我常常觉得自己已经够简朴和克制了。
Q:你们个人支出,每年会有预算吗?爸爸妈妈会给多少钱?
A:我妈妈没有要求我算得这么仔细,花花就没了。我之前花了我爸给我的100万,至于有哪些花销,我也说不清楚。
于是我将流水一一比对,写了一个消费明细,哪些是必要的,哪些是不必要的;哪些是冲动消费,哪些是为了虚荣;哪些是运动健身和健康,还有教育费用,线上课等等。其中有将近40万都是虚荣心和冲动性消费,完全可以砍掉。
不过,最后,她没有看。这里面有个很严重的问题,她既把它当回事,又不把它当回事。
如果她能和我坐下来分析,你的财富观是什么、消费观是什么,花20万买艺术品值得吗。这对我下一步建立比较好的消费观,是有帮助的。
三、“钱,有的时候也不是钱的问题”
但这事儿想糊弄一下,也能糊弄过去。她无非是在微信里吼两嗓子。你作为孩子,心里很清楚——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你本来就欠我的,既然得不到爱,那么我得到钱总可以吧。这会让一个孩子觉得,花钱是比较理所当然,否则你说正常人怎么去面对这件事情。
我还有一个朋友,在家里不知道的情况下,挪用了5000万去投资,这要在公司里,早就进监狱了。他最开始是800万,然后一点点增加,中间家里曾警告他,但一点用也没有,大家都在和稀泥,和一和还是能过去的。我这个朋友就是小时候家里给的疼爱和关注不够多,所以大概家里是有补充心态吧。
钱,有的时候也不是钱的问题,各种关系搅在一块儿,只不过通过钱表现出来。
钱不能说明一切,但却可以说明很大的一部分,这往往是比较隐藏的,很少有人触及到的点。家人从来不让我知道家里有多少钱。
外国人也很难谈钱的事,老外会专门写,如何跟你的孩子谈钱。有些人自以为聪明,孩子成年后从福布斯看到,就觉得家长没有把孩子当一个平等的人去看。
我们和父母,从没有就“钱”是什么进行探讨。
四、“谈钱的羞耻感”
A:我成年之前,都跟个屌丝一样。家里不给钱花,要钱是很难的。出国的时候,生活费和学费都扣得很紧,这会让你很有压力,不可以撒开花钱,因为他们觉得这是一种教育方式——对欲望的克制。
但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没有探讨过这种教育方式,都是很暧昧的氛围,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一笔糊涂账。没有就“钱”是什么,进行探讨。这个也挺苦闷的,他们也比较避讳这个东西。
事后两三个月,我跟母亲说,能不能和你学习怎么理财。她说:你别学了,这经济状况,我都理不明白,你别学了。
Q:那关于你写的反思和总结,她怎么回应的呢?
A:她一笔带过,你的反思很好,知道了。她对你为什么这么花钱,她是不感兴趣。我觉得,她是在回避。
Q:你觉得她为什么要回避?
A:还是对谈钱的羞耻和回避。
我不知道,做生意对钱回避,谈钱是羞耻感或者low是怎么回事。我父亲也是这种态度,他管都不管。他的态度是家庭会议,要我参加可以,但所有人得听我说话,不然都别来烦我,太烦了。他可能不是出于本意,但真的是表现得很不耐烦,他觉得钱败完就败完呗,反正我最后也死了,也管不着。
五、“昧父母钱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
A:一方面老妈很在乎这个事情,另一方面老爸完全不care。所以孩子很分裂,就会钻空子。
你很容易读懂,怎么去取悦父母,或者怎么样钻空子。尤其哄老爹,男人这方面更简单粗暴,哄好了给点,再给一点,给买点东西,平时怎么让父母特别舒服。然后就很容易答应,因为他有愧疚感,从小没有陪伴,觉得这是补全的一种方式。挺容易钻空子。
另外,很多父母之间本来就矛盾,为了争夺孩子的爱,比着给钱 —— 这个就是灾难。昧父母钱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比外面赚钱就是更容易。但一旦建立这个mindset,怎么去外面赚钱?
很长时间以来,我个人感觉,你要赚到多少钱,首先要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比如,你想赚一百万,你就要相信自己能赚到这个钱。我老有种匮乏感,老觉得自己赚不到这么多钱。我身边有很多二代朋友,家里住着几个亿的房子,但关于赚钱这方面,他觉得这辈子赚个三五百万就很牛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匮乏对“赚钱能力”的自信。
六、写在后面的话
和B君聊完,我就在构思将来要怎么和自己的孩子探讨金钱的问题。
同样我在B君身上也看到了一种矛盾,似乎作为二代追求金钱是一种“不高级”的事情,追求赚小钱更是一种懦弱或退化。事实上,赚钱能力与任何能力一样,需要的是正反馈的叠加,即通过不断做事、失败、反思、再战、成事去建立对自己的认知和信心。每个人,每个领导者都需要逐渐建立属于自己的地盘,而“经济独立”就是我们打赢的第一场仗。最终,我们才有独立于家族和父母的人格、信心与实力。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家办新智点 (ID:foinsight),作者:foinsight,嘉宾:目怀(家族传承亲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