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Rebecca,1969年生的东北女人。我在辽宁的一个城市干部家庭里长大,从小衣食无忧,受惯了父母宠爱。结果呢,人到中年之后却干啥啥不顺。几年时间里,我接连遭遇离婚、下海失败、再就业失败。这一关一关的,就感觉老天爷要灭我似的。后来父亲查出癌症,我心中的那棵大树眼看也要倒了。为了撑住这个家,我四处寻找出路,听说出国做保姆之类的挣得多,我花了整整两年零八个月,终于把英语从零基础水平提高到了雅思5分。43岁那年,我一个人拿着工作签证,到万里之遥的加拿大当上了老年护工。都说“树挪死,人挪活”,我这些年的经历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今年53岁,出国已经整十年。

说起来,我们家以前的生活条件一直挺不错的。我出生的时候,我爸正在辽宁海城当兵,他是部队上的小干部,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升到了正连副营级。到一定级别的军官可以让家属随军,我妈就去了部队下面的纺织厂工作,俩人都有稳定的收入。

作为部队大院里的孩子,我们姐弟三个接受的家庭教育非常严,我爸经常以军人的标准要求我们,比如上衣的所有扣子都必须系住,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一遍遍教导我们要诚实做事、老实做人。

1975年,我爸被派驻外地工作,家里就剩下我们娘四个。我妈得上班,孩子太多照顾不过来,就把我寄养在姥姥家。年纪最小的一个小姨只比我大八岁,她每天带着我疯玩儿,无意中也养成了我自由随性的性格。

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我被妈妈接回城里。可能是之前在乡下野惯了,到学校我也属于挺有主意的那种小孩。我不喜欢名字里有个“梅”字,就在报到的时候自个儿把名字改了,让大家叫我另一个。不到10岁的时候,我就敢一个人跑到火车站跟陌生人混上火车,到站了偷偷跳进苞米地,跑去看望我小姨和姥姥。可见那时候胆子有多肥。

念书的时候,我几乎每年都当班干部,我喜欢管人,为人也比较仗义,像个男孩子一样。职高毕业之后,家人都觉得当兵适合我,但我对这事心思不大。当时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就按部就班地被分配到了学校对口的一家国营单位做开票员,在19岁那年吃上了供应粮。



参加工作后单位组织旅游,我穿了一身西式套装,现在看也不过时。

在单位前几年,我一个月工资几十块钱,虽说不是很高,好在发到手全是自个儿的,一分钱都不用给家里交。那年头很流行颜色鲜艳的大太阳裙,看着可时髦了,我在买衣服上花了老多钱。我爸是个比较古板的人,经常提醒我干部子女要注意形象,不许我干这,不许我干那的。当然,他也知道女孩子年纪大了,爱美很正常。

上班没多久,我就谈恋爱了。我那对象是个普通工人家的孩子。他们家有三兄弟,都还没分到房,各方面条件比不上我们家。可我就是相中了这人幽默,他每次都能把我逗得哈哈大笑,在一起感觉特开心。我当时也没考虑太多,就一根筋地想跟人家过一辈子。家里知道后极力反对这门亲事,为此我不惜和爹妈反目。老两口知道我从小就犟,没办法只好遂了我的心意。

1989年,刚满20岁的我结婚了,次年生下独子伟伟。事实证明,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不会长久。婚后的甜蜜没维持多久,我就体会到了冲动结婚的代价。结婚和恋爱的差别太大了,我们俩的性格一下子都暴露出来。他家没房子,再加上种种感情不合导致我们经常吵架。一直到1996年,考虑到孩子从小是我爸妈带大的,离不离婚对孩子也没太大影响,我主动跟他提了离婚。

离完婚正赶上九十年代末东北国企改制,不少单位都在裁员,我们公司的减员名单也列了一大串,将近一半的人都被迫离开。我工作也将近十年了,从最开始负责开票,到后来做出纳、记账,一直都是很轻松的工作。我倒没有接到被裁的通知,但眼看着企业效益一天不如一天, 也有了主动离职的念头。

一个快30岁的女人带个孩子,出去能做什么呢?我还真折腾过不少事儿。那会儿流行下海做生意,我和人倒腾了点本地产的鞋去哈尔滨卖,结果卖了一年多也没挣多少。后来觉得不行还继续上班吧,就去朋友的工厂做了一段时间出纳,没干几个月工厂也倒闭了。之后我又盘算着跟人合伙弄个游戏厅、浴池啥的,费劲巴拉筹了不少钱,到头来全黄了。



在哈尔滨太阳岛玩的时候拍的照片,那会儿我还在倒腾鞋。

离开收入稳定的国企,我处处碰壁,其实真有点后悔当初的选择。但我这人性格不服输,还是想折腾点啥。后来我又把目光投向销售,应聘上了一个推销环保除尘产品的岗位。这份工作没有基本工资,纯靠提成,还经常要去大西北出差。当年一些地方的火车站附近特别乱,一不小心就会遇到骗子,尤其是我这种一看就是外地来的,更容易被坏人盯上。

有一回我在火车站正排队坐公交车呢,突然一群人把我给围住了,前后左右都在挤我。我一看不对劲儿,我那包的拉链都被拉开了,钱包马上就要被人拿走了,简直跟明抢一样。

我当时就急眼了,拿胳膊咔地这么一甩,嘴里也开始骂骂咧咧,这帮人才没得逞。等我坐上了公交,那伙人还一直盯着我。我一想才觉得挺后怕,万一他们要拿出刀来可咋整?

后来,我还遇到过好几次骗子。即便工作干得这么不容易,我的货款还总是被拖欠,咋要都要不回来,要不到货款我就拿不着提成,路费也自己倒贴了不少。因为工作不顺,我的生活一直没什么起色。

有段时间我在东北待腻了,想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就去嫁到台湾的亲妹那里住了一段时间,还投奔过在北京做生意的表叔,却都没能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路。



投奔表叔期间,我在北京天安门前的留影。

我很感谢我的父母,在我没稳定工作的那几年,他们帮我分担了不少压力。尤其是我爸,他退休金高点,孩子上学什么的都不用我管,我只管好自己就行。可是老这么啃老我也没法安心啊,感觉既自责又心切,很想做出点什么让爸妈宽慰点。

没想到2006年的时候,我爸突然查出得了癌症。我一下就慌了,第一反应是爹妈老了,居然到了要离开的年纪;第二反应是,我爸要走了,家里的这棵大树也要倒了,自己再没有退路可言。那段时间,我四处打听有什么好出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接触到了出国中介。

中介说出国打工能挣外汇,比本地工资高多了。我们东北去日韩打工的人多,不过那边也很辛苦,还是有压榨的情况。问来问去,我看上了去加拿大做保姆的项目。我寻思着,照顾老人孩子也不难,工资还能拿国内的好几倍,不如出去多挣点钱。

可我一没技术、二不会语言,国门朝哪开我都不知道。我把出国的想法说给我父母弟妹听,他们都一致反对。父母说我自己的孩子都没怎么照顾,咋能有经验带别人的孩子?弟妹说我上学的时候没见学过英语,现在一把年纪了能记得住吗?反正没一个赞成的。更不用说我还打算把爸妈留给我的小房子卖掉,去交十多万的中介费。

听他们这么一说,我也没有再坚持,忙这忙那一年多又过去了。后来我爸的身体随着化疗越来越差,我心里也越来越不安。我知道,人不能一辈子靠父母,自己必须要走出这一步了。



我和孩子小时候的照片,有出国想法那会儿他已经上中学了。

2009年3月,我又去那家中介问还有没有当时说的保姆移民项目。中介跟我笑着说:你要是两年前报名的话,现在有可能都到加拿大工作了。这句话给我带来的冲击很大,让我意识到即便啥也不干,日子也不会等人。

当时我已经39岁了,很认真地跟父母谈了一次心,我告诉他们,自己折腾了这么久都没起色,走出去至少可以多挣点儿钱,起码能供孩子读书啥的。

我父母听了还是不同意,我知道他们是想把我留在家里,因为我弟妹都在外地呢,我再一走身边就没人了。我说我在家会连累你们,我一个女人带个孩子,搞对象不好搞,工作也不好找。即便你们有退休金,将来总有老的一天。我要是能走出去,什么问题都解决了。父母觉得我说的挺有道理,他们就没有自私地把我留在身边,并且和弟弟妹妹一起支持我去学习。

这个保姆项目需要学好基础英语和看护专业技能,看护感觉不难,我爱干净也爱收拾,问题不大;基础英语我没怎么学过,但我想着努努力应该也能克服。几年前我帮我妹在银行换外汇的时候就见到过一个女士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当时羡慕得不得了,这时候一想到要出国挣钱,学英语的劲头更足了。

在学习班上,我年纪不是最大的,也至少是数一数二大的了。以前上学的时候我不愿意学英语,可以说一点底子都没有,只能像个小学生一样从ABCD学起。校长见我水平太差,把我调到了基础班,我还是跟不上。好不容易学会了This is a table(这是一张桌子),人家换一个问法问 Is it a table?(这是一张桌子吗)我就不知道啥意思了,反应特别慢,把老师气够呛。



白板上的这些,都是当时学的西餐相关的基础英语。

那阵子我爸因为化疗身体明显不太好,我就一个劲儿地苦学,想让他在世的时候看见我出人头地。谁知道学了没多久,加拿大使馆就出了一项新规定,说会基础英语的不行了,必须要有雅思5分的成绩。

这个消息对我简直是五雷轰顶,咋办呢?已经走到这一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了。为了避免被人打扰,我经常关了手机背单词,背到夜里躺下直接睡觉。没想到,这个习惯导致我犯了让我今生最遗憾的一个错误——我错过了父亲病重的电话。

有天早上我一开机,看见一连串的未接电话和短信。其中有条短信是我弟妹发过来的,她说咱爸情况挺严重,现在在医院住院呢,让我收到信息立即回家。我火急火燎地跑去火车站跟人家拼了辆出租车。到医院一看,我爸已经陷入昏迷状态了。

我弟说他来的时候喊爸都没反应,等我到病床前一喊,我爸听到声音突然开始流眼泪儿了。我觉得他就是因为我一个人带着孩子没着落,病到那种情况还在惦记我。爸眼睛睁不开,嘴里也说不出来啥,只能啊啊地发出一点声响。过了顶多一两分钟吧,我再喊他就没有任何反应,又陷入昏迷了。后来医生一看,说我爸已经脑死亡,第三天,我爸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爸去世之后,我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哭着说了好多心里话。我说爸你放心,我会努力学习走出去,将来肯定把孩子和我妈都照顾好。你看你走这么早都没给我机会,我还没报答你,没孝顺你,这一辈子净你们帮我了。我发誓自己一定要走出去,一定要把这件事办成!回到学校后,我马上又开始废寝忘食地啃英语、参加专业培训。



这是我在学习急救技能,拿假人模拟做人工呼吸。

参加完半年的基础英语学习和专业培训,我报名参加了雅思考试。第一次考试我太紧张,看完考场后回来整宿没睡着,第二天一进考场耳朵像失聪了一样,嗡嗡的,根本听不懂耳机里头放的是啥。一看卷子,全是不认识的单词,口语对话更是一塌糊涂。一出考场我就知道完了,这次肯定很差。后来我拜托同学查的分,她说只考了3.5。就这样,我第一次雅思考试以惨败告终。

在学习基地的时候,我是和几个学员合租房子一起住。当时也不分有没有基础的,啥人都得学。比我入学早的舍友考过了,离开了;来了一个新舍友,很快又考过了,离开了,只有我停滞不前。我的心态越来越差,整个人非常焦虑,只能更拼命地学习,到后来已经有点走火入魔。

只要是我看过的每个东西,我脑子里立马想到的就是它的英语;走在路上看到什么英文单词,我都要拼一遍掌握它。为了练口语,我还到大学里和外国留学生搭过讪,本来都是用英语和人家问路,结果有一回那老外一张嘴说的居然是中文,把我都逗乐了。



学英语的那几年,我都是跟人合租在这样的小房间里头。

我从2009年初一直学到2010年末,本来觉得自己把握十足了,一考试还是只有4.5分。隔了几个月,参加第三次考试也是4.5。5分近在咫尺,可我已经学了两年还是够不到。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瞒着亲戚朋友说我在外面打工,不拿出点成绩回去也不好交代。

最焦虑的时候,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路上有骑自行车的、有跳广场舞的、还有悠闲散步的,每个人都有目标,好像只有我看不见未来,望着往来的人群,我问自己:两年后我会读出来吗?将来我真的能去加拿大工作吗?我心里也没有答案,只能在迷茫中坚持。

老师安慰我,说我的水平早达到了,就是紧张惹的祸。每次考试前她都让我放松、放松、再放松。我也横了心,大不了每回都报名,考不过就一直报。终于在2011年11月的时候,我拿到了那个翘首以盼的5分。考完后我还是一样不敢查分,是同学告诉我的,可把我激动坏了。

两年零八个月的时间,普通人读大学都快读完了,我才攻克了出国最基础的语言关,因为压力太大体重还涨了22斤,其中的辛酸可想而知。



出国前拍的,那时候已经确定可以出去工作了,心情挺放松。

2012年12月4日,我正式拿到工作签证飞往加拿大,开启了我的下半生。我所去的地方是加拿大一个叫维多利亚的小城,这里空气清新,环境优美,很多老人退休后都来养老。

我的男雇主也在这里,本来签约的时候是要我去照顾他得阿尔兹海默症的老婆,不成想我雅思考了这么久,等我到加拿大他老婆病情已经严重了,不得不送去养老中心,所以变成了我照顾男雇主一个人,当他的老年护工。刚去工资只能按最低标准10.25加币每小时,按当时6.3的汇率算,相当于60多块人民币呢。

刚到第一任雇主家的时候我干的活儿都很轻松,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看着老人不出意外就行了。我还一度觉得很庆幸,屋里屋外没什么灰尘,打扫不用花多少工夫,做饭比中餐简单、也不必给老人擦屎擦尿,我心想真是来对了。结果待了不到一个礼拜,我就有点不舒服了,原因是老爷子太抠门。

加拿大都是用洗衣机洗衣服,洗碗机洗碗,但雇主为了省钱,都是让我用手洗,还连热水都不让用。冬天水管放出来的凉水扎得人骨头都疼,每次洗完我的两只手都冻得通红。

只要我洗完碗,雇主就会过来拿手摸碗的温度,如果是热的他立马拉着一张脸,吃东西的时候还故意把肉罐头靠自己那边,让我够不着荤腥,我吃的都是没啥营养的土豆、面条汤,加上刚去水土不服,我胃口也不好,一个礼拜就瘦了六七斤……



在加拿大,基本上家家户户都照片上白色这种洗碗机,雇主为了省电非让我用手洗。

和雇主本人相比,他的朋友凯西和邻居露丝都善良多了,他们也了解我这雇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几次见面聊天,他们都问我过得怎么样,雇主对我好不好,要是不好的话记得向他们求助。

我那时候还是咱中国人的传统思想,不敢说实话,怕人家扭头就告诉我雇主。我想着撑过合同期算了,再换雇主也很麻烦。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再也忍不了了。

那天,雇主又给我扔来几件衣服要洗,我刚拿到洗衣房准备用手洗,他立马跟过来指责我用热水。我说你要让我用手洗,我就得用热水。要是只能用冷水,那就用洗衣机洗。况且我的合同里本来也没有洗衣服这项工作内容!

雇主又嫌用洗衣机洗这几件太浪费,我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话赶话吵起来了。我正犹豫该不该辞职呢,这下一下子爆发了。我把这些天的委屈一吐为快,反过来把他训了一顿。雇主听完很生气地嚷我出去,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给他的朋友凯西打了电话。没想到凯西真的很仗义,二十分钟内就开车赶了过来,帮我和雇主解除了合同。



凯西一家人对我很好,之前曾邀请过我去家里过圣诞节。

合同解除之后,凯西和他的老伴儿不仅收留了我,还帮我办电话卡,告诉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这份善良让我感动不已。我在凯西家住了有两星期左右,之后他问我愿不愿意去他的一个朋友家做护工。那是一对老夫妻,男的叫吉尔,女的叫安娜,平时主要是男主人需要照顾,凯西说做好日常三餐和卫生就好,我点点头同意了。

去第二任雇主家面试的时候我简直惊呆了,家里无论大小地方,都堆满了东西,人去了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满到啥程度呢?晚上睡觉都得把床上东西挪地下,第二天早上起来再把地下东西挪床上,要不然都没地方走道儿。他们说让我住楼上房间,我这一开门,妈呀,进不去,那门儿一开,屋里东西都堆到房顶上了,真是一点儿不夸张。

细问之后我才知道,这个70岁的老妈妈安娜有囤积癖,家里必须堆得满满当当才安心。因为这病,家里40多年都没有来过客人了,甚至连亲人都不愿意回来住,每次都住宾馆。但当我看到他们夫妻两人后,我注意到两人一直对着我笑,还不停地说肯定我的话。我觉得他们面善,应该好相处,还是答应了下来。



这是住家之后我给吉尔量血压,安娜基本不需要我照顾。

加拿大很多老人都有个特点,他们不喜欢麻烦别人。如果是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穿衣服、系鞋带这些他们都会自己做,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个废人。而且,我每做一件事情他们都会非常尊重地说谢谢,这让我逐渐有了职业荣誉感。这边时间观念还特别强,即便我住在雇主家,每天也只用工作8小时,超出时间就要多付钱,绝对不存在住家24小时服务。

因为安娜妈妈的这个囤积癖,我刚去的时候净给她打理物品了,我这人爱干净,也忍不了这么乱,拾掇完家里可干净了。过去四十多年,安娜都没有邀请过朋友来家吃饭,等我一收拾好,人全来了。她那些朋友都谢谢我,拥抱我,说我改变了老太太的生活。熟悉之后,老两口更是什么都听我的,我就跟以前那种大管家似的,家里大事小情的都跟我商量着办。



屋子收拾出来之后,安娜妈妈的老朋友来家里过圣诞节,这是几十年来头一次。

日子久了,两位老人待我就像亲生闺女一样,叫我Chinese daughter(中国女儿)。他们不仅不收我的食宿费,生活上还处处帮我,连我考驾证的1500多加币都是安娜妈妈出的钱。我要出门的时候,她会给我准备包,准备洗漱用具,准备水果,就像对自己孩子那样式儿的。

我也从心底里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人,不在乎服务时间,只要有空就想多干点。两年之后我拿到枫叶卡的时候,心里还是恋恋不舍,想把护工当成一门事业做下去。那时候我的工资也涨上来了,先是18加币一小时,没几个月又涨到20、22加币。



这是当时我带安娜妈妈和吉尔去参加社区活动的照片。

我出国那年儿子正在沈阳上大一,学费要靠我妈的养老金,后来都是我来出,终于能让妈松口气儿了。我除了给孩子交学费、生活费,也有能力接济家里了,遇到像母亲节、过年、或者什么节日,我都会给妈钱。但她每次都不要,她说你把自己管好,把孩子管好就行了。所以我有时候就让儿子给她,再带她出去吃顿好的。妈头疼脑热了不愿意花钱去医院,我也会坚持让儿子带她去做检查。

那几年经济情况好转了,但我毕竟一个人在国外,精神上还是挺孤独的。2014年,一个中国朋友来找我玩的时候给我下载了一个当地交友APP,说里面都是真实的人。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玩儿了一段时间,没遇到合适的,自己又不会卸载,就这么挂着。

有一天,一个叫奥恩的男人在上面主动和我打招呼。他说他住在附近,问我是否愿意和他约会。我看人长得比较实在,就答应了。第一次网友见面我特紧张,故意早早赶到约会的星巴克,戴着大墨镜透过缝隙打量往来的人群。

不一会儿奥恩开着皮卡来了,他看上去40多岁,瘦瘦高高的,真人比照片上还精神。和我聊天的时候他也很礼貌,知道我一个人来这里打工,说对我钦佩不已。我了解到奥恩是做铝材玻璃行业的,电工、木匠手艺也都会,聊完之后我对这个人印象很好。



和奥恩约会的照片,那时候刚认识不久。

第二次约会正好赶上加拿大国庆节假期,我们定在了附近的省府广场看庆祝活动,晚上奥恩还带了他女儿介绍我们认识。他女儿非常友好大方,一直夸我年轻。我们三个看了烟花、吃了饭,两人有了拉手、拥抱之类的亲密接触,感情开始升温。

那之后的一个礼拜,每天下了班我们都约会。有个周末,奥恩送我回家还专门提出要拜访我雇主。他说想告诉安娜妈妈我每天在和什么样的人交往,好让他们安心。我听完觉得他考虑得很周全,并且能看出来是想认真和我处,心里又踏实了不少。



奥恩和安娜妈妈的合影。

和奥恩交往以后,我单调的世界里突然多了很多幸福。奥恩是个非常细心的人,每次出行前我什么心都不用操,衣服鞋帽、吃的用的,啥都会给你收拾得妥妥贴贴。他这人还特别有爱心,家里来小松鼠了会给小松鼠做窝,经常捐赠东西给需要的人,在爱情上也懂得浪漫,节假日给我准备的惊喜从来没少过。

在和奥恩交往期间,我的雇主吉尔去世了,在葬礼这么重要的场合上,安娜向来吊唁的所有亲朋致辞时郑重对我致谢,感谢我多年来对他们的照顾,说我是她们的中国女儿,并以书面的形式写下来,放在了葬礼的桌子上,桌子上方就是他们的家族树,类似于中国的族谱,相当于把我当成他们的家庭成员了。

这件事让我感动不已,后来即便换了好几任雇主,我也会和奥恩三五不时地回去看看安娜。她视我为中国女儿,我视她为加拿大妈妈,就跟一家人似的。



葬礼上的卡片,安娜妈妈把我称作她和老伴儿认养的中国女儿。

2018年,我还带奥恩回了趟东北老家,让我妈也见未来的女婿,完事儿又带她来加拿大住了一个多月。当时我妈还不愿意,我就劝啊,说你以后还有什么机会能出国,赶紧趁能走能动出来看看吧。没想到一语成谶,第二年我妈就病了。



奥恩在我老家的照片,当时他准备了一张贺卡和500加币,我妈给了他一个金戒指。

2019年5月,我妈被查出得了肺癌。我因为工作的关系,回国待了一个月又赶回加拿大。8月,老家就传来了我妈病情恶化的消息。等我赶回家,发现我妈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

在老妈最后的日子里,我们姐弟三个都在她身边轮班儿陪伴。妈当时住的还是以前的老房子,地方小,我儿子也住里面。她生病那阵子我就抓紧在国内买了套房,90多平的,打算装修得亮亮堂堂的。

结果没等房子装修好,妈还没看一眼呢,她就去世了。我那时候非常难过是什么呢?就是我父母都没了。可我还远远没报答够呢,爸和妈为我付出太多了。妈这边还好,最起码她看到了我努力的结果,她也给我机会孝敬她了,带她来到了加拿大,看到我过得不错也放心了,但我遗憾的是我爸没有看到今天的我,也没有给我机会报答。

办完葬礼回到加拿大后,我特别伤心,工作也很难上心。有时候想做个家乡菜,又不自觉地给老妈打视频问,发现没人接才反应过来不对,我妈已经没了,有几次瞬间就泪崩了,精神都有点恍惚。

这些情绪奥恩都看在眼里,为了缓解我的心情,他带我四处旅行散心,还准备了求婚仪式,说希望陪我走完下半生。他的原话是,“妈妈没有了,我还是你的家人。”

2019年12月,我们在拉斯维加斯举办了简单温馨的婚礼,拍了很多照片,在老公的帮助下,我一点一点振作了起来。有一天,我把结婚的照片发了朋友圈,有些亲戚朋友看到后非但没有祝福,还离我渐行渐远,对我爱答不理的,让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结婚期间拍的照片,我穿的是白色婚纱,老公穿灰色西装。

经人提点我才反应过来,国内老家有个习俗,说双亲去世前三年子女必须守孝,不能办红事。我对这些风俗习惯本来就不太清楚,在海外多年又接触不到华人圈子,完全忽略了这件事。看着对我失望的那些亲戚们,我百口莫辩,只好删了朋友圈,心情也越来越沉重,总是胡思乱想睡不着觉,感觉都快抑郁了。

那些天,我的宝贝儿子也来开导我,让我不必在乎这些流言蜚语,自己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他还给我推荐了国内的社交平台,让我去上面放松放松心情。我平时不忙的时候,也开始在网上一点点记录我出国工作的故事。

由于家族遗传的甲亢,我坚持锻炼多年,有时候也会更新自己健身的视频,晒一晒自己的马甲线,分享一些和老公的快乐日常。

健身这件事我其实一开始也没坚持下来,断断续续地自己在家练,是在老公鼓励之下,我才第一次走进健身房。有时候不想去了,也会给自己找理由说要擦车、做饭啥的,老公说这些活儿我来干,你放心去吧。身边几个朋友都没坚持下来,中途全跑了,就我自己一直坚持六年多,现在不健身都浑身难受。



疫情最严重的那段时间去不了健身房,我在家也想着法子练。

我在网上给自己的简介里写了一句话——“人生的逆转就在你努力之后”。这句话是我的切身感悟,活了大半辈子,我经历过起起落落落,最后发现只有自己争气了才能收获幸福。

现在我自个儿在国外过得挺好,儿子在国内有稳定的工作,也有自己的房子住。每次想到这些,我就觉得之前的努力没白费。我用那几年的辛苦换取了我后半辈子的无忧无虑和幸福,值得!

记得当年学英语的时候,一到秋冬两季,东北的西北风飕飕地直往人脖子里钻。从学校到出租屋的那段路很冷,每晚下课后,我都得顶着大风艰难地往前挪,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很大力气,但我知道,路再难,也总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