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里有私家车、电瓶车、团购三轮车,大家都等着12点的到来,一脚油门冲出桎梏了他们两个月的铁门,冲向那些原本再熟悉不过的街道,冠以“拥抱自由”之名。
12点那一刻,有跑车的引擎声响彻云霄——
就在一篇欢呼和烟花爆竹声中,我打开了那个看过无数次、却没有勇气点开的小程序: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预约。
它有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宛平南路600号。
别担心,我没精神病,不会突然跳起来家暴你。
我只是失眠太久,夜夜无法入睡,抬头一看手机,还有2小时就要起床上班,只能靠大剂量安眠药才能换来inner peace。
挺作的是吧?有机会的话你也可以试试。
去宛平南路600号前,我设想过,里面的病人是不是都疯癫无措,大喊大叫。
我甚至不想告诉身边任何人,我去了这里,担心被别人认为是精神病人。
但事实上,在这里排队的人和所有其他医院的人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无一例外抱着医保卡和就诊记录册,忐忑等待挂号,所有人都戴着口罩,说话的分贝不自觉提高好几度。
挂号时,我前面是一个70几岁的老伯伯,我听见他反复在说:我就看最普通、最便宜的医生就好了,不用挂专家号的,真的没有吗?
接待处的员工可能一天听了太多这样的疑问,只回了一句:现在只有特需号。
特需号,242元一人。
在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他没有挂号,离开了队伍。
原来迈出看心理医生这一步,没什么了不起,你还要出得了这笔钱。但停摆2个月后,很多人的经济来源都断了。
可能是因为刚刚复工,医院的电子信息屏没有显示,叫到多少号,完全靠口口相传,每个人都拉着刚从诊室出来的人问:你是多少号。
“哦,我二百五。”
有个阿姨问医院保安:这就是大城市么?我们老家县里都知道现在多少号。
保安说:要不你去找院领导说说看吧。
我只是觉得有趣,在这里,你只是1017号病患,就像小区封闭的时候,没人管你是谁、叫什么、在哪上班、年入多少,你只是10号楼701。
我左边坐了一个很瘦的女孩儿,梳着一头一看就是2个月没剪、甚至有些变形的短发,戴着棒球帽和黑框眼镜。
我心想:这姑娘看上去不是挺正常的?当然,我也没敢去问“你是不是有病”。
她一直很安静,直到轻声问我:现在叫到多少号了。
声音轻到我和她对视了一眼,才确认她在跟我说话:不好意思,我是1017号。
她说她之前是个很快乐的人,人来疯,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看见人多就会开始紧张、流汗。
我说:那你有点社恐啊。
她说昨天天气很热,做核酸的地方有很多人,她看着密集的人群,一下子就觉得呼吸困难,心跳加快。
后来她叫了救护车,做了很多检查,结果都是正常的,医生让她看心理科。
我心想:果然所有人都是在其他科室找不到症结,被推到心理科来。
起初失眠的时候,我去看过神经内科,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告诉医生我有多害怕睡觉,医生打断我说话,给我开了两盒安眠药,说:这是心理疾病,你走错科室了。
所以我很轻快地安慰道:没事,我刚从美国回来的时候去商场逛街,在扶梯上看到特别多人,我哪见过这么多人,吓得我掉头从另一边扶梯跑步上来。
女孩笑了一下,问我为什么看病,我想了很多话,落到嘴边只有两个字:失眠。
结果女孩儿左侧的另一个姑娘探过头来,瞪大灰黑色的美瞳叫道:你也失眠啊?
我一下子感觉很像病友交流会。她说她失眠很久了,每天要吃超剂量的安眠药睡觉,主要是因为工作太忙了很焦虑,她急切地问我是不是也因为工作失眠。
我说不是,我只是因为担心自己睡不着所以失眠。
她突然笑了:还有因为失眠而失眠的啊,这也太有意思了。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世界上有很多人因为不同的原因失眠着,而自己失眠原因在别人看来简直微不足道。
我问她:你如果不上班了,你还会失眠么?
她想都不想:当然不会啊。可是我还要生活,我还没有财富自由。
我看了看她身穿Balenciaga短袖,TB的短裤,麦昆的小白鞋,背着Celine的包,一时间我好像也有点明白她为什么会失眠了。
在取药窗口,我看到了那么多不同品牌的安眠药,抗抑郁药,抗焦虑药。
我也说不上今天来宛平南路600号到底对我有没有帮助,我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睡好。
只是我今天听了很多故事,也看到了坐在轮椅上被家人们推着去看心理医生的老奶奶眼角挂着好像没有停止过的眼泪。
我深切地明白了,在心理疾病上,你可以做到一字一句地跟别人说你的感受,但是就算对方再努力也没办法感同身受。
属于你自己的心魔,只有你自己能打败他。
Vex是游戏《英雄联盟》里的英雄薇古丝,昵称叫熬夜波比。
它个子很矮,很丧,有很大的黑眼圈,每天身后都拖着个黑色的影子,形影不离。
英雄的语音包都是厌世语录:
“哪里有彩虹哪里就有风雨。”
“没遇见黑雾之前,我生活在一个五彩缤纷欢天喜地的地方。”
谁都跟薇古丝一样,会碰见自己的黑雾,会被黑影拖拽着走人生的一段路。
借用电视剧《重生》里的一句话吧:
如果有选择的机会,还是希望你会站在有光的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