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日,我在上海街头见到了有史以来最多的保时捷和法拉利,还有哈雷。

博尔赫斯早就下过一个结论,任何抽象性质的争辩都是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论争的一个片段,好比说我,被关了80多天,我一度确定我的精神是亚里士多德派并对此坚信不疑,昨天我上街了,然后我轻易叛变了。

必须卑微的承认,在这座重新活动的城市面前,人真的容易归队柏拉图。

它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又好像什么都发生了。



愚园路

三个月未搭乘过任何交通工具,把摩托车停在最近的地铁站,将出门第一站定为2号线上的江苏路。

只凭支付宝扫描出来的场所码就能登上地铁这件事,让人有种发自内心的恩赐感,要知道,因为怕进不去地铁我甚至带上了身份证,还有早早截图好的24小时核酸报告。



随着地铁“哐啷哐啷”行进,车厢内也从最初的空无一人变得逐渐喧嚣。

有刚从超市出来拎着乐高劳累到几度打盹的父亲,也有即使旁边有许多座位,仍然坚持几站都不坐的孩子与老阿姨。

从江苏路站下来时,一度觉得这里和过去三年的足迹一样丝毫未变,熙熙攘攘,人与人仍然看不见彼此,甚至没什么眼神交流。







站在愚园路的十字路口,很容易怀疑这段时间被封的只有自己,因为一如记忆中的愚园路,红灯转绿灯时,车水马龙交替前行。





上海这场长时间的封闭之前,曾以为愚园路上的终其一生,不过是花园洋房弄堂小巷,不过是沪上喧嚣的民国年华和小说《色戒》末尾,王佳芝坐上黄包车对车夫说的那句“愚园路”。

将近三个月后初次重见喧嚣,才后知后觉愚园路上不仅有过去,更有着现在。

曾因为它在公司楼下,就忽略了它有着上海最茂密的梧桐树和最网红的各种店面,解封后才发现这里的人和车真的多到离谱,尤其是电动车和自行车,还有牵着各种狗狗散步的人们穿行其中,人们的穿着也早从春装改为夏装。







尽管咖啡馆和小酒馆都还没开放堂食,但扫完场所码后人们依然可以选择自己的方式快乐。

好比说坐在咖啡馆前的公共长椅上,坐在小酒馆前的台阶上,实在不行就在路边站着。







出门前,曾以为在路上最多只能见到零星车辆,直到抵达愚园路看到一辆牧马人疾驰而过,一辆途观疾驰而过,一辆欧蓝德疾驰而过,甚至还有一辆出租车疾驰而过,随后还有更多车子一辆接一辆疾驰而过。

不由感叹,原来生活可以如此自由,原来车辆不仅是将人们从A点带到B点的工具,它们更是这座城市重新跳动的脉搏,所有在愚园路上驶过的车辙,都是这座城市正在流动的最好证明。









当然,在一切都仿佛如常时,每个店面门口贴着的场所码会提醒你过去几十天并非虚幻,更好的证明还有从愚园路上排出几十米的核酸长队。





最将人带回现实的,还是这堆在愚园路旁还未收干净的垃圾。

“这里曾被暂停过,它还需要一些时间。”——这些还未来得及收走的垃圾这么说着。



去静安寺

如果把上海形容成一座金字塔,身价58亿堪称全球最贵寺庙的静安寺,就是这座金字塔的顶端,什么是上海,逛过静安寺就是答案。

6月1日是个阴天,抵达静安寺时甚至下起了小雨,这里重新启动了,需要交警指挥的交通就是最好证明,3月15日我最后一次开阿斯顿·马丁到这里时,一辆车路过边上能站着三个交警。



去静安寺的路上,我看到开始打扫卫生暂未营业的桂源铺,出入正常的妇婴医院,已经接客的美甲店,还有开门营业的水果店。

最让人感动的是,前几天团购还是最低40元一斤的妃子笑,这家静安寺边上的水果店才19.8元一斤,团购不低于30元一盒的蓝莓,这家店才卖15元一盒。









相比愚园路上全是不愿错过风景的行人,静安寺的路上开始是上海本身。

路边随处停放的奔驰E级和宝马。



一辆亮黄的百万保时捷Cayman驶过,后面跟着的是一辆好看极了的红色MINI CLUBMAN。

但它们在我眼里都没有后来的那辆911好看,那是一台内部代号为991的第七代保时捷911,黑色恰到好处,它的主人明显十分开心。







一辆捷豹XJ从一旁驶过,略显年岁的外观设计,搭配车头凸起的小豹子。

无论你觉得如何,我是觉得甚至相比某超豪华品牌的凸起标志,它倒也别有一番不逊色的风味,毕竟是当年售价最高可达308.8万的车型。



上海老牌高档商场久光百货的地面,是靠近静安寺一侧熙攘等待食物出炉的人们,店内不能堂食,外面还是有些座位的,许多人因为躲雨挤在一个伞下。



久光百货的地下一层,是郭敬明曾写到“久光负一层买48块钱12个的小西红柿,轻轻丢进购物篮里”的高档进口超市,这里满是在琳琅商品前选购的人们。



当然,和愚园路一样,寸土寸金的静安寺也一样有着疫情席卷过的痕迹。

就拿久光的地下一层来说,7分甜和快乐柠檬的店员忙着打扫卫生并未真正营业,高档冰淇淋店门口只站着帅气的店员而冰淇淋桶空空,我排了几分钟的米芝莲只想买杯喝的,排到了才被告知只有蛋挞。

一整个地下商场,正常营业的其实只有几家蛋糕店和一家鲜榨果汁店,大约是因为蛋糕基本都是工厂转运过来,而鲜榨果汁只要有水果就可以,而我从愚园路一路到这里还没有坐下过一次,因为所有的地方不允许堂食,所以一个椅子也没有。

我和好几个小朋友一起叫嚷着——“好累啊”。



如果说还有什么让人觉得不一样的,就是静安寺周边的中介们。

静安寺周边有许多小区,待售和出租房源一直不少,以往这里的中介都忙翻了天,门口贴出的价格一个比一个吸引人,而这次上街,几乎每家中介都门头空空,大抵是几个月没开工,他们也不确定房源的现状到底怎么样了,还在核实中吧。



南京路步行街

几天前我司娜娜就已经出过门,因为住在附近她提前来逛过一次,当时她传过来的南京路步行街照片就是“空无一人的大街”,我想过这天街上人会多一点,但我没想到会多这么多。









车流与人流一如往常在这条极富盛名的街上穿插行进,相拥的情侣,同性的友人,漫步的老者,还有带着孩子的父母们。

一直认为南京路步行街上的红色观光车性价比极高,十块钱可以把人从南京路这头,带到路的尽头外滩街边,休息小憩的同时还可以观赏老上海的风情。

最感动的是看到一对儿刚解封就出来拍婚纱照的情侣,我想,这一定是爱惨了对方。



越走到南京路步行街的尽头,越觉得人群熙攘,每家店门口都有着几位正在扫场所码的游人,一直觉得很“魔性”的一家网红打卡店更是肉眼可见的挤满人,不远处是被雾气萦绕的“外滩三件套”。

令我十分诧异的是,和平饭店里面竟然有堂食的人,我尝试上前看了看如何进去,似乎是要提前预约,考虑到价格还是放弃进去一探究竟了。







我努力想找出除了场所码和不能堂食之外,这里和疫情前有什么不同,后来我找到了,那就是之前来过这里很多很多次,但这一定是见到本地人最多的一次,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说着上海本地话。

也许,这是因为所有人都需要知道自己还在上海,上海本地人也不除外。



外滩

因为阴天,外滩并不怎么好看,本以为会限流很严重,但上海的重启远比想象中更具现实意义。

当真正站在黄浦江边,望着江对面伫立着世界最大规模的陆家嘴超高建筑群,江面上是徐徐驶过的大货船,即使还没有过去那样多,但我看到这一切,像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一样感动。





我觉得这里所有人都有和我一样的感动,因为人们只是坐在这里所有能坐的地方,站在这里所有能站的地方,或者在这里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缓缓踱步,而鲜有人拍照。





曾经想过,联系一个人与一座城市最根本的本质究竟是什么,经此一事,和所有人一起伫立在阴天的外滩江边,我想,或许除了对这座城市的爱,还有对生活的恐惧。

当人们觉得什么都不像真的,就迫切的需要更具象化的东西去证明这里还是上海,我们都更爱上海了,所以我们都来到了外滩江边,只是坐着、站着,以及踱步着。



外滩是我今天到过变化最大的地方,不仅因为人们的举止不同以往,还因为车流。

曾经为了写《我在外滩看车流,车流里的每张脸都是生活》,我曾在外滩从白天蹲到黑夜,而且不止一次,可以负责任地说,在疫情之前外滩车流里面的每张脸都是生活,而疫情解封的第一天,外滩每辆疾驰而过的车都是上海。

如开篇所说,这天我在外滩这一路见到了有史以来最多的保时捷和哈雷。

先看保时捷,首先在等一个红绿灯时,有幸抓到三辆同框,百万的Panamera,百万的718 Boxster,百万的卡宴混动。



落单的保时捷们数不胜数,有代号为992的911,有Panemera,有卡宴们,这一天看下来首次有种保时捷就是买菜车的错觉。











看多了保时捷审美疲劳的同时,偶尔也会有一些其他车子出现。

好比说一辆蓝色的法拉利Portofino,最新款售价是268.8万,因为它在前面,后面那辆白红条纹的保时捷显得竟有些平平无奇。



轰鸣声将手中的咖啡杯甚至震得有些很细小的颤动,那是一辆售价四五百万的法拉利458,车主十分年轻。



一辆玛莎拉蒂总裁驶过的时候没拍到,本来有些遗憾,谁知道随即迎来了今天最惊艳的一辆车,一辆敞篷的劳斯莱斯幻影在外滩驶过。

开车的是位头发花白的大叔,副驾驶坐着一位气质出众的女士,这是我来上海三年第一次在下午四五点天还没黑的时候,见到一辆近千万的车出现在外滩。



也再没有一天,比今天更让我记得哈雷的轰鸣声,一下午见到的就有六七辆,看多了甚至得出了经验,瘦小的人没有强壮一些的人骑哈雷好看。

只是我看着他们,觉得他们都有些好看,尤其是每辆摩托车上挂着的沪A牌照都格外显得金灿灿。





和黄浦江边踱步的每个人一样,出现在外滩车流中这昂贵的每一位,也都在使用他们的工具,巡视着他们的上海。

71路公交与公路商店

为了更好了解上海的解封情况,我第一次坐了71路公交,在上海的人都知道这趟公交代表什么。

它永远不会堵车,因为它在上海最中心的道路仍然拥有专用车道;它贯穿上海市区东西交通主动脉,穿越大半个上海主城区却全程运行时间不超过1个小时;它日均客运量达到5万,是上海日客运量最高的线路,起点申昆路枢纽站,终点站延安东路外滩,几乎是天然的城市观光线。

只需要出示场所码就可以正常上车,乘务员阿姨态度就和飞机上的空乘们一样好,一站接着一站,有人上车有人下车,一切有序正常的令人安心。



更让人慰藉的是,望向窗外,一路再没看到任何一个铁栅栏。

所有人都已不想去追究它们是何时筑起,又是在何时撤去,只希望它们再没有重立的时候,每一扇大门都可以如今天所见的这样自由敞开。而我也是此时才发现,原来对生活的感动,可以简单到只是一扇又一扇敞开的大门。





因为公路商店(一家酒馆)在公众号上说请每位到场的人免费喝酒,我卡准时间六点半准时抵达酒馆门口,尽管天色还早,但酒馆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只是酒鬼越来越多,酒馆老板却迟迟不见。

人们看着门口闪烁灯光的警车隐隐感觉不妙,十几分钟后公众号发出通知,活动因不可抗力原因取消,酒鬼们退散,为疫情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只是也有一些不愿意就此离开的人们,在附近商店买了罐装啤酒随便找地方站着或坐着继续谈天。







尾声

如何形容解封第一天出去的所见所思,大抵就是“大梦一场”四个字。

这座城市的脉搏在跳动,一如过去三年在这里所见的一样,过去被封闭的几十天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因为梦太长偷走了我几十天的时间,恍惚间甚至怀疑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这场梦。

但在这座城市仔细看,又好像不只有我记得。因为这座城市多了许多排队的人们,在愚园路街头,在静安寺路口,在南京西路地铁站出站口,在某条不经意的马路拐角......

那不是排咖啡的队伍,每一个队伍的尽头都是核酸。





这座城市的电话亭也和记忆中不一样了,曾经它更多的是装饰作用,我也用它做背景拍过许多照片,而这天路过许多个电话亭,里面都有铺着或用麻袋装着的被子。

不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但或许也是那场大梦的某种证明。



出门一整天,我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没能找到一个能坐着吃饭的地方,更没能找到一个能坐着喝东西的地方,地铁和公交车上除外。

所以在南京路上的星巴克门口,我留下了这张照片。



不远处几个拐角就是南京路上的大广告牌,再没在任何一个城市见过广告牌上不停滚动着的,是GDP与各类期货的公告。



这里是上海,这座城市已经启动,这座城市还在启动,我们都仍满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