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时尚先生(ID:esquirecn),作者:Kelly Stout,翻译:刘亭廷,编辑:Neil,原文标题:《隔离中的火星人和金星人》,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在我60多平方米的公寓里,卧室和客厅之间没有门隔断。在过去的一年里,我和丈夫马克一直住在这里。当我拿起一本1992年出版的畅销书、约翰·格雷博士所著的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在婚姻中改善沟通并达成所愿的实用指南》精装版时,并不是因为我们的婚姻亮起了红灯。


然而,经过一年的隔离,我们完全没办法对任何形式的婚姻建议说“谢谢,我们不需要”。而且最近马克的同事总是要他干这干那,而他总回答“好的,好的,好的”,我讨厌这种习惯。我不想杀他,但我也不想不杀他。我相信他对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在婚姻中改善沟通并达成所愿的实用指南》
《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在婚姻中改善沟通并达成所愿的实用指南》


我把这本书当成是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小型读书会项目,而马克也非常愿意参加。再说了,疫情当前,我们还能干点什么?我们不仅会读完它,还会订购一套芝士火锅套餐和几个宝蓝色的酒杯,像回到90年代那样品品黑比诺葡萄酒。换句话说,我们可以假装我们是我们的父母,在我们这个年纪,他们把自己的小家庭经营得明明白白。


总之,可以假装是他们婚姻生活中的某个片段。如果我对自己坦诚,这个读书项目的意义绝不仅是讽刺意味。我怀疑,三十年过去了,关于幸福婚姻的秘诀没有太大变化。对于某些人来说,这很让人欣慰;但对我来说,这有点儿吓人。因为我父母的婚姻以夫妻反目和离婚而告终。我希望我能在读完他们当时所得到的那些可怕建议后自信地说:他们当然会分手了!听从这样的建议,婚姻不失败才怪!


而我们呢?我们是酷酷的一代,我们怀疑一切。我们不是那种被自助书牵着鼻子走的夫妻。在我32岁这一年的春天里,我和我的丈夫读着我父母在32岁时得到的(激进的)改善婚姻的建议,这些建议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启示(哪怕是反面案例也行)呢?



这本书的开头写道:


“想象一下,其实地球上的男人来自火星,而女人来自金星。很久以前的一天,火星人通过望远镜发现了金星人。对金星人的惊鸿一瞥唤醒了火星人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他们坠入爱河,迅速发明了太空旅行并飞往金星。”


这本书在戴安娜王妃分居前后大受欢迎,难怪会有这样的开场白。那时,人们在晚上玩的游戏还是知识问答,寿司店也刚开始出现在马路边的商业街。这本书不是科学书籍,而是流行心理学的作品。尽管如此,它在《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上出现了235周,并在1992年至1999年间在美国售出700多万册,就连《BJ单身日记》里的布里奇特·琼斯也是它的读者。2000年,这本书发展成了一档脱口秀节目,而格雷博士则在这之后在全球各地举办了一系列或公开或私人的研讨会及演讲。


在我们的读书会中,马克和我读道:“火星人倾向于避免矛盾,默默地思考困扰他们的事情,但金星人却本能地有想要讨论困扰她们的事情的冲动。”仿佛嫌这本书中关于行星的比喻还不够生动,格雷博士还引用了龙、山洞、海浪和橡皮筋等元素来阐述人们处理异性恋关系时的倾向。这本书教女性如何讲故事才能避免激怒她的男人(先告诉他结果)


在一个章节里,我们学到了一个打分体系,并了解了101种打分的方式(具体的打分项从“在她不开心时认同她们的感受”到“在冬天主动承担生火的责任。”)。我们还学到了每天正确的拥抱次数是四次。除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比喻,重复是格雷博士另一个拿手的修辞工具。他喜欢把主要观点的字体加粗,并频繁使用各种列表和表格。我忍不住想,当他发现 PowerPoint 时该是多么的欢喜啊。


火星人是简单的生物,他们喜欢在下班后独自一人观看大型体育赛事;金星人也是简单的生物,她们通过听能够帮助她们改善自己的磁带来获得提升,并爱和同伴一起喝酒。格雷向我们保证,这两种人谁也不比谁高一等。如果读者相信“异性”这个词,这本书的内容就更容易理解了,我们在书中多次看到这个词,以至于我下意识地会认为,这个词的普及多少与格雷有关。虽然我们一起翻了无数次白眼,但马克还是很开心地表示,他认同书里的观点。


毕竟,尽管他的父母是善良的女权主义,马克的行事准则和格雷预期的一模一样,我也是如此。对于格雷“男人最深的恐惧是他不够好或者无能”的断言,马克基本上是认同的。而在我的那本书里,我则在那段话旁边的空白处写了“哈哈哈哈”。


情况变得更糟了。格雷对男性敏感情绪的开放态度让马克欣赏,这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马克也认同教导男性避免分享内心世界的文化。有时,格雷的话很深刻(“对一个男人来说,不被需要是一种慢性死亡”),马克承认他同意格雷的观点,认为男人特别需要被信任。当我问他从商店回来后有没有洗手时,他很生气。“你就不能相信我能维持基本的个人卫生吗?”他很想知道我的答案。(我不能相信他。因为现在是疫情期间!)


他比我更容易接受好消息也更容易忘记坏消息:“这本书好比是来自90年代的时间胶囊,”他耸耸肩说,“并非所有信息都必须始终适用于所有人或和所有人产生共鸣。”


而我则是完全相反的情况。每当看到任何好的建议时,我都会感到痛苦(当有人说他们“很好”时权且相信他们直到他们有了新的说法?我可做不到),这不仅仅是因为我觉得自己被讽刺了,事实上,我不喜欢购物,而且,我也有些势利的小情绪,不想让这些口号指导我的人生。我不是一个简单的生物,我是一个怀疑论者,我可是订阅了纽约书评的人!如果我要寻求美满婚姻的建议,那我也得至少找到在使用字体方面品位足够好的人。


这个人就是埃丝特·佩瑞尔,一位比利时的心理治疗师。她是2006年出版的《亲密陷阱》(Mating in Captivity)一书的作者。很少能有哪位两性关系专家能像她那样用自己的作品在千禧一代的卧室床头柜占有一席之地。她的书被翻译成二十五种以上的语言,有超过两千万人看过她的 TED 演讲。她的读者和观众既不是含蓄的异性恋,也不是明确的异性恋,甚至也不一定是一夫一妻制的拥趸。


她的许多听众认为性别本质上是具有流动性的。她的世界是世俗的、实实在在的,我认为这就是她受欢迎的地方。几年前当她开始做播客节目《我们应该从哪里开始?》时,马克和我成了她的听众。这是一档解决棘手的婚姻问题的节目,她实时记录每对夫妇解决问题的历程。在节目中,这些夫妇面临的问题很复杂―移民、遗弃、与父亲的关系等,这些话题听起来就很有深度。


佩瑞尔是有思想深度的人会喜欢的那种流行心理学家。她引导人们去探讨构成吸引力的人性基础,并且不需要大家承认自己有任何问题。她的书中没有一丝自我帮助自我提升的暗示,这也许是她的精明之处。


佩瑞尔强调分开独处的重要性,她的理由让我觉得很现实。根据佩瑞尔的观察,人们经常对伴侣提出太多要求:希望他们成为最好的朋友、性伴侣、守护神等。要一个人同时扮演所有的角色有点儿强人所难,而且,这些角色混合在一起也会很尴尬。2020年5月,也就是疫情发生后两个月左右,《纽约客》杂志的雷切尔·赛姆采访了佩瑞尔,与她一起探讨在封城的日子里与伴侣的相处之道。佩瑞尔强调,不管是平时还是在封城期间,夫妻们都要时刻把握好“一起”和“独处”的度。


佩瑞尔好像知道我们公寓没有门的情况。因为她甚至说:“你不需要通过开/关门就可以离开房间。你可以待在家里的某个地方,专注于做自己的事情而不用顾其他。”马克和我十分赞同佩瑞尔的观点,完全没有在我们看《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中所经历的那种有人认同、有人不认同的尴尬。


把佩瑞尔和格雷相提并论是否公平?好吧,他们确实有一个不可否认的相似之处:无论支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还是认为他们都是满口胡言,但几乎每个55岁以上的人都听说过《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而每个55岁以下的人似乎都听说过佩瑞尔。两者都被包装成充满热情的商品。当你读完他们的书,还可以报名参加他们的在线研讨会、讲座和演讲。现在格雷甚至在网络上开设了一个视频系列,在那里,他的女儿劳伦正为年轻观众重新演绎他的理论。


我觉得劳伦很吸引人,她的脸让我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在她的视频中,她不是心理学家,更像是一个详细演绎她遵循父亲对待“异性”的相处之道并改善了她与伴侣格莱德的关系过程的演员。我们这一代人大多认为两性并非处于相互对立的位置,而是在一定范围内可流动变化的两个点―也有可能她对此持有怀疑态度,但她也没有表现出来。


我在1992年的《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一书中读到过劳伦,那时,她还是个小婴儿。在重温这本书时,我才注意到被我忽略已久的信息:约翰·格雷和劳伦·格雷都来自我的家乡加利福尼亚州米尔谷。在 Facebook 上点上两三下,我就想起来在网上成名的格莱德和我一起上过八年级的音乐剧课(他的表现非常出色)。令我失望的是,尽管这巧合看似天方夜谭般难得,劳伦却拒绝接受采访。


好在,她的父亲同意和我们聊聊。



我通过ZOOM和在米尔谷家中的格雷连线。他身后摆着他的著作。为了更好的视觉效果,书的封面都正对着镜头。稍微聊了几句后,我就清楚地了解到,将近三十年过去了,格雷还是坚持他的理论。他仍然专注于性别差异,并强调了荷尔蒙的存在。这一点在他过去的著作中并未有提及。(有兴趣的读者不要错过他2017年出版的《超越火星和金星》(BeyondMarsandVenus),格雷举着这本书在摄像头前展示了好几次。)


格雷向我表达了他对一些心理疗法有可能会“强化受害者概念”的担心,并认为应该专注于审视自己的内心,发现令生活不如意的原因。他明白这种说法可能会冒犯到有些人,并声称他在90年代曾受到过死亡威胁。他认为如今大行其道的“抵制文化”只会使这个问题变得更糟。对于“性别是一个可变的概念”的观点,他认为纯属“无稽之谈”。


但当我问及他的书是否适用于跨性别、非二元或其他读者时,他并未表现出丝毫敌意,只是指出他的书真的是为顺性别(这是我加的话,不是他的原话)异性恋写的。如果他的书或研讨会对顺性别男性和女性以外人群的亲密关系有任何帮助,那是好事,但也只是偶然碰巧罢了。这段对话让人略感不适。我感觉好像在跟一个无意中搞错别人性别的朋友的父亲聊天。


以包容的心态来看,格雷的核心理论是很难驳斥的:他非常明智地提出让自己快乐需要通过“个人内在的努力”,这是我们的伴侣所力不能及的。他还提出,如果我们的心态正确,就可以以积极的眼光看待和伴侣之间的差异。


说起他的妻子邦尼,格雷满是溢美之词和钦佩的神情。在他们结婚的33年中,邦尼为他的工作做出了重大贡献。她曾对格雷的经典观点“倾听你妻子絮絮叨叨地讲述她这一天的经历,不要抱怨”表示认同,让他到如今仍记忆犹新。邦尼曾对他说:“我知道你认为这是浪费时间,但听我唠叨一会儿真的能帮我舒缓不少。”


我后来试着对马克讲这句话,我不骗你,一听我说这句话,他的态度就不那么剑拔弩张了。当我问邦妮是否也是一名心理学家时,格雷好像刚刚想起来似的,说:“哦,邦妮两年前去世了。”



童年最大的快乐可能是错误地相信父母可以做到一切尽在掌握。成长过程中的磕磕绊绊让我们明白,大家都在摸索着过日子。父母会吵架、离婚、在买卖房时会做出糟糕的决定、从事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他们买的沃尔沃旅行车的内饰竟然是黑色的。换句话说,他们也是人。他们也要买风衣,他们也看《宋飞正传》(Seinfeld),他们试着相互了解,并在这个过程中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些帮助。


事实证明,阅读这本三十年前的《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确实很伤人。一开始,想到自己父母这一代人竟会从一本如此自负和荒谬的书里寻找答案,我很难过。但随着我和马克的实验接近尾声,我意识到,如果父母们没有去这本书里寻找答案,那会更令人心碎。


突然间,我们和格雷一家住在同一个地方感觉不再像是巧合。我非常痛苦地发现,我的父母从未读过他的书,他们与这位所谓大师在同一条街上做了那么多年的邻居,但依然无法挽救他们的婚姻。为什么他们不能迷信地认为和两性关系大师做邻居就可以沾点福气让自己的婚姻长久呢?他们就不能别那么自信,像我一样别那么多疑吗?


我很痛苦,但这种痛苦对我会有所帮助吗?不妨这样总结:虽然我曾嘲笑过这本书,但我非常渴望它能给我带来父母曾经错失的智慧。我不顾一切地在自认为愚蠢的东西面前表现出谦卑,但同时又清醒地意识到,保持怀疑态度同样会让自己感到愚蠢。


也许我们也在一次次重复着父母的错误,而大师们则一代又一代地从人们身上榨取数百万的美金,但无论是1991年还是2021年,每天晚上,当我们关上卧室的门(如果我们有幸拥有一扇门的话),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扬言让我们摆脱失败的书籍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当我们挨着自己的伴侣躺下,关掉床头灯时,我们心里都会坚信,无论是心理自助书籍还是科幻小说,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我们都会在心爱的人心中变得更好一些。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时尚先生(ID:esquirecn),作者:Kelly Stout,翻译:刘亭廷,编辑:Ne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