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猿三部曲”是英国著名动物学家、生物人类学家、生物进化科普作家德斯蒙德·莫利斯(Desmond Morris)的经典作品。他把人类称为“裸猿”——现存的猴类和猿类共有193种,其中的192种全身长毛,唯一例外的物种是一种全身裸露的猿类,即人类。《裸猿》中探讨了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人类为什么会全身裸露?裸露的皮肤有何生存价值呢?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非虚构时间(ID:non-fiction702),摘编自《裸猿》,上海译文出版社2021年4月版,作者:德斯蒙德·莫利斯,原文标题:《人类为什么会全身裸露?》,头图来自:《金刚》
一个解释是,狩猎猿放弃游荡的生活而走向定居时,其居所为大量的寄生虫困扰。夜复一夜地在同一窝穴里睡觉,给许多寄生虫提供了异常丰富的繁殖场所。于是虱子、螨、跳蚤和臭虫大量繁殖,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对狩猎猿的生存构成了严重的威胁。通过甩掉它身上的“毛衣”,这个定居窝穴的物种才能更好地对付寄生虫。
这个观点大概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它很难说有重大意义。很少有其他固定居所的哺乳类——定居的哺乳类数以百计——采取了脱毛裸体这一步。
然而,如果别的原因使脱毛这一演化过程得以发展,那么消灭皮肤寄生虫就容易多了;今天多毛的灵长类动物还面临着这一任务,捕捉寄生虫仍然消耗了它们大量的时间。
还有一种独辟蹊径的理论认为,居住在原野上的原始猿类变成狩猎猿之前,经过了一个长期水生猿的演化阶段。
根据这一设想,它进入热带海滨去觅食。它在那儿能找到相当丰富的甲壳类动物和其他海生动物,那儿的食物来源和原野上的食物来源相比要更加丰富、更有吸引力。起初,它仅仅在岩边的水坑里和浅滩中试探,后来它慢慢游向较深的水域去潜水找食物。
据说,在此过程中,它与其他进入水中生活的哺乳类一样,将会失去体毛。只有它的头,因为游水时伸出水面,所以才保住了“毛衣”,以防太阳直射。后来,等到它的工具(起初的工具是用来砸开贝壳的)发达到一定的程度后,它就会离开养育它的海滨摇篮,进入原野,终至演化为狩猎猿。
据信,这一理论说明,我们今日何以能在水中游得像鱼儿那样自如,而我们现存的最近的亲属黑猩猩在水中真像是秤砣落水、很快溺毙。它还能解释我们流线型的身体和直立行走的姿态。
直立行走的姿态大概是踩水进入深水区所形成的。它能说明我们身上汗毛奇怪走向的轨迹。仔细观察表明,我们背上汗毛的走向与其他猿类的情况不同。
我们的汗毛成对角线走向,向后面偏中间方向指向脊柱。这样的走向正是游泳时水流过背部的方向。它说明,假如背上的毛发先变化走向而后才脱落的话,这个走向的变化正是为了减少游水时的阻力。
同时又有人指出,我们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特点,在所有的灵长类动物中,唯独我们才有一层较厚的皮下脂肪。这被说成是与鲸鱼或海豹的脂肪对应的机制,是补偿和防止能量消耗的装置。他们强调指出,没有人提出任何其他的理论来解释我们这一解剖特征。
甚至连我们的手掌感觉非常敏锐这一特征,都被用来支持这个水生演化理论。毕竟,一只相当粗糙的手可以握住棍子和石头;可是在水中摸食物却需要一只感觉细腻而敏锐的手。
也许,从树上走下地面生活的猿类,最初就是在水中取食而演化出了一双异常灵敏的手,然后又把它们传给后来的狩猎猿的。
最后,水生论毫不留情、一针见血地指出,专家寻找人类化石演化中最重要的缺失的一环时,四处碰壁、一无所获;水生猿理论指出,如果专家们不辞辛苦,到100万年前的非洲海岸边去搜寻,就可能找到对自己有利的那个缺失的一环了。
可惜,海滨搜寻化石的研究尚未开展。然而,尽管水生论有许多吸引人的间接证据,可是它缺乏扎扎实实的支持。它能干净利落地解释许多特征,可是它反过来要求人们接受假设的重大阶段时,却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支持。
(即使最终证明这一假设有确凿的证据,它也不会和现在已被普遍接受的人类演化设想相冲突,现在的理论认为狩猎猿是由陆居猿演化而来的。水生论只能说明,陆居猿接受了一场相当隆重的洗礼仪式。)
另一个论点的思路完全不同。它认为,体毛脱落不是适应自然环境的反应,而是一种社会因素造成的倾向。换言之,它的产生不是一种机械装置,而是作为一种物种标记。
一些灵长类动物身上有裸露部分;在有些情况下,它们似乎是物种的标记,使同类能彼此识别,亦能使猴或猿据此识别其他物种的灵长类动物。
狩猎猿体毛脱落被认为仅是被自然选择任意选中的特征,它只是偶然成为这个物种的物种标记。当然赤条条裸露的躯体使裸猿很容易识别,这是不能否认的。但是,要达到同一个目的,本来有大量的并不那么急剧变化的方式可供选择,而且还可以不牺牲一层保温的“毛衣”。
与此思路相同的还有另一种意见。它把体毛脱落描绘成性信号的延伸。据称,雄性哺乳类总的来说比雌性毛多;裸猿拓展了两性在这方面的差别,因而其雌性对雄性的吸引力越来越大。脱毛的倾向亦影响雄性,但是影响程度较轻,它们留下特殊的毛发与雌性形成鲜明的对照,比如胡子。
上述最后一个观点能圆满解释裸体的性别差异。但是,它遇到同样的一个问题: 体毛脱落后其保温功能也随之失去,为了外表更富于性感而牺牲保暖机制,这个代价不低;即使有皮下脂肪作为保温的部分补偿手段,这个代价也太高。
这个意见还有一种略加改头换面的翻版: 与其说是裸体的外表更富于性刺激,不如说是裸体在抚摸时更富于性刺激。可以认为,由于裸露的皮肤在性接触中对感官的刺激,雌雄两性对性刺激都会变得高度敏感。
在配偶关系趋于固定的演化过程中的物种,裸体的刺激会使性活动更加兴奋;由于加强了性交的报偿,配偶关系就得到加强。
也许,对裸体最常见的解释是,它是作为一种散热的手段而演化出来的。狩猎猿走出阴凉的森林,它经受的高温是前所未有的。据信,它脱去“毛衣”是防止身体过热。
从表面上看,这一假设颇有道理。因为我们今日在炎热的夏日里的确要脱去夹克衫。但是这个说法经不起仔细推敲。
首先,原野上生活的动物(与我们的躯体大小相差不多的动物)中,除了裸猿,没有一种脱去了体毛。假如事情如此简单,我们就能指望见到裸体的狮子和豺狗。事实刚好相反,它们都遍身长着短毛,且相当浓密。
裸露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当然可以增加散热的机会,但是它也增加了吸热的机会,而且在直射的阳光下皮肤有被灼伤的危险——皮肤被灼伤的危险,每一位进行日光浴的人都是知道的。
有人在沙漠中做过试验,结果证明: 穿轻薄的衣服可以减少水分散发,因而减少热量散失;然而与此同时,人从外界吸收的热量也可以因此而大大减少,比完全裸体所吸收的热量要少55%。
在高温气候中,阿拉伯人喜爱的那种质地厚、款式肥的长袍,比轻薄服装的防护效果还好。它既可以减少进入身体的热量,又可以容许罩在长袍里的空气流通,有助于汗液挥发而起到降温的作用。
显而易见,情况比乍看之下复杂得多。体毛是否脱落,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环境温度的高低和太阳直射的程度。即使气候有利于脱毛,换言之,即使气候相当热但不太热,我们仍须解释,裸猿的皮肤与其他原野上食肉动物的皮肤为什么显著不同。
我们有一个办法对此作出解释,它也许会对我们变成裸猿的整个问题作出一个最佳的解答。
狩猎猿和它的竞争对手食肉动物之间的基本差别是,它的体质不适于疾如闪电的冲刺,亦不能使它与猎物比耐力,它追踪猎物的速度不能与食肉动物相比。
然而,它恰恰又必须具有追踪猎物的速度与耐力。它成了好猎手,因为它的脑子更发达,这使它用上了更巧妙的策略,制造出更致命的武器。
尽管如此,狩猎活动仍然对它的体质构成了很大的压力。追踪猎物至关重要,它再苦再累也得忍受。但是,在追踪猎物的过程中,它一定会觉得热不可支。因此就产生了强大的自然选择压力,迫使其解决体温过高的问题,任何微小的降温机制都有助于这个自然选择,即使它意味着其他方面会做出一些牺牲。
毫无疑问,这是毛猿转化为裸猿的关键因素。加上幼态持续机制的推动,再加上前述的体毛脱落的次要好处,这个论断应当是站得住脚的。
由于体毛脱落、体表汗腺增加,可以达到相当有效的降温目的;不是为了适应原有那种每分钟不停进食的生活,而是为了适应追捕猎物狂奔猛跑的生活。结果,体表盖上一层汗液的薄膜,它那暴露在空气中的、劳累的肢体和躯干都盖着一层汗水,挥发的汗液就使体温不致升得太高了。
于是,我们面前就出现了这种直立行走、猎杀动物、武器精良、守卫领地、幼态持续、大脑发达、赤身露体的裸猿,它的祖先是灵长类动物,它在演化中变成了食肉动物,它终于站立起来准备征服世界了。
然而它还是一个新生的、试验性的物种,新的行为方式需要不断完善。它的主要麻烦是由文化发展和遗传变化的不平衡引起的。
它的文化进步突飞猛进,总是走在任何新的遗传基因变异的前头。而它的基因则较为稳定,老是掉在后面。它常常体会到:尽管它在改造环境中取得了巨大无比的成就,可是它骨子里仍然是一只地地道道的裸猿。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非虚构时间(ID:non-fiction702),摘编自《裸猿》,上海译文出版社2021年4月版,作者:德斯蒙德·莫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