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豪放如李国庆,也只会直接为你展示当当公章,却对别着公章的部位讳莫如深。
但这一切都源于人性本色,并不是乐器的错。这件来自神秘东方的高雅乐器,几乎成为了影视剧公子哥的标配,一个不拿箫的古装帅哥,就和不拿针的容嬷嬷、不开高达的阿姆罗一样令人怅然若失。
于是“吹箫”有可能是21世纪引发情绪最为复杂的词汇之一,它就像是一个魔咒,当你说出口时,就需要承担两种极端结果。
你的朋友们可能对你的音乐才华表示赞美,也可能对你的精神状况产生忧虑。
“吹箫”的传说
对于很多人来说,“吹箫”这个词的深层含义,是周星驰教的。在《唐伯虎点秋香》中,迷妹秋香对唐伯虎进行了一番快问快答式的采访,其中有两个问题:“喜欢什么颜色?”以及“业余爱好是什么?”
“喜欢黄色,业余爱好是吹箫。”周星驰说。
至少从他正大光明的表情来看,这不过是一场普通对话,一切画外含义都是淫者见淫。
然而如果你看过《新精武门》就会明白,周星驰开什么车都面不改色。
《新精武门》中有一位美女号称“吹箫萍”,但当周星驰与她进入卧室,当真掏出一根乐器要切磋音乐时,“吹箫萍”的表情很复杂,你很难分辨,在她的脸上,是惊讶,费解还是自惭形秽。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可能是另一种维度上的音乐家。
所谓“横笛竖箫”,广州箫王拿的其实是笛子
用箫来表达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周星驰不是第一个。春秋时期的民间歌谣中,就已经开始传唱“彤管有炜,说怿女美”了,那些会发出悠扬乐音的管状乐器仿佛在为爱情而歌。
而秦穆公的音乐家女儿弄玉,则用自身经历开启了“吹箫侣”的典故,爱好吹笙的她,决定嫁给吹箫大师的萧史,两人成婚后一边合奏一边坐着龙凤升天,打那以后所有老丈人都管女婿叫“乘龙快婿”,而想找对象的古人都说自己在寻吹箫侣。
时间荏苒岁月如梭,箫管上缠着的万缕情丝,经过历代道学儒学大佬们的洗刷,早已成了柏拉图式的缘分,不会比加个微信亲密多少。
但他们依然无法阻止秦淮河畔的莺歌燕舞、箫管低徊。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的香艳传说传遍了神州大地,也为明清小说家们带来了闭门造车的无穷灵感。
明代的兰陵笑笑生大笔一挥,在《金瓶梅》中记录了词牌《忆吹箫》中的香艳歌词,给了潘金莲小姐姐又一次作妖契机。
而冯梦龙则写得明明白白,爱得轰轰烈烈。
一把箫无法满足冯大文豪的表达欲,要开车,就开四轮车:
“独弦琴一翕一张,无孔箫统上统下,红炉中拨开邪火,玄关内走动真铅。”
别问车在哪里,只要用力去悟,答案就在你心里。
国画《吹箫引凤》局部
不过,文人开车还是过于雕琢,哪有民间歌曲浑然天成。在爱情传说遍地开花的吴地,流传着一首曲风明快的小调,歌词大有先秦之风,头一句就是:
“一根紫竹直苗苗,送与哥哥做箫管。”
人们说,这首歌只是在歌颂淳朴的爱情,人们说,歌词中的哥哥不过是一位音乐爱好者。为了证明这首歌里没有任何少儿不宜,人们甚至将它当成了儿歌广为传唱,而去掉歌词的曲调则成了中国传统名曲《紫竹调》。理论上讲,如果你不会吹《紫竹调》,对不起,那你考不过笛箫三级。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虚幻,为什么金庸先生会在《鹿鼎记》中,安排这样一段情节——
一等鹿鼎公韦爵爷记得的曲子并不多,另一首保留曲目,是《十八摸》。
岁月的洪流洗尽尘埃,也许只有在韦小宝的回忆中,我们才能品出这首纯情儿歌的弦外之音。
吹箫的真相
箫被拿来做文章,这很容易理解。它又长,又直,演奏动作又是那样令人浮想联翩。古人对着分叉的鹿茸都能脑补出壮阳的神话,如果他们能放过箫,那才是天理不容。
但是箫在先秦时代是绝对安全的,不是因为那时的少年尤其清纯,而是因为那时的箫虽然也是用竹子做的,但根数却有点多。
一把雅箫由23根竹子编在一起,小一些的颂箫也有16根,扛着23根竹子行走,很容易被误认为搞装修的老师傅。
如今这两种箫已经失传,但原理类似的【笙】流传至今,并用吨位凌虐着每一个敢于挑战它的勇士。
淘宝售卖的笙,一簧就是一根小竹子,这已经是无数代改良版了,初号机要重得多。
一位学过笙又半途而废的姐妹描述,用笙吹一首3-5分钟的曲子,就好比双手端着笔记本电脑看完一整部《魔戒双塔骑兵》。
“当你放下乐器的时候,双手会一直颤抖,不是因为激动,而是极度的疲惫令肌肉有了自己的想法。”
这样的运动量,足以令你这辈子再也不想运动了——任何意义上的运动。
淘宝售卖的排箫,但跟先秦箫其实没太大关系
为什么要用这么多根竹子?先秦专家们在一开始表示,因为这样的箫声,与凤鸣之声高度重合。
为了还原神鸟的鸣叫,累一点倒没什么,但经过了几代折磨后,手腕几近残废的专家们改口了。
他们说,其实凤鸣的声音用一根竹子也可以还原。
他们还说,如果和琴搭配,那么这一根竹子也建议不要太粗,细一点更好听。
琴箫:最适合与古琴搭配的箫,大约只有钢笔的两倍粗细
于是琴与箫就像舒克与贝塔一样直接锁死,成为了中国古代文人音乐的标配,即使在音效技术先进的今天,大部分古琴也都与箫搭档。古琴铮然作响的弦音与琴箫悠长清越的长音融在一起,如同是刘备遇上了诸葛亮,再也容不下别人插足,兄弟都不行。
当然,决定性的原因还是音量,一旦高亢的竹笛响起,琴音箫声就像泥牛入海无处寻觅。
吹箫人宇宙
佛说一花一世界,但即使有万千世界,也只有吹箫人宇宙才能诠释佛家幻灭。
仪态万方的佳人,或眉目含情的公子哥,他们独立于竹林深处的小亭,白皙的手指把着翠绿的洞箫,箫声穿过细雨或轻雪,缓缓流入有情人的耳中。
不好意思这是影视剧给大家造的梦。
这种歪斜的箫容易喑哑走音,如果不幸买到建议维权
有人向往古代贵族的纸醉金迷,一掷千金买下天然玉箫,拿到手后激动得在评论区念起了变身咒,每一个错别字都在表达着圆梦的喜悦。
还有铁汉子相信材料决定一切,只有钢铁才能配得上钢铁。
先秦音乐家们以报废的手腕为代价,将23根竹子减到了一根,但没有想到千年以后的人们居然借助材料又把重量加回去了。
不过真正的影视剧中毒患者绝不会满足于材料的还原,为了cos《还珠格格》里的萧剑,有时他们真的会在箫里藏一把剑。我们至今无法知道,持着这款箫的王者是怎么能吹箫不扎嘴的。
重量与喑哑的音色会让影视剧爱好者回归冷静,最终占领箫圈的,还是热爱生活的老大爷们。在扛着长枪短炮为大妈们拍完了丝巾写真照后,他们回到温暖的家中,拿起一把盘出包浆的陈年老箫,打开群,为一众箫友们倾情献上一首《女儿情》,这是毛头小子根本无法领会的人生至乐。
《老人吹箫》席德进
但更多的吹箫人在吹箫的门槛上跌得头破血流。钢琴一弹就响,二胡一拉就叫,但手中的那把箫却像是听到了你提加薪的人力主管,沉默无语,就那么静静看着你。
有人在豆瓣发布帖子,痛陈自己五年都没有吹响那把箫,而有人在评论区分享了几年不碰箫,吹响一瞬间的人间奇迹,仿佛那不是吹响一个乐器,而是顿悟了某种大道。
并不是人人都有慧根,为了解决入门难题,淘宝的天才厂商贡献出一万点智慧值,想出了一劳永逸的开光大法——给箫安一个吹嘴,让它变成竖笛。
从箫被安上嘴儿的那一刹那,高高在上的文人音乐专属乐器,便摇身一变成为你小学四年级就曾经玩过的音乐拍档,轻轻一吹,久违的熟悉感将你包围,你甚至会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立刻就能吹出一首《小螺号》。
直到够不着最后一个箫孔的手指将你拉回现实。
加了吹嘴的箫
如果说吹不响比拼的是悟性,那么按住所有箫孔就是硬件的决战。很多寻梦者都因手指长度被劝退,因为市面上大多数箫,都对手小的人极不友好,而适合小手的专业定制箫,价位动辄几千上万。
不过人定胜天,手小不过是先天条件所限,少数狠角色为了省这点钱,决定逆天而行,从手指韧带下手。满清十大酷刑给了吹箫人灵感,于是一种简单粗暴的扩手练习法诞生,虽然效果拔群,很多人的手指跨度确实变远了,但是却离医院骨伤科更近了。
更多人选择在学箫的漫漫长路上,缓慢而幸福地往前走。每天都有人在群里交流嘴唇吹气的角度和舌头的姿势,也有人交流润唇膏的牌子,因为只有完美润泽的嘴唇,才能让吹响箫管的气息足够丝滑。
在这里没人在意开不开车的问题,因为当你进入这个与世隔绝的洞天福地时,凡俗的黄色笑话便再也无法生存,即使你问出了诸如“撸箫的手法有什么讲究”这种恶意问题,结果也只有自取其辱,因为别人会真诚地回答你:“以左手大拇指小拇指,以及右手大拇指无名指托起。”
学箫的看到这一幕,只想帮雪女矫正手指姿势
在吹箫圈子,你会常常听到一些人名,比如“郭大强”“邹叙生”,他们就仿佛不世出的高手,在传说中向你展露霸气,但只有圈内人才知道,这些都是制箫大师的品牌,就好像普拉达爱马仕一样。
正如玛丽奥·普拉达不会为你亲手做包,八十多岁的邹叙生也已经封刀,大师制箫的理念本身,就值得人们花重金去购买了。
这一切都注定了大师箫已然进入文玩收藏领域,有人像盘核桃一样箫不离手,直到有一天惊喜地发现箫有了包浆,还有人深信盐水的浸泡能为爱箫带来防虫buff,不过大师箫就是大师箫,撑过了腌咸菜般的七泡七晾后,个别居然还能吹响,只是据说口感有点齁。
“邹箫”上的标志性印章
于是万里长征只剩下最后一步——应该如何让世界听到你的箫声。
《碧涧流泉》《梅花三弄》这种高段位歌曲并不能令你受到欢迎,真正能和大家打成一片的,还是《倩女幽魂》和《女人花》。
在听过了前辈们发来的十几条箫版金曲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发问:“如何一边吹箫一边按语音键?”前辈们的回答模棱两可,但没办法,多一个人掌握核心技术,就多一个人抢风头,舞台就那么大,要讲个先来后到。
也许箫圈爱好者们永远都会在流行歌曲中打转,嵇康绝响、阮咸遗风将与他们毫无关系,甚至吹箫十年依然没考过三级洞箫,但这又如何?大俗抑或大雅归根结底不过尽兴一场,岁月以风刀霜剑相向,而他们报之以抖音版《葬花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