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穆斯林跨性别人士Nur Sajat一案近期引起当地极大关注。原本因身着女装而被控的〈侮辱伊斯兰罪〉且逃亡泰国的Nur Sajat,于10月18日已在其社交媒体上宣布,以政治庇护者的身份顺利抵达澳洲。儘管此案顺利落幕,但也反映马来西亚穆斯林LGBT所面临的困境,如:他们的身份与性别认同如何影响日常生活,又如何受到伊斯兰教影响等等。
此次的编辑插播专访当地长期关注LGBTQ的社运人士张玉珊,以此Nur Sajat一案为例,探讨当地穆斯林与非穆斯林LGBT长期所面临的不同处境,包括整体大环境对LGBT的影响、以及《伊斯兰刑事法》将如何影响穆斯林性少数等。由此次的访谈,更可进一步发现50-80年代的马来西亚原来是一个性别多元、更为开放自由的社会,那为何短短几十年间,却似乎呈现步步倒退的迹象?
今年36岁的Nur Sajat是一名成功的企业家,也是当地少数公开跨性别身份的人士。她时常在社交媒体上分享日常生活,拥有极高人气。不过,Nur Sajat 「穆斯林」和「跨性别」的双重身份却为其带来困扰,包括时常受到宗教局的骚扰,以及匿名人士的恐吓,这也让她萌生想要「脱离伊斯兰教」的念头。然而此番脱教言论也让宗教司指控她「叛教」——马来西亚宪法规定所有马来人都必须是穆斯林(Nur Sajat是马来人,所以也被认定为穆斯林),而若以过去的案例而论,过去鲜少有例子能够成功脱离伊斯兰教。
此外,在普遍环境对LGBT不友善以及保守的氛围下,Nur Sajat相对高调的行动也时常让她成为被针对的对象。例如,Nur Sajat在2018年因身着女装参加宗教活动,而被提控违反雪州《伊斯兰刑法》第10条文下的〈侮辱伊斯兰罪〉。
Nur Sajat原定要在今年2月出庭,然而当日却未见其踪影,最终伊斯兰高庭向其祭出逮捕令,后来发现Nur Sajat已逃到泰国。当地警察随后与泰国执法单位合作,以非法入境在泰国逮捕Nur Sajat,同时也向泰国正式发出引渡文件,希望将其引渡回国受审。当时,负责掌管宗教事务的首相署部长也出面「相劝」:「如果Nur Sajat愿意承认错误、如果他想回归『本性』,我们不会想惩罚他,我们想教育他。」
惟最终Nur Sajat成功申请到澳洲庇护,日前透过社交平台表示自己已顺利抵达澳洲。
从Nur Sajat一案可见,马来西亚政府倾出相当的人力资源,甚至跨国追捕Nur Sajat,背后一定程度反映了日趋保守的社会氛围。事实上,若回顾该国50-80年代的歷史,当时的社会氛围相对尊重与接纳多元性别,甚至由政府资助的马大医院在80年代也有专门的团队负责跨性别手术与谘询(目前已被取消),老一辈的穆斯林与非穆斯林性少数形容当时人们对性少数的态度是自然且自在的。因此,这当中的转折为何?
根据玉珊的观察,马来西亚在70年代末顺应中东国家趋势展开伊斯兰復兴运动。时任何首相马哈迪为争取支持,邀请「伊斯兰青年运动」(为当时国内伊斯兰復兴运动的主要推手组织)的领袖——安华加入其政党巫统并担任公职,展开所谓的「宗教建制化」运动(institutionalization),同时也开始整治《伊斯兰刑事法》,例如提高伊斯兰法庭的惩处权限。当中,具有争议性的事件为全国伊斯兰戒律委员会在1982年颁布新法令,禁止穆斯林和穆斯林医生进行跨性别重置手术。根据人权观察组织,儘管该项法令并不具法律权威,但马来西亚的医生也从此不再进行跨性别手术,这也成了马大团队被解散的原因。
「马来西亚本来天生就不是一个恐同,或者是歧视的国家。」
而随着保守势力的抬头,将LGBT议题推上风口浪尖的事件便是1998年的安华肛交案。时任正副首相马哈迪与安华因为金融危机闹翻,随后安华被指控肛交案,于1998年被搁职。这项指控在该国引起极大争议,甚至引发声援安华的烈火莫熄运动(Reformasi)。安华对此坚称自己为异性恋者,同时指称肛交案为政治迫害。
玉珊指出,以上种种事件——尤其是安华的肛交案——也反映了政府和官方将性少数当成政治工具,当权者虽然藉此达到巩固权力的目的,然而却将「同性恋」与「犯罪」挂钩,污名化当地的性少数社群,进一步导致过去相对丰富的多元性别歷史也被掩埋于此。
然而,儘管如今的大环境不比从前,但不意味从此失去继续抗争的空间,相反地,如何让公民社会了解到从前丰富多元的性别歷史、如何跨出同温层与不同的社群沟通,也成了更重要的课题。
玉珊形容在多年倡议与维权的过程中不免挫折,儘管理解改变并非一朝一夕,但难免有「薛西弗斯」的无力感。不过当看到目前有更多穆斯林跨性别人士愿意更为公开、高调地以自己的性别认同为傲,抑或当新闻媒体不再或更少对LGBT社群使用污名化的用词,这也是当地社群长期倡议与抗争下所达到的小小效果之一:
「但就足以用这个小小的火把让自己继续燃烧,像薛西弗斯那样继续把石头推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