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港口大爆炸、严重危机与长达1世纪教派衝突而陷入绝对崩溃的中东国家——昔日富饶的「中东瑞士」黎巴嫩——14日在首都贝鲁特爆发严重的街头巷战。 图/法新社


「在族群壁垒之前,这个国家不需要『真相』!」因2020港口大爆炸、严重危机与长达1世纪教派衝突而陷入绝对崩溃的中东国家——昔日富饶的「中东瑞士」黎巴嫩——14日在首都贝鲁特爆发严重的街头巷战。以什叶派武装政党「真主党」(Hezbollah)与基督教民兵「黎巴嫩力量」(Lebanese Forces)带头的数百民兵,在贝鲁特市区驳火大枪战。已知至少6死60伤,无论击毙人数还是对城市的破坏,都是黎巴嫩近13年来最严重的民兵衝突,并引发各路派系对于昔日15年内战的愤怒动员与血腥记忆。然而周四的这场街头战斗,并不真是擦枪走火的偶发意外,而是黎巴嫩政党派系为了瘫痪2020年8月「贝鲁特港口大爆炸」真相调查,故意谋划的「威胁狙击」。

引发中东各国高度紧张的「贝鲁特大枪战」发生在14日下午,事发起因是由黎巴嫩什叶派的两大政治巨头——真主党与阿迈尔运动——联手发起的「反对真相调查大遊行」。上千名被动员的黎巴嫩什叶派示威者,高扛着旗帜标语与麦克风,大举包围了位于贝鲁特市中心的贝鲁特司法宫大楼,并要求黎巴嫩司法部「开除」为了侦办2020年8月贝鲁特港口大爆炸而指派的第二位特别检察官塔雷克.比塔尔(Tarek Bitar)。

然而在司法宫前闹完事后,真主党所率领的什叶示威团,却一路往贝鲁特西南方向前进,这群人就这样浩浩荡荡、手持步枪火箭砲等武装火力,极为罕见且敏感地踏入了贝鲁特的中城区「禁地」——黎巴嫩马龙派基督教民兵的大本营,塔尤纳区(Tayoune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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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真主党的带队头人表示,示威路线只是以交通问题为安排。但在集会遊行之前,塔尤纳一带的基督教民兵就已经严正警告什叶派「不准接近越雷池一步」,以免点燃双方的新仇旧恨(后详)玩火自焚。可真主党明显没有理会对手的警告,街头巷战也自此突然爆发。

根据街区目击者的说法,反真调示威人龙一踏入塔尤纳区,来自四面八方的「不明狙击手」,就开始对街上人楼展开「爆头式狙击」——从社区裡打到街上的枪弹,每一发都是瞄准示威者的头部开火,第一时间就有大量什叶派示威者中弹倒下。

示威者当街中枪之后,本来就伴随在人群裡的真主党武装兵团,也随即拉着步枪、机关枪、甚至火箭砲,朝塔尤纳区激烈还击。瞬时之间,这座基督教社区就陷入枪林弹雨,真主党部队就这样沿街扫射、对着民宅狂轰滥炸,反狙击行动也随即成为无的放矢、但不断有人中枪倒下的巷战大乱斗。

虽然类似的擦枪走火,在黎巴嫩严重对立的民兵政治裡颇为常见,但在首都街头扫射杀害示威群众,与沿街RPG狂轰的失控破坏,种种激烈战况对贝鲁特人来说也极为罕见而矛盾——罕见的是,类似强度的激烈巷战,已是近13年来最大规模的枪战破坏;矛盾的是,以「教派旗帜」在街道社区插旗作战的状况,其实是1975~1990年间,造成至少12万人死亡「黎巴嫩内战」过往的血腥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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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尤纳区的衝突,很快地就造成6人死亡,数十余人受伤。但真主党武装的街头反击,却一直没能找到「敌人部队」,担心遭到埋伏围歼的什叶派枪手,亦不敢冒险深入塔尤纳深处,只能一直用扫射与火箭砲轰炸的方式试图「火力压制」。于是双方就这样矇着眼缠斗,陷入了街头大乱斗的无差别驳火。

长年派驻贝鲁特的美籍中东记者克里斯陶(William Christou),在枪战现场目击表示:儘管真主党与基督教民兵的战斗激烈,但塔尤纳区的街头气氛「却抽离地相当超现实」,因为当街上真主党枪手持RPG与AK-47激烈扫射时,几公尺外的巷口却都是「围观看热闹的各方群众」,就算有人死亡、有人重伤哀号,却仍有不少示威者或街坊两手叉腰,事不关己地站在旁边看戏。

「打着打着,街上的枪手们也开始困惑起来,我接近其中一人试着问他到底在朝谁开枪,但他只对我无奈地耸耸肩,另一人在远方对我们大喊:『我们在射墙壁而已啦!」

克里斯陶如此纪录:之后,这些扫射枪手也要求西方记者「帮忙录影」,记录下自己用火箭砲轰破某处民宅外墙的瞬间。但究竟为什么要炸房子?炸谁的房子?谁说要开火乱搞?无论是枪手还是群众都一问三不知。





长年派驻贝鲁特的美籍中东记者克里斯陶(William Christou),在枪战现场目击表示:儘管真主党与基督教民兵的战斗激烈,但塔尤纳区的街头气氛「却抽离地相当超现实」,几公尺外的巷口却都是「围观看热闹的各方群众」. 图/美联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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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街头战斗的火力十分激烈,儘管官方掌握的死伤人数一直锁定在「6死」,但对于城镇住宅的无差别破坏,却也震撼了贝鲁特全城。因此黎巴嫩的陆军官兵也随即奉命出动,试图在其他基督教民兵武装增援之前,「柔性劝离」在人家家裡狂轰滥炸的真主党部队。

虽然黎巴嫩陆军的出现,基本上完全无法镇压街头,也无法有效说服混战中的各路民兵弃械停手。但相关行动却也给了真主党部队台阶下,什叶派的枪手兵团也因此慢慢撤退,并让红十字会与民间消防义勇军有机会挺进塔尤纳区,紧急撤离那些在交战火网下负伤、家园被扫射砲击的无辜市民。

像是《华盛顿邮报》驻贝鲁特的中东特派局长史莱(Liz Sly),他在贝鲁特的租屋公寓就被乱砲火弄烂。所幸事发当时没有人在屋内,因此除了内部严重损坏之外,并没有记者团队因此伤亡。

撤退之后,真主党与阿迈尔运动也联合发出声明,指控14日的枪战事件主谋,就是黎巴嫩基督教马龙教派的鹰派政党「黎巴嫩力量」的滥杀阴谋,并要求黎巴嫩政坛与三军逮捕黎巴嫩力量的「袭击主谋」,以还死伤的什叶派示威者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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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与真主党一样拥兵自重的黎巴嫩力量,就是昔日黎巴嫩内战中,恶名昭彰的「长枪党」,在内战结束后的武装继承者之一。在当前的黎巴嫩派系政治裡,真主党虽然也与其他基督教政党共组联合政府,但与作为反对派鹰派的黎巴嫩力量却一直处在激烈阴谋的对立关係。

这种以宗教教系为界限的分裂政治体系,虽然是黎巴嫩之所以从「中东小瑞士」、「中东小巴黎」,堕落成「中东火药库」的远因;但在1014贝鲁特大枪战与引发争议的「贝鲁特港口大爆炸真调案」裡,却也是极为关键的衝突动机。

为什么真主党要突然上街,动员包围贝鲁特司法宫,要求政府开除备受市民与遗族信赖的菁英检察官比塔尔?示威结束后,真主党又为什么会明知故犯地,故意走入敏感的塔尤纳区「主动挨打」呢?

这些答案,也都与黎巴嫩错综复杂的教派政治与结构性贪腐有关。

2020年8月4日,贝鲁特港的12号码头仓库突然发生摧毁半个港区的严重大爆炸。事发起因是一批从俄罗斯货轮没收的2,750吨硝酸铵,在囤放于港口仓储6年后,突然失火爆炸所致。由于硝酸铵燃烧爆炸的威力极为惊人,事发码头又长年疏于管理、奉命打火的消防队也完全没有接到相关单位事先针对化学火灾的警告,因此夸张的大爆炸不仅炸出了蕈状云,更摧毁了港区数千栋建筑物,造成至少218人死亡、超过6,000多人受伤,30万名市民失去家园。



2020年8月4日,贝鲁特港的12号码头仓库突然发生摧毁半个港区的严重大爆炸。 图/法新社


贝鲁特大爆炸事件,让本来就遭遇严重通膨与债务危机的黎巴嫩经济更为崩溃,再加上后来恶化的COVID-19危机与全球原物料爆涨,黎巴嫩因此陷入了更为严重的重建灾难,国内自下季开始陷入严重的「燃油荒」与「大规模无限停电潮」,崩溃的经济让超过50%的国民落入贫穷线以下,加倍恶化的失业与通膨问题,也让本来就失能的黎巴嫩政府更陷绝境。

在多重灾难的侵袭之下,黎巴嫩政府街连组阁失败陷入施政停摆,而原本在国际与国民集体施压之下的「大爆炸真相调查委员会」,亦在过去一年触礁,除了主导的特别检察官被迫换将之外,各种事发责任的真相还查不出来,整起调查就遭政治狙击。

大爆炸真调会的政治阻力在于:存放在贝鲁特12号码头仓库长达6年的大量易爆品,其实过去几年内都一直有基层回报的「爆炸警告」,要求各级单位尽速处理、挪移、销毁,或者原地改善仓储公安设备,以防这危险的扣押化学品「酿成不可收拾的严重意外」。

这些反覆而紧张的前线回报,其实不断地向各级政府部会发出警告求救,除了相关的内政部、贸易部与司法部外,就连黎巴嫩总理与总统府都有收到12号码头的「提前预警」。但整整6年期间,上从总统、总理,下至部会官员,却没有任何一人有积极作为。

鑑此,无论是民间还是负责真调行动的两任特别检察官,都希望能在逮捕20名基层港务官员之后,直接约谈或立案调查这些仍在国会、但其实应该要对爆炸案渎职问题负责的「各党官员」——但政治问题刚好就从这裡引爆:因为特别检察官亟欲调查并究责的多名高官对象,正好就是真主党在国会安插的现任国会议员。



黎巴嫩陷入「燃油荒」,图为聚集在加油站等待加油的贝鲁特机车族。 图/美联社




种种危机之外,黎巴嫩也正经歷「大规模无限停电潮」。图为10月11日,一待夜晚降临就陷入黑暗的贝鲁特。 图/法新社


在常理状态下,调查相关部长们的责任,是非常合理的司法过程。但对于真主党与其联盟派系而言,特别检察官的究责箭头,却被真主党解读为「政治追杀的抹黑办案」——特别是在贝鲁特港大爆炸的受灾社区与死伤灾民,大多是黎巴嫩的基督教徒社群,因此民间本来就盛传的「真主党渎职罪责说」,也因为特别检察官的主动针对,而更像是「真主党害死贝鲁特人」的控诉。

虽然被调查的官员,也不全都是真主党派系的议员,但真调行动的「高官猎头计画」却也触及了黎巴嫩权贵分赃的政治弊病痛点。因此全案很快就陷入无限期瘫痪,因为被针对的几个黎巴嫩政党与国会,直接拉出了「国会议员免责权」要用硬干的争议手段,直接拒绝真调检察官对于「现任议员」的司法调查。

国会政党的强硬态度,虽然让黎巴嫩国民极为悲愤,但却也成功逼使第一任特别检察官放弃下台。不过因此接受的第二任检察官比塔尔,却仍不放弃对于政党权贵的究责追诉,深知黎巴嫩政坛险恶的他于是决定将军抽车,上任后直接提出「冻结国会议员免责权」的正式申请,直接上文要求总统、总理、与国会三方,公开要求所有政党派系对于「议员免责特权」作出正面表态。

比塔尔的正面对决,让真主党怒不可抑,但几个反对派阵营——以逊尼派领袖哈里里(Saad Hariri )为首——却大力护航比塔尔的计画。整起事件也迅速演变成普罗国民支持比塔尔,但执政各党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的极端局面。



国会政党的强硬态度也成功逼使第一任特别检察官放弃下台。不过因此接受的第二任检察官比塔尔,却仍不放弃对于政党权贵的究责追诉。图为真主党支持者焚烧比塔尔的海报。 图/美联社




图为9月30日到法院外抗议调查进度停滞的示威者。 图/法新社


面对比塔尔的「冻结国会免责权」一案,真主党愤怒地指控比塔尔是在「政治办案」,除了总统、总理与国会完全不作积极回应外,几个被针对派系更要求「比塔尔必须出示更多的嫌疑事证」,否则没有理由去干涉国会议员的权力。

但这种状况就变成鸡生蛋蛋生鸡的逃避诡辩,因为现行法律根本无法授权特别检察官去追查涉案议员的犯罪事证。于是,悲愤的受难者遗族与贝鲁特市民,才不断上街示威要力挺比塔尔特别检察官;而真主党派系也反击运作,上街包围司法宫要逼比塔尔「马上下台」。

但这又与塔尤纳的基督教社区有何关係呢?黎巴嫩媒体分析:这是因为真主党意图以此「转移注意力」,并以内战威胁警告自己的联盟基督教政党,希望在瘫痪比塔尔办案的同时,也能施压国会更进一步的拔掉这名特别检察官。

事实上,比塔尔检察官的争议,也反映出黎巴嫩断裂的政治阶级。对于绝大多数的基督徒选民与贝鲁特市民来讲,爆炸案的真调会调查本该是非黑即白的「刑事案件」,一路出手闹场的真主党要不是作贼心虚,何必这样不断狙击逃避问题?

但对于与真主党合作的总统奥恩(Michel Aoun)等执政基督教派系来说,是要帮忙掩护真主党的政治责任?还是要冒着与草根支持者与鹰派民兵决裂的内乱风险?投鼠忌器的悲哀矛盾,也显示了黎巴嫩作为「失败国家」的难解陷阱。



投鼠忌器的悲哀矛盾,也显示了黎巴嫩作为「失败国家」的难解陷阱。图为14日的街头巷战中,街头上残留的血迹。 图/法新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