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第一眼看到柯宏的时候,吸引力法则在他身上成为必然——
一头利落短发,在空中画满抛物线,随身体悠悠荡荡,感觉不到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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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头看到我们之后他明显楞了一下,语调中舞蹈的热烈还未完全消散:“快进来,门没锁。” 简单两句话之后,又继续循着杆子旋转起来。我们预想的没错,他的话和身上的布料一样少。 对手里那根杆子的热情,和十年来抱回的荣誉一样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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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写出来,柯宏的故事应该是一篇爽文的情节:初中辍学,父母离异,哥哥离世。小柯宏一路从外婆家辗转“流浪”到舅舅家,没有着落。
08年一个人从贵州遵义出走到上海,做过酒吧服务员、调酒师、化妆师……每天从一个地方赶去另一个地方,像个长大了的“失足青年”。 出走那年他15岁,距离登上世界冠军的领奖台,还有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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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柯宏表演,有一种解答终极命题的恍惚。身体和意念悬挂在舞杆的两端,或收或放,像呼吸一样成为本能。 说不清是灵魂的牵引,还是艺术家寻轨行走的决心,每一个动作,都能在下一个动作来临之前得到生命的延续,毫无意外。 舞台上的他似乎非常笃定,我的观众,不会有任何走神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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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此时泡在浪漫乡里的柯宏,当初他选择钢管舞的理由,可一点也不浪漫。
“刚开始,就是为了钱。”虽然话不多,可他说的每个字不避讳不掩饰,句句都踩着现实主义的节奏。 当年还在做化妆师的柯宏,听朋友说跳这个赚得多,“一个月起码一万!”。他动心了,拿着攒了很久的一沓钱跑去报班。 男生想练好钢管舞能有那么容易?柯宏没有舞蹈基础,没有柔韧度,想做个扭转动作也是硬邦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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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成为他独自“狂欢”的新场域。为了增强肌肉力量,他在教室里偷偷做俯卧撑,为了拉长韧带,托同学整个重心移至背部狠命下踩。一次次挑战身体的极限,最后拖着发抖的腿搭地铁回家。 “我不会说这个动作我要练习‘300’次、‘500’次就足够,而是我要一直保持’练习’的状态。”
零基础能做到3个月登台演出,这是任何一位钢管舞者想都不敢想的极端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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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腿上的淤青就像印章,让他开心。新伤盖过旧伤,肌肉被反复撕裂,他也没停。直到腋下的肌肉被整个撕裂,他才实在疼得受不了了,仍旧避开受伤的位置,继续练习。 聊起那段蘸满苦味的时光,柯宏轻描淡写带过了:“生活在推着我往前走,这很正常。” 初登舞台的那点甜味是他苦涩生活中唯一被认可的甜,柯宏不可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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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靠近艺术信仰成为迷茫一代的常态。在酒吧演出的那几年,柯宏裹着薄薄一层布料,身体随音乐下意识地做一些挑逗性动作,哄得客人开开心心。 什么眼神才足够性感,什么姿势可以引起客人的注意,在这些事上,柯宏心思花得足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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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表演下来能拿100块钱,最忙的时候,一晚上要赶五六个场。等到跳出名气来了,出场费才慢慢往上走,到后来也能拿个三五百。 白天苦练,晚上表演,单单听着身体与杆子碰撞出的千万次回响,他也觉得值。可人群里,有人为他不值。 钢管舞行业,天然地具备“暧昧性”暗示,舞台下羞辱多过赞美:“一个男的来跳这个?看他化妆不男不女的。” 观众热衷于在台下起哄,有人喝高了索性站上台,伸手去摸他们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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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我见人不敢提自己的职业,觉得不好意思。”
他心里清楚,观众给不了他勇气,男性跳钢管舞,在他们看来只是内化女性气质,说得难听点,这很丢人。 直到2014年,他站上天津钢管舞锦标赛的舞台。灯光一点点打在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开始有了思想,皮肤之间挤出美丽的缝隙,随音乐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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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牛逼啊,我想成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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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同年,在意大利佛罗伦萨世界钢管舞锦标赛上,他转身离场。 那次比赛他印象深刻,决赛现场场馆外有一条选手必经的走廊,悬挂着各国国旗,柯宏仔细数了一遍,25个参赛国里,唯独没有中国国旗。 协会主席解释说:“未挂中国国旗是因为吊杆坏了,我们会在半决赛时解决。” 毫无意外地,第二天比赛现场,唯独没有中国队的影子。 人人都说那场未比之赛很酷,柯宏反应不大:“那是关乎国家尊严的事。” 那一刻,他谨代表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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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柯宏之前,从未有人蝉联钢管舞世界冠军整整五年。 五年中,抱回家的每个冠军奖杯都让柯宏感受到一种 “历史性的开心”。每隔一年,同样的奖他又得一次, “也是一样的开心,整个对我的认可又再来一遍”。 从内地到香港、新加坡、意大利、巴黎巡回教学,从舞台上的参赛者变身为舞台下的评委,他仅仅用了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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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个夜场男孩跳到世界冠军,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雄心:“我想要为钢管舞做点什么,当人们提到它时,不再只有暧昧的笑容。”让更多人改变对钢管舞的偏见,是他的愿望。 如今他不再惧怕张扬的打扮,乐于亮明自己的身份,在舞蹈与现实之间,保持绝对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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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宏不敢辜负这份荣耀,十年过去,他从未停止练习。
生活几乎没有社交,工作室成为全部重心,带着几个学生从白天练到黑夜,每个人手心布满老茧,膝盖乌青。聊起老师和舞蹈,学生们都卯着一股三天三夜也聊不完的劲儿。 “多牛逼啊,我想成为他!”教室里这些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们,提起老师,眼睛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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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并不是在教我们跳舞,他更像在,教会我们如何生活。”
课程之外,柯宏乐于和他们聊音乐,聊生活,聊聊那些纯粹的快乐,却很少谈及舞蹈。他说自己能教他们的很多,也很少。多到自己走过的全部人生,少到一个小小的动作,反复练习上千遍。 “因为这就是生活。”将每个动作这样一次一次循环,如同西西弗斯不断地将滑落的石头推向山顶,并想像自己获得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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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们总希望将生活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来对抗猛然升起的孤独与无助,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苦于觉察太过强烈。
那么,跳舞实在是一个太好的方式。
十年、二十年,我们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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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现在也没说过支持我。” 又在下一瞬间亮起来:“我从15岁出来以后就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
这些年来,他有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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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段被孤独拉满的“时间战线”中,母亲对儿子的现状了解仅限于在朋友圈、电视、视频三大网路中转圈。 直到2015年,她才终于在一座游艇上见到柯宏演绎一场完整的钢管舞。 他身体迎着风,前曲扭转到非自然状态,短短几分钟的演出,大腿、手臂在杆头反复横跳几十次,光看看都觉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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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宏表演完下来,母亲开口第一句就打在心上:“怎么这么辛苦……” “我觉得,妈妈心里是为我骄傲的,但是从没说出来。”这是柯宏第一次尝试对母亲“解读”,成为母子的几十年,两人说的每句话都客客气气,轻描淡写,好像对什么都没太在意。 那个晚上,儿子腿上一圈印子还持续红肿着,却因为母亲的一句话,伤口不再燃烧。
十年,像一场浓缩版的少年历险记,生命逐渐被指向一个看似热烈又深远的谜底:
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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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安插在柯宏身上太多奇妙的头衔,老师、评委、钢管舞大师,世界冠军……可现在他说:
“我想做回学生。” 大大小小的比赛又重新填满他的生活,从评委席走上舞台,好像是斩断全部荣耀再来一遍,好像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轻松。
“我只是重新找回本来的自己。” 作为这个行业为数不多的黑马,他确信自己正在那些飞起的舞步里,那些所谓亮眼的符号下切断过去,找寻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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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结束了,身边的柯宏,依旧没有放过任何一秒可以拉伸的机会。 他习惯身处镜子的包围之中,看见的看不见的,都想探索。如今他开始试着探索身体以外的宇宙,在生命这场“演出”结束之前,拉响脚下奔跑的变奏。 “我有一个梦想:让钢管舞变成一种生活方式,就和去健身房一样。时间会让社会慢慢接受它,十年、二十年,我们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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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时候,他语速非常慢,句子与句子间有很大的空隙,能听得出他在努力思考和组织,但这样讲出的话反而意外地富有哲理。 眼前的柯宏,和十年前那个刚刚跨进舞池的男孩一样,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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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收了:从夜店舞郎到钢管舞世界冠军极昼:钢管舞也有世界冠军
正午故事:我与钢管舞:从酒吧到世界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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