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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岁代孕妈妈死在黑诊所里在怀孕的第17周,伴随着剧烈的呕吐和大出血,42岁的印度孕妇才恐惧地意识到,代孕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就像出租你的房子一样容易,花9个月时间,就能拿到一笔巨款!”几个月前,在街角的小诊所里,染发的时髦女医生说着一堆她从没听过的名词,什么精子、卵子、受精卵。

而她和几位像她一样,披着廉价沙丽,戴着仿制塑料珠宝首饰的女子,似懂非懂地睁大眼睛听着。期间,有人问:“如果注射就能让我们怀孕,那以后还要男人干吗?”



▲排队等待体检的印度代孕妈妈

为了争取到这份“工作”,她隐瞒了自己的一系列疾病史,包括肺结核、腹部积水,以及抑郁症,而小诊所也没有仔细检查她的身体。没受过什么教育的她不知道,即使身体健康,42岁也已是危险的“高龄孕妇”。

就这样,她怀孕了,然而,严重的并发症却让她最终死在了小诊所里,一尸三命——她怀的,是一对双胞胎。



作为全球“代孕中心”,在印度,每年有超过25000名“代孕宝宝”出生。而在全球范围内,代孕已经是个每年可以创造10亿美元的产业。疫情下,因为出行受阻,不少“代孕宝宝”滞留在出生国,这也为不少诊所和代孕中介带来了麻烦,但这并不能阻止这个行业的持续繁荣。



恰如一位印度代孕中介所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疫情反而让他们的生意变得更好——因为自己或者丈夫失业,更多贫穷女性选择了代孕这条路。

作为产业链里最底层的一环,这些代孕妈妈是货真价实的“工具人”,她们的价值,只在于怀孕的那9个月。



▲插图:为了钱去代孕的女人

2016年,《卫报》记者曾假扮成“买方”,走访了4家印度代孕诊所。在那里,她了解到了代孕妈妈所遭受的痛苦:无数次的侵入式检查,受精卵的植入,以及服用各种药物保胎。

为了确保胚胎的成活率,诊所一般每次都会选择3-4名代孕妈妈,在她们体内植入2个以上受精卵,挑选发育最好的胚胎。而那些“不够好的”,就不得不去流产。有一位30岁的女子,一次被植入了4个受精卵,最后却被要求全部流产处理掉。

此外,为了防止代孕妈妈和腹中胎儿产生感情,诊所会让她们服用药物,抑制乳汁分泌,这样,生产之后,即使她们想,也没法给婴儿喂奶。不过,更普遍的情况是生产完之后,诊所直接带走了婴儿,代孕妈妈连看都看不上一眼。



这些贴满了可爱婴儿照片的诊所,却让人感受到了一种类似《美丽新世界》里订制人类的恐惧。穿着时髦的夫妻,在那里选择他们想要的孩子的一切——肤色、发色、身高、眼睛的颜色……仿佛这不是一个个生命,而是一件件商品。

而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还不失时机地补充说,如果他们愿意,连卵子都可以购买——卵子“捐赠”者都是受过高等教育,25岁以下的印度女孩,甚至还有来自婆罗门阶层的“上等”女孩。



▲代孕诊所里的卖卵女孩

考虑到不少代孕妈妈都生活在贫民窟这样的地方,记者问,是否可以付钱,让孕妇住酒店? 但这个请求却被拒绝了。表面上,工作人员表示,“丈夫可以更好地照顾她。”但实际上,她了解到,这样做是为了把孕妇和外界隔绝开来,以免让她打听到一些敏感信息,比如代孕一次究竟可以拿到多少钱。

这就意味着,即使身怀六甲,代孕妈妈依然要回到贫民窟,回到那个蟑螂和老鼠出没,终日散发着发霉腐烂味道,几十个人共用一个厕所的地方。而很有可能她还要继续承担繁重的家务,并且在丈夫心情不好时,遭受他的恶语相向和拳打脚踢。



▲生活在恶劣环境中的代孕妈妈



“法律可以让我卖肾,

为什么我不能出租老婆的子宫?”

纪录片《出租子宫》,历时大半年时间,拍摄了25岁印度代孕妈妈Vilmlesh的真实生活。

影片一开头,就是印度贫民窟里压抑的,露出砖头的墙壁,以及晾晒在墙外密密麻麻的破旧衣服。Vilmlesh坐在地上,一边做吃的一边絮絮叨叨:“我有四个孩子,我妈跟我们住,家里有这么多张嘴要喂,一袋面粉5、6天就吃光了……”





穷,是不少印度女性被迫走上代孕这条路的原因。代孕一次,她们理论上可以获得   5300美元——在印度,这是不少人6-15年的收入,有人甚至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代孕一次,客户仅仅支付诊所的钱就高达2.4万美元,而他们还要支付中介费用,最后到代孕妈妈手里的,只是个零头。媒体报道,有代孕妈妈被“中间商”层层剥削,代孕一次,只拿到了1300卢比(合约17.6美元)。但即使如此,这位妈妈还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些钱,够她给自己的孩子交一部分学费了。



而就算这零头,她们也不一定能拿到。Vilmlesh就是在怀孕7、8个月的时候,才和诊所签的代孕合同,这意味着,这之前如果出现了意外,诊所不会负责,而她也拿不到任何“劳务”。

而当签好合同的Vilmlesh兴冲冲地从诊所走出来,她手里却没有合同副本。没上过学的她表示,自己根本看不懂合同,而“他们告诉我,说会给我钱”,她就老老实实签字画押了。调研数据显示,在德里,92%的代孕妈妈都是拿不到合同副本,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的。



▲从代孕诊所的宣传册到合同,代孕妈妈都看不懂

不少代孕妈妈表示,拿到钱之后,她们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改善家人的生活,包括修补漏雨的房子,给孩子交学费。还有人说,要拿去给老公还债,而很少有人说要给自己买什么。

但遗憾的是,她们为家庭做出的牺牲,却很难被丈夫看到。在印度,一些男人依然把妻子视为自己的财产,而她赚来的钱,自然也是他们的。

纪录片里,Vilmlesh的劳务费4900美元,被打到了她丈夫的银行卡里。而他总是敷衍她,一会儿说给她买首饰,一会儿说给她买辆摩托车,后来索性给了她一张卡,让她自己去取钱。而她发现,这只是一张类似身份证的卡,根本不是借记卡,也不可能取出钱来。





更可怕的是,一些女性是被丈夫逼着去代孕的。一位丈夫在谈论让妻子去当代孕妈妈时,口气漫不经心:“法律都允许我卖肾了,我出租一下老婆的子宫,怎么啦?” 

一位印度代孕诊所的医生表示,他曾见过一些女性,从不到20岁到40岁期间,当了十几甚至二十次代孕妈妈,期间经历了多次流产。而一旦分娩出现意外,“保大保小”这样的问题是不存在的——几年前,一位30岁的印度代孕妈妈因难产去世,医生竭力抢救下了孩子,而美国母亲抱着孩子就跑路了。



▲生产结束后,很少有人关心代孕妈妈的死活



严禁商业代孕并不能改变她们的处境

42岁代孕妈妈惨死黑诊所之际,有当地媒体这样报道:“她死在了代孕禁令赶来的路上。”

因为代孕对女性从身体到精神上的剥削,印度“禁止商业代孕”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过。2019年,新的代孕法案通过,一旦执行,印度将禁止任何形式的商业代孕。

然而,对这部法律的争议也不小,有人认为,这是“印度政府自以为保护女性权益的又一次典型做法”——在没有为女性提供更多工作机会的前提下,这样一刀切的做法,只会让地下代孕黑诊所繁荣起来,而它们对代孕妈妈的伤害更大。



▲在网上到处撒网的黑中介,公布了不少代孕妈妈的信息供挑选

事实上,2014年起,印度就禁止外国人入境代孕,但在利益诱惑下,相关代孕产业一直存在。

而即使在代孕合法化的国家,依然有不少悲剧在上演。自从印度政府管控代孕以来,乌克兰已经接替印度,成了新的代孕中心,但在那里,却频频有新生儿遭父母遗弃。

2016年,因为出生时有缺陷,一位名叫Bridget的代孕宝宝,被她的美国父母丢弃在了孤儿院。如今4岁的女孩,依然不太会走路,而且需要终身服药。据说,她的所谓“父母"只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话便走了:“我们想要一个有好莱坞明星一般笑容的孩子,她没有。”



▲被遗弃的Bridget

胎儿在母亲体内的9个月,也是建立感情的9个月;缺失了这段经历的父母,遗弃一个孩子,就像遗弃一只破损的杯子一样,毫不犹豫。而一旦被“拒收”,生产出“瑕疵品”的代孕妈妈,也很可能白忙活一场,颗粒无收。



▲印度街头,“出租子宫”直接被写在黑诊所的招牌上

纪录片《出租子宫》的最后,Vilmlesh 成了一名代孕中介,专门介绍那些单纯的穷苦女孩,去做代孕妈妈。她闭口不谈自己代孕过程中经历的种种痛苦,却忙着为那些女孩画下大饼,告诉她们一次能赚这么多钱,是多么美好的事。而她最近的一位游说对象,竟然是自己13岁的侄女。





Vilmlesh显然知道,这么年轻的女孩去做代孕妈妈会经历什么,但她不想谈这个问题。黄昏时分,在昏暗的屋子里洗衣服的她,抹了一把眼泪,又开始了絮絮叨叨:“家里有这么多张嘴要喂,一袋面粉5、6天就吃光了……”

Vilmlesh信神,她曾买过一个神像来保佑腹中胎儿,也相信做坏事要下地狱。但对她而言,贫穷是一件更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