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凌时宫
“风险？我当然知道有风险，但反正矮着也是残了，不如赌一把。”
说话的这个男生，今年20出头，自称身高173.5cm, 但一直觉得自己不够高。他所在的这个群里，有335个和他一样，对自己身高不满的年轻人，而他们打算去做一个特别恐怖的手术——“断骨增高术”。
顾名思义，所谓断骨增高，就是先把腿骨切断，再用设备生生拉长，据说能增高3cm-10cm——见过想把别人腿打断的，还真没见过想把自己腿打断的！
▲断骨增高手术使用装备示意图
因为这个手术风险很大，常常伴随着各种并发症，甚至致人残疾，多年前已经被国家已经严令禁止用于美容性质的增高。而媒体也曾报道过各种受害者的故事。
但即使如此，也不能阻止想要铤而走险的人们。
最近，我潜入3个“断骨增高”群，并和几个号称能让人去国外做手术的中介聊了聊，发现“身高焦虑”不但在摧毁一些年轻人，还让他们也成了无良商家眼中的韭菜。
“宁要185cm的王祖蓝
不要158cm的吴彦祖”
据说这是群里一位男生前女友的原话。
说起自己的恋爱血泪史，这位男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他说，自己身高165cm, 从小到大，喜欢过的女生穿了高跟鞋都比自己高，一位身高170cm的女神曾摸着他的头说：“只要你长到180cm, 就是我的男神了！”另一位女神，则直接抛出了以上那个残忍的择偶标准。
在我卧底的3个“断骨增高群”里，一共有几百号人，其中大部分是男生。对他们来说，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168cm和170cm.
有男生说，因为矮，而且瘦，又留长发，有时会被小朋友叫“阿姨”。一位生活在北方的男生则表示，去挤公交，发现一车子人都比自己高。一次一个女乘客大喊流氓，质问他为什么用头蹭自己的胸，他连忙解释说不是这样的。女乘客上下打量他，确认他是站直的，然后就沉默了。
恋爱方面，身高更是对男生造成了一万点暴击。几个不到170cm的男生甚至表示，这辈子都不想恋爱结婚了，因为不想自己的身高，再去祸害下一代。
此外，还有男生愤恨地说，“现在很多男明星都虚报身高，175cm、176cm都敢报180cm，害得中国女生对男生身高有着谜之追求，觉得180cm以下的男生都不是人！”自此，话题逐渐向男女对立方向发展。
有男生抱怨，你们女的只要颜值高，高的是性感高挑，矮的是小鸟依人，哪像我们男的，只要矮，就被说是三等残废。
然后立刻有身高151cm的女生跳出来反驳，说自己长得好，脾气也好，但鬼使神差谈的男朋友没一个身高低于180cm的，最后分手都说是她太矮了。她现在都有点自闭了，觉得自己身高不行，性格不行，一无是处。
不过，男女对立只是群里很偶然才会出现的现象，绝大部分时间，“腿友”们都惺惺相惜，互相舔舐着伤口。
在这个群里，有一些通用的“黑话”，只要是老腿友都懂。比如“早净”、“晚净”，就是早上和晚上的净身高。“腿友”们对身高特别敏感，也特别痛恨虚报身高的人，所以一定要用这种精确的计量方式。
但另一方面，他们又承认，在现实生活中，常常虚报身高。
一个170cm的男生说，即使只虚报两厘米,说自己172cm，立刻感觉档次都不一样了。还有男生说，自己净高172cm，但去相亲的时候内增高一穿，头发一做，再虚报几厘米，敢说自己181cm。
还有一个词叫“重开”，这是“腿友”们抱怨遗传基因太差，想要重新刮一下子宫彩票的意思，现在也常常指去做手术增高。
由于在生活中屡屡受挫，“腿友”们的补偿心理很严重。
一位158cm的女生，想一口气做到170cm，认为不做的话，这辈子就白活了；而群里的男生们几乎个个想增高到180cm以上，甚至有人认为，现在年轻人都很高，185cm也只能算中等身高，恨不得能做到190cm。
谁在制造“身高焦虑”？
其实，“腿友”们都非常清楚这个手术的巨大风险。
在群里，他们常常探讨手术的种种风险。
比如血管和神经，会在拉长过程中受损；他们谈到最新的一种内置钢针技术，结果针在骨头里产生了溶解和腐蚀，被紧急召回；还有一些做过手术的“腿友”过来现身说法，说自己感染了，患上了骨髓炎，暂时丧失了运动能力……
恰如一位“腿友”所言，一看这些出事案例，就觉得心脏不好了。但即使如此，也不能阻止“腿友”们断腿的执念。
在国内，这个手术被禁止用于美容性质的增高，因此他们偷偷打听一些私下做手术医生的信息；更多的人，则四处打听出国做手术的消息。
但离奇的是，许多“腿友”其实并不矮。数据显示，2020年，18岁-44岁国人的平均身高，男性是169.7cm，女性是158cm , 而在群里，不少身高超过了170cm的男生依然想去做手术。
一位174cm的男生，说哪怕死在手术台上也要去做，“就算死，我的墓碑上也要写：180cm！"而他想去做手术的原因，竟是羡慕别人有185cm的女朋友。
显而易见，这些年轻人，都是“身高焦虑”的受害者。
《2021男性身材焦虑报告》调查了2080位男性，随后发现，身高仅次于肚腩，成为了男性身材焦虑的top 2。
此外，175cm是互联网男性身高的恶意分界点，近80%的受访者认为，男性身高应该高于175cm。
那么，究竟是谁在制造“身高焦虑”，在货币通胀、学历通胀的今天，又制造了一场“身高通胀”呢？
除了网文、偶像剧里外形近乎完美的男主，社交媒体上真假难辨的女性“高”择偶标准外，这里还必须提一下贩卖身高焦虑的无良商家。
以某多多平台为例，上面的部分商家，一边向年轻人灌输“身高不够，以后找不到女朋友，找不到好工作，自卑一辈子”、“别让身高毁了你的一生“这样的理念，
▲某多多上增高产品宣传图
一边向年轻人兜售号称60岁用了，还能长高10cm-20cm的足贴、增高药等产品。
我看了一下，发现不少产品的成分无非就是一些常见的中药材：
好家伙，就这，60岁的人还能原地长高？但商家却信誓旦旦，表示绝对有用。
没想到的是，群里好多“腿友”表示，自己此前就是看了这些无良商家的广告，交了很多智商税，最后实在太绝望了，才考虑断骨增高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不仅是割韭菜，还是害人
而这些年轻人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把希望寄托于这个风险巨大的手术时，却先被一些无良中介盯上了。
无论在百度的“断骨增高贴吧”，还是在我所在的微信群里，都潜伏着不少中介。因为断骨增高在国内是被禁止的，他们主要是介绍“腿友”去国外做手术。手术价格从十几万到上百万不等，主要根据国家、医生而异。
▲网传部分海外医生的手术费用
但他们没说的是，在国外，这个手术其实也主要用于治疗长短腿等疾病，以及车祸造成的腿部损伤，很多医生并不推荐把它用作医美用途，除非是病理性的矮小（在中国，男生160cm以下，女生150cm以下，属于病理性矮小）。
我加了两个中介，一个介绍去土耳其做，一个介绍去越南做。
虽然他们都把当地的医疗水平和环境吹得天花乱坠，但当我看合同的时候，却发现上面并没有写，一旦出现意外情况，比如感染，神经受损等，医院会怎么处理。此外，疫情也让远赴这些国家做手术，变得更不安全。
甚至在国内，还有医生私下在接这样的手术，收费从几万到十几万、二十几万不等，相对国外便宜些，但利润依然惊人。
一位中介表示，因为市场需求大，他所对接的医生一年要做很多例。
不过，群里有名为“某某医生断骨增高手术受害者”的女生曝出，自己在国内某医生的私人工作室里做了手术，然后腿部神经受损，至今还在艰难维权。
还有“腿友“远赴国外做了这个手术，因为费用很高，据说是卖了房子去做的。但她却在群里反复劝大家不要做这个手术，因为不但过程极其痛苦，”想死的疼“，而且因为拆架子的时候出了问题，一年多了，至今还瘸着。
但当她试图在手术机构群里维权时，却直接被对方踢出了群。
一个多月的卧底结束后，我的内心是沉重的，因为我看到了太多被过偏见和戾气扭曲的心灵。
这确实是个看脸的社会，理想的颜值和身高，或许会让很多事情在一开始变得容易，但事实上，就算是在演艺圈，也很难找到单靠颜值就成功的人。
但可悲的是，一些人却把不成功的原因全归结到外表上。在群里，有人说自己至今一事无成，在一个小单位上班，主要原因是不够高；还有人因身高不停抱怨父母，然后理直气壮地问他们要几十万去做手术……
但退一万步来看，就算手术成功，身高增加了几厘米，生活的难度就会降低几分了吗？
在这里，我想引用一下美国医生Charlotte Markey的观点。医生曾观察过很多病人，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包括增高在内的医美，给人带去的那种积极乐观的态度，并不会持续很久。很快，人们又会发现自己身上其他的缺陷。
“外表或许能让人有一定的优势，但最后决定你一生的，大概率并不是颜值和身高。”这位医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