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要

1. 1962年斯塔默出生于一个典型工薪家庭,他是家族中第一个上大学的成员。斯塔默 青年时期便积极参与工党活动和参与左翼杂志编辑,从政后他 常以平民出身与选民沟通,赢得了广泛的好感。 尽管斯塔默“个人魅力”的缺乏常被视作其“重大短板”,但鉴于近年来三位保守党“网红首相”接连失利,斯塔默“中规中矩”或许才是最佳策略。

2. 2020年斯塔默接任工党领袖后,抛弃了许多工党传统的左翼纲领,强调“经济增长和社会公正必须齐头并进”,自称“亲商主义”,撤回了对加税、免除大学学费和大规模公共支出的支持。 他还明确表示“英国无需重返欧盟”。 但细看这些措施,不难发现斯塔默是在排除风险最大限度争取摇摆民众。

3. 工党在野期间对华态度强硬,斯塔默和可能的未来外交大臣拉米曾多次指责中国。知情人士披露,斯塔默的对华战略包含“评估后在关键供应链和人工智能方面实行对华制约”等“鹰派”内容。但上台后,工党将面临来自国内外的多重压力,需要在中美之间找到平衡。有消息表示,工党对华政策可能会较为折中,出台时间也不会很快。

在7月4日举行的英国立法选举中,斯塔默(Keir Starmer)领导的工党获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以远超下院过半数(326席)的绝对优势,赢得了阔别14年之久的执政党地位。5日,英国现任首相、保守党领导人苏纳克辞去首相职务,斯塔默将成为14年来首位工党籍英国首相。



“草根高学历者”

斯塔默,1962年出生于伦敦泰晤士河南岸的一个平民区——萨里郡奥克斯特德镇。他家是一个典型的双职工家庭,父亲是工具制造商,母亲则是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NHS)的一名护士。



▎青年斯塔默和父母。他的母亲患有一种罕见的疾病,母亲在患病的情况下勇敢地、坚定地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决心深深地影响了斯塔默。

他自小早熟,学习成绩优异,是这个家族里首位考上大学的成员,拥有利兹大学法学学士学位和牛津大学民法学研究生学历。不仅如此,他还早早流露出从政兴趣,在这个传统左翼社区,耳濡目染的都是劳工和“民主社会主义”思想,因此他16岁就加入了工党的青年组织“青年社会主义者”,他曾自称“素食习惯和‘社会主义者’身份是我始终不变的两大原则”。大学毕业后,他还参与编辑了一本著名的左翼杂志《社会主义替代品》(Socialist Alternatives)。

斯塔默经常以自己的平民出身作为与选民沟通的桥梁,提及母亲与疾病斗争的经历让他对国家医疗服务体系(NHS)充满感激。 这份真挚的情感,让他即便在公众眼中“缺乏个人魅力和偶像气质”,也在工党的基本受众中赢得了广泛的好感。

自1987年起,斯塔默作为一名律师(英国审判律师)开始了他的职业生涯,接手过多起备受瞩目的案件, 包括对抗壳牌、麦当劳等大型企业的诉讼,以及就撒切尔夫人关闭煤矿的决策提起的诉讼。在布莱尔担任首相期间,他还担任了内阁的人权事务顾问,参与处理了《北爱尔兰耶稣受难日协议》的相关事务。2008年,斯塔默更是出任了刑事检察专员领导英国皇家检察署(CPS),期间他主导了对多位政要的起诉,包括成功让时任能源与气候变化大臣休恩因法律纠纷而离职,使其成为英国历史上首位因此丢官的内阁大臣。

直到此时他都以一位专业司法人士的身份著称于世,并在2014年因“在司法界贡献卓著”获封爵士——但不到一年他就投身政坛。 2015年,斯塔默 作为 科尔宾 竞选工党领袖时的 左右手 , 尝试 竞选霍本和圣潘克拉斯选区并成功当选 , 从此转入政坛 。 这个选区是工党 “铁票仓”,让初来乍到的他在此“出道”,充分表明工党对他的看重。



▎在法律工作生涯中,斯塔默为自己塑造了为劳动人民挺身而出的形象。因在法律和刑事司法领域做出的贡献,斯塔默在2014年获封爵士。

2016年随着科尔宾正式成为工党领袖,他被委以重任,出任在当时备受瞩目的的“脱欧影子国务大臣”, 2019年英国立法选举中,他提出的“重新举行脱欧公投”被列入工党竞选纲领,他也被看作“反脱欧”干将。但那次选举以工党空前惨败告终。选举惨败加上被指责“对犹太人出言不逊”导致科尔宾辞任工党领袖。2020年1月4日,斯塔默,这位仅有五年政坛经验的“菜鸟”,在“科尔宾得力助手”的光环下,接过了工党领袖的重担。

当时的分析家普遍认为,无论是偏向右翼的布莱尔还是左派的科尔宾,两者均出身富裕家庭,带有典型的“公学精英”标签,这在以劳工阶层和草根为基础的工党内,难以形成强大的凝聚力。而草根出身却高学历的斯塔默,则巧妙地融合了两者优势,既接地气又具备专业素养,能够左右逢源,两头沾光。尽管他踏入政坛较晚,但从学生时代到司法界的职业生涯中,他始终保持着鲜明的工党立场,这份坚持为他日后的政治转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斯塔默与工党前领袖科尔宾。

“变革”与扬弃

即便在科尔宾因败选和“反犹”四面楚歌之际,斯塔默仍不动声色地留在“八面漏风”的科尔宾“影子内阁”。当科尔宾辞任,斯塔默挺身而出竞选党领袖时,他低调亮出一套深具科尔宾特色的竞选纲领,包括免除大学学费、提高所得税、推进英国公共服务大规模国有化等。一时间,人们普遍认为他上台后将延续科尔宾的路线。



▎斯塔默与科尔宾交谈。

然而,刚一上任,斯塔默便高举起“变革”的大旗,并在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后将自己的“老领导”科尔宾逼出了工党; 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工党长期尊奉、自己也一直附和的许多传统左翼纲领,如高税收、高福利、国有化、大手笔公共支出,强调“经济增长和社会公正必须齐头并进”,自称“亲商主义”,撤回了对加税、免除大学学费和大手笔公共开支的支持。

更甚者,他不顾党内元老们的强烈反对,撤销了工党多年来的标志性承诺 ——每年斥资350亿美元推动“绿色能源替代”,直言“盲目扩张开支是不负责任的行为”。斯塔默还果断撕下了自己长期以来的“反脱欧”标签,这一转变也标志着工党立场的微妙变化,他多次明确表态“英国无需重返欧盟”。



▎ 2020年4月,斯塔默当选工党领袖后发表胜利演讲。

此次短短六周的仓促竞选周期,他率领工党提出了被公认“沉闷乏味”的五大纲领: 促进经济增长、投资绿色能源、改革NHS(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加强社会治安以及通过新技能议程创造“机会”。此外,还提出了一系列“碎片化”的愿景,如设立新的公有能源公司、缩短NHS等待时间、建设新住宅及重新国有化铁路服务等,即便对于这些看似平凡的承诺,他也坦诚表示“无法确保当选后立即全部实现”,因为它们属于“长远规划”,需要“迈出第一步”——这第一步,正是让工党赢得选举,执掌政权。他强调,这些愿景仅是“首付”,若给予工党更长的执政时间,“我们将为英国带来更为深远的改变与帮助”。

许多分析家,如伦敦玛丽女王大学的贝尔教授、伦敦研究小组(UK in a Changing Europe)的资深研究员拉特博士以及著名的选举分析权威柯蒂斯爵士认为,斯塔默公开标榜“国家重于党派”,这是他敢于抛弃许多传统工党左翼纲领、不惜清洗科尔宾势力,甚至自我剥离旧有标签的关键驱动力。回溯近几十年,工党最为辉煌的胜利莫过于1997年布莱尔的胜选,而布莱尔的宗旨——“傻瓜,什么左翼,中间摇摆选民才是最关键的”,是不惜背离传统工党主线推出的一系列中间调和纲领。



▎ 6月26日,里希·苏纳克(右)和基尔·斯塔默在英国诺丁汉参加 BBC 辩论。

斯塔默在竞选前的这一系列“断舍离”,实则是在精准剔除那些易被对手抓住“历史小辫子”、评估为不受中间选民青睐的“负资产”, 如全面国有化、高税收高福利的陈年旧账,以及近年来被认为过激的“减排政策”。甚至,放弃“反脱欧”立场也经过周密计算,因为对手“命门”在经济、社会问题,“重返欧盟”既无法操作,又容易在选民普遍担心的非法移民问题上混淆视听。

然而,斯塔默“个人魅力”的缺乏常被视作其“重大短板”。 YouGov在今年早期推出的一项民调显示,在个人公众支持率上,他远不及极右翼政客、改革党领袖法拉奇(Nigel Farage)。更为棘手的是,工党支持者平均年龄较小,偏偏他不受年轻人喜爱且“越来越不受他们待见”。对此,分析家指出,英国民众历来偏好稳健的建制派政治家,代议制政体下党领袖也无需如美国总统般成为全国各选区的“公关大使”。首相只需确保本党在下议院占据多数席位,并在个人选区成功当选下议员即可。



▎斯塔默于2007年与维多利亚·亚历山大结婚,两人育有一子一女。斯塔默因“周五不加班”得陪家人吃饭而被保守党诟病,反对者批评道:“斯塔默可能就此成为一名‘兼职首相’”,“如果周五晚上发生国际性大事件,他可能也不会上班”。

以擅长公关、个人形象与口才极富感染力著称的法拉奇,历经八次选举方首次当选下议员,而看似“魅力平平”的斯塔默却已悄然连任十年之久。甚至有人怀疑,鉴于近年来三位保守党“网红首相”接连失利,此时“中规中矩”或许才是最佳策略。斯塔默本人亦曾在今年1月英国独立电视台采访中幽默表示:“若我的无趣成为唯一槽点,那我便安心了,因为这意味着胜利在望”。



据知情人士透露,斯塔默的关键助手拉米与前美国总统奥巴马私交甚笃,奥巴马常通过Zoom平台为斯塔默提供宝贵建议,鼓励不要害怕暴露私生活中脆弱的一面”,以及“最大限度争取摇摆选民”的风格,都让斯塔默受益匪浅。

至于对科尔宾的冷酷,则是斯塔默为数不多个性鲜明之处,他稍早接受《时尚先生》杂志采访时直言不讳“有时,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领导者,你必须冷酷无情”。



正如贝尔所言,斯塔默会被许多左翼人士斥责为“叛徒”,认为他“打着社会主义旗号背离了社会主义原则”,又会同时被右翼人士指责为“反复无常的变色龙”,但“如果非这样工党和他才能赢,他就会毫不犹豫去做,因为他的性格就是为上台不惜一切代价”。

他本人说得好,说这说那都是以后的事,关键是第一步,而第一步就是上台执政,在这“第一步”之前一切都最多是第二位的。



对华政策有何变化?

工党在野期间对华“刺耳之音”并不比保守党少多少: 去年11月斯塔默本人就曾揪住前首相卡梅伦曾为中国投资基金工作的“小辫子”对苏纳克穷追猛打,今年3月,他又在下院喊话,声称“将对中国干涉英国民主展开行动”。



▎工党影子外交大臣戴维·拉米 (左一)认为英国需要采取跨政府的方法来应对中国。

5月22日即苏纳克宣布提前举行选举当天,可能出任未来外交大臣的拉米在智库查塔姆研究所阐述所谓“进步现实主义”外交政策愿景,指责英国对华政策过去14年在保守党治下“反复摇摆”,称今后将“采取更一致的战略”。

据POLITICO援引5位知情者透露,选举的提前导致斯塔默对华战略构想尚未完成,拉米“刚刚开始阅读有关如何进行改革、谁应该领导改革以及英国需要与中国解决的一系列贸易、投资和安全问题的提案”,但考虑到最关键的建议来自一贯对华不友好的中国战略风险研究所 (CSRI,他们是唯一在苏纳克宣布选举前就提交初步计划的),因此其风向不难判断。另两位知情人披露,计划中包含“评估后在关键供应链和人工智能方面实行对华制约”等“鹰派”内容。

一些知情者指出,美国近年来不断向盟国施压,迫使其在贸易、安全、技术封锁等方面与美同步,保守党内阁近年来对此亦步亦趋,工党上台后会感受到来自国内不同领域的不同压力,将“不得不在中美间艰难走钢丝”。

多位知情者指出,包括对华政策在内的“进步现实主义”构想由工党联合组织地缘政治总监加维在拉米的办公室领导,评估参与者中也包括前澳大利亚总理陆克文这样的知华派,因此最终拿出的版本会较为折中,出台也不会很快,“弄不好会拖一年”。



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英国与世界项目主任、曾参与保守党政府在 2021 年综合评估中对华政策研究的奥沙利文表示,英国对华政策的全面改革“值得欢迎”,但不论保守党或工党都“缺乏对权衡利弊的详细讨论”,而这些权衡利弊是管理政府与北京关系所必需的。她主张新战略应该创建一个“政府中央部门,帮助裁定经济和安全需要之间的权衡利弊”,工党的战略“需要避免编写一份被束之高阁、不再被提及的审查文件”,并致力于采取具体行动,比如更好地让公务员掌握了解中国所需的技能。

GMTL咨询公司的高级顾问巴福德和《从北京到英国》杂志创始人霍格担心,一旦特朗普上台,势必在迫使英国对华施压方面变本加厉,而这未必符合英国和工党内阁的利益,一旦曾在 2010 年至 2012 年担任卡梅伦内阁首任国家安全顾问的里基茨表示,“考虑到未来几十年与中国的关系将变得多么重要和复杂,从一开始就认真考虑并制定一个可以持续一届甚至两届议会的战略是一个好主意” 。



但“情况很复杂”,因为中国“在某些领域是安全威胁和外交政策对手”,但也是英国的主要市场和关键进口来源——也是应对气候变化等全球挑战的重要合作伙伴, 如何平衡取舍,对远离执政地位14年之久的工党和斯塔默而言,都绝非易事。处理不好,“甚至可能令美英关系出现一些微妙”。



▎7月5日,中国外交部在回应斯塔默此前涉华言论时表示: 中国和英国都是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也是世界主要经济体。 发展稳定互惠的中英关系,符合两国人民的根本利益,也有利于双方共同应对全球性挑战,促进世界的和平与发展。 “我们希望同英方在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基础上,推动中英关系沿着正确的轨道前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