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准备一趟去首尔的旅程,假期打工兼职和节省生活费凑钱;背着电脑去首尔,在间隙中学习或工作;为了抢票,加了不同的票务群,还不得不加价买票……喜爱Kpop的女孩们,跨越万难,奔赴首尔看演唱会,和朋友流连于首尔的大街小巷。她们在各类网络平台上,记录在首尔追星的经历与首尔旅行的体验,描摹“出逃”日常生活及前往首尔的意义,并自创“首尔病”(又称“首尔郁”)一词,概括自己重返日常后,对首尔的留恋等状态。


作为韩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首尔是名副其实的Kpop之城。


2019年,韩国文化体育观光部海外文化宣传院对包括韩国在内的16个国家、共8000人进行了“对韩国的印象”问卷调查。结果显示,韩流(Kpop)不仅是外国人最容易接触的韩国领域之一,也是韩国形象代表的关键词。


在追星女孩的文字里,首尔更像是一个能让她们短暂逃离现实生活的乌托邦。这里不仅有她们喜欢的爱豆(偶像)、令人难忘的演唱会和随处可见的Kpop元素,更有粉丝的友谊,陌生人的善意,爱豆就读过的学校,漫天的银杏树叶,汉江公园的泡面香味……


为什么非得是首尔,而不是举办Kpop爱豆巡回演唱会的其他城市?她们在首尔经历了什么?在“首尔病”背后,追星对她们而言有什么意义?


这次,深度训练营和四位踏足首尔的粉丝对话,试图理解“首尔病”与“首尔病”之下,她们有关追星的生命体验。


首尔,Kpop之城


(首尔)又破又小,真的跟城乡结合部一样。”豆浆(化名)第一次出国,就是来首尔看NCT127演唱会。落地首尔,眼前的街景有些其貌不扬。豆浆记得,首尔的地铁旧旧的,行进的时候还摇晃得厉害。街道上,也少有摩天大楼,这和她生活的成都不太一样。


在首尔,许多店铺都在放Kpop的音乐,随处可见爱豆海报和应援。很快,豆浆就沉浸在浓浓的Kpop氛围里。


Kpop俨然成为韩国文化输出的招牌,而Kpop爱豆的演唱会则吸引全世界的粉丝赴韩。2023年,韩国旅游发展局广州办事处支社长朴范锡在接受《南方都市报》采访时表示,现在访韩的自由行游客以20—30岁的年轻人为主,女性游客占比高达70%—90%,她们访韩的目的是观看韩流演唱会。


韩国国内绝大部分与Kpop相关的活动,诸如演唱会、打歌舞台(韩国电视台的音乐节目)、粉丝见面会,都集中在首尔。首尔是名副其实的Kpop之城。


“我去首尔就是为了追星,就是想尽情地感受Kpop。”BTS粉丝kk(化名)一年之内去了三次首尔。在路上听到BTS的歌,kk会开心地手舞足蹈,“和我一样手舞足蹈的人也蛮多的,我的爱好在这个城市非常普遍,像呼吸一样简单。


随着世界各地放开疫情管控,不少Kpop爱豆重新开始世界巡演。众多城市中,香港、澳门是热门的演唱会选址地。以澳门为例,2023年就有BLACKPINK、NCT DREAM、N.FLYING、Treasure、HIGHLIGHT等知名爱豆组合来澳巡演。即便如此,作为主场的首尔场演唱会,依旧在体验感方面有无可取代的竞争力。


kk在新加坡和首尔观看过BTS成员闵玧其世界巡演,她觉得首尔场的体验更好,比如首尔场门票定价普遍比巡演便宜。并且,爱豆会直接讲韩语,这让他看起来更松弛。首尔场也时常会有爱豆的朋友来观看。kk回忆,在首尔场的演唱会,她坐在艺人席附近,就看到了BTS的其他成员等艺人,“感觉票都值回来了,他们休团之后分开活动,我能看到他们完整体觉得很开心。”


去过香港、澳门看巡演的NCT粉丝蓝山(化名),也认为首尔场的体验很好。首尔场的演唱会时长比港澳场更充裕,粉丝喊的应援也会格外整齐,她推测是韩国粉丝数量较多,喊韩语应援会更熟练。


演唱会上,当成员们两次唱到“Space 좁혀지는 우리 거리”(缩短我们的距离)时,豆浆最喜欢的成员郑在玹和金廷祐,就在她的正前方跳舞。


这场演唱会,让豆浆觉得将近四个月的准备是值得的,她尽力把彼此的距离,从成都到首尔的两千多公里,缩短到看台与舞台之间的十几米距离。


去首尔看演唱会的准备过程繁杂,比起一般的旅游,准备工作更消耗情绪。“侧面证明,追星看演唱会,能给大家带来非常大的情绪价值,所以才肯付出这么多努力。”谈及对演唱会的准备,蓝山忍不住感慨。


豆浆今年大三,平时爱宅家,不爱旅游。NCT127部分成员即将入伍,平时“随缘追星”豆浆,想着“还是得去看他们一次”。首尔行是豆浆首次海外之旅。演唱会行程官宣之前,豆浆就办好了护照、签证,攒好了需要的钱。开明的父母为她付了机票钱,豆浆假期在麦当劳打工兼职和节省生活费,把剩下的部分凑齐。


抢票是所有准备中的重头戏。


“如果没有这张票,我可能就要变成在上学期间,莫名去首尔三日游的神经病了。”提及抢票,豆浆突然激动起来。她想看的NCT127三巡首尔场一共有六场,分两周举行。即便场次多,在会员提前购票和公售两次抢票的机会中,她也毫无收获。


近十天的时间里,豆浆“做梦都在抢票”,焦虑时刻萦绕在心头。她加了许多票务的微信和各类信息群。演唱会前一周,豆浆加价850元,从票务那买到了票。“我宁可多花一点钱,也不想再为这件事情内耗。”三天后,票价下跌,豆浆生气地发现自己多花了300元。万事俱备,豆浆搭着红眼航班(指半夜或凌晨起飞,且飞行时间少于正常睡眠时间的航班)来到首尔。


太多的见面机会在疫情之下烟消云散。三年里,绝大部分中国粉丝与爱豆之间永远有屏幕相隔。当一切恢复正常,不少陪伴粉丝们度过疫情三年的爱豆即将入伍,这让见面变得非常迫切。


韩国军事人力管理局官网显示,韩国《兵役法》规定该国所有男性公民都必须认真履行兵役义务。在“常见问题集锦”2021年回答的问题中,现役招募部表示,各军的服役期限是陆军和海军陆战队18个月,海军20个月,空军21个月。这意味着韩国籍成员个人会面临接近两年的空白期。于团体而言,由于成员们的年龄与入伍时间不同,团体面临的空白期极有可能超过两年。


“这个行业从来不缺年轻人,两年时间足够出很多新团了,对偶像来说是蛮大的职业挑战。我也听到很多粉丝说‘都不知道,过两年我还喜不喜欢了’。”蓝山觉得,两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因此,大家都想趁着自己还喜欢,去看看演唱会,见自己喜欢的爱豆。


演唱会上,kk拍摄下粉丝的应援


kk刚好赶上了闵玧其服兵役之前的巡演,一共看了四场。“演唱会的内容其实大差不差,这些歌我也在软件上听过无数遍了。但每次看,都会有很新鲜的感觉。”kk印象最深刻的是闵玧其在首尔的最后一场演唱会,他在台上流泪。kk在台下很心疼,哭得眼睛都肿了。“我觉得他当时像是对自己桀骜不驯的过去再见,也有点一路走来很心酸,终于释然的感觉。”演唱会结束后,粉丝们熙熙攘攘地走出场馆,拍摄那天绚丽的晚霞,kk一个人坐在场馆门口的椅子上痛哭流涕。


“无论用什么办法我都要去。”演唱会公告出来之后,kk就下定决心。kk自诩对一件事的热情有限,喜欢BTS的两年时间,于她而言已经很长。无论如何,kk尽了最大的努力去见面,没有留下遗憾。


NCT127首尔场第一周的演唱会上,在歌曲“fly away with me”时,一袭薄纱笼罩在舞台上,配合轻柔的灯光,舞美极其梦幻。薄纱落下时,灯光突然变亮,全场欢呼,与他们的歌声交汇碰撞。“像我梦里的东西,突然变得具象化。”在此刻豆浆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下来。整场演唱会都给豆浆非常好的体验,她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演唱会结束后,豆浆和朋友回到民宿,回味当天的演唱会视频直至凌晨两点。第二天,她和朋友们去打卡了不少爱豆同款地,包括郑在玹、金廷祐的母校。


豆浆和朋友去MBC电视台,接参加完打歌节目的爱豆下班


回国后,豆浆在电影院观看了首尔场末场的直播,难过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在现场观看和隔着屏幕的落差感,让我觉得又离他们好远。”这是他们入伍前最后一次完整体巡演。但在2023年8月,成员文泰一意外受伤并接受手术,尚在恢复期,无法参加巡演。这对成员和粉丝都是莫大的遗憾。这场演唱会直播时,成员们在聊天环节时提到入伍,忍不住在台上流泪,电影院里的粉丝们也都没忍住眼泪。“电影院里得有一大半的人在哭。我和朋友仨抱头痛哭。”


在现场,蓝山也哭了很久,她记得现场有许多粉丝都在流泪。“成员们哭得好像以后都要见不到了一样,但我明明才第一次来看你们。”蓝山有些愕然。


线上演唱会的直播已经关闭,粉丝们依旧在高呼“安可”(“Encore”的音译,要求返场再唱的意思)。文泰一拄着拐杖,在成员们的簇拥与全场的齐声呐喊中,久违地走上舞台。



NCT127进行了计划外的最后一次“安可”环节,全场一起合唱了《Touch》。九位成员深深地向粉丝们鞠躬致谢。台下的蓝山在流泪,而身处成都的豆浆,已经走出电影院,通过微博看到“安可”的视频,忍不住再次嚎啕大哭。


一场演唱会过后,粉丝可能会觉得幸福、满足,也有可能会因告别流下眼泪。无论如何,奔赴现场的见面,让遗憾压缩到最小,也成为“首尔病”的根源。四位粉丝均表示,来首尔的首要目的就是追星看演唱会。豆浆认为,她的“首尔病”有一部分是在怀念追星的氛围与较小的距离感,“跟他们在一片土地、同一时空的感觉,让我很幸福。”


首尔之行,剥离日常的体验


她们的“首尔病”源于Kpop,又不止于Kpop。舒适、幸福,是首尔之旅的关键词。


蓝山愉悦地回忆起两次来首尔的“小确幸”,“我每次来首尔,都会发生幸运的事情。我在首尔很多个瞬间,都很幸福。”比如刚和朋友们打卡完爱豆同款的烤肉店,就遇到了她们想去打卡的李泰容地推广告;连续买了好多张专辑,每一张专辑都能拆到自担(自己喜欢的爱豆)的小卡。


初入职场的蓝山工作繁忙,最忙的时候,她加班到第二天凌晨才回到家,一个月加班将近五十小时。即便如此,在半年内,她还是去了三次首尔。


蓝山11月在首尔时,非常巧地看到了南山塔上绝美的日落。“那一刻甚至比我那两天看演唱会还开心。”当时已经有些晚了,蓝山与朋友本来觉得会错过日落,可能要改成看夜景。她们搭着巴士上南山塔,聊着工作中的糟心事。


讲得正难过的时候,她们一抬头,窗外是满目的日落,橙红色的夕阳与淡蓝色的天空接续,“天哪,感觉我要哭了。”蓝山的朋友说。


在汉江公园里,来首尔旅行的小圆(化名),也获得了舒适的感受。2023年秋天,小圆到釜山看了一次拼盘演唱会(多位歌手或乐队联合演出的演唱会),第二天特意和朋友到首尔逛逛。小圆喜欢的偶像李承协曾经在汉江公园骑车直播,把手机架在自行车的支架上,带粉丝看汉江的风景。出发前,小圆和朋友们特意要求,一定要来汉江公园看看。


小圆拍摄的汉江公园夜景


汉江公园的草地上,来约会的情侣或者带孩子来玩的一家人支起帐篷,也有人在附近的摊贩处租了小桌子和可爱的小夜灯,吃着外卖炸鸡。时不时会有活蹦乱跳的宠物狗经过。临江的台阶上,坐着许多聊天的人们,看着晚霞映照于江水,对岸的建筑华灯初上。


入夜,小圆和朋友们来到公园附近的便利店买泡面吃,这是许多韩国爱豆也做过的事情。那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她们在江边听着街头表演,吃完热气腾腾的泡面后,居然与烟花不期而遇。“很惊喜,这个地方好像是欢迎我的。”


小圆和朋友们在汉江公园吃拉面


“首尔好像除了爱和美好的东西,没有别的会进来打扰我。”小圆用fantasy bubble(幻想的泡泡)形容首尔。在弘大,小圆和朋友们碰到了MBTI算命的抽签摊位以及许多家拍摄人生四格(一种类似大头贴的照片)的店铺。(首尔)没有很惊心动魄或者宏大的历史感,但它能把平淡日常的琐碎事情,变得很温情、很有意思。”


来首尔前,豆浆时常在营销号上刷到对韩国人“不太守秩序”“对中国人态度不好”等评价。但在首尔的所见所闻,刷新了她的印象。她观察到,地铁上的人们能保持安静,整齐排队。豆浆和朋友不小心把包漏在店里时,一位在中国留学过的韩国店员,用标准的中文提醒她们:“好像是你们的东西掉了”。


出门去看演唱会时,几个路过的韩国女生对豆浆颜色鲜艳的包很感兴趣,就问她是在哪里买的。“Chinese online!”豆浆和她们用翻译器和“散装”的英语闲聊了几分钟。得知豆浆一行人特地来首尔看演唱会,对方友善地表示,“祝你们玩得开心!”


以上种种,似乎都与韩国给人带来的印象不同。在各类讲述韩国风土人情的自媒体视频里,人们可以瞥见Kpop之外的韩国关键词,诸如韩国财阀、低生育率、高压下的社会规训、严苛的前后辈关系。怎么看,韩国都不是个让人幸福的地方。


事实上,外国人对韩国的整体评价更高。2019年,韩国文化体育观光部海外文化宣传院对包括韩国在内的16个国家、共8000人实施了网上问卷调查,调查的内容为“对韩国的印象”。80%以上的外国人都给予了肯定评价,而只有54.4%的韩国人选择“肯定”选项。[1]


“不管怎么说,我是外国人,我不懂这些的,你们让让我吧!”小圆认为,在首尔获得那么多的快乐,与外国游客身份密不可分。在首尔,她暂时脱离了自己所处的社会的规训,也不用接受首尔当地对人的规训,相当于把她和日常生活完全切分开来。“用人类学的话说,这就是‘非常’——超出日常生活,进入某一种仪式里,去首尔就是这样一种仪式。”


目前,小圆正在香港攻读硕士学位,繁重的课业压力让她甚至背着电脑去韩国,在候机和坐火车时都在看文献、做笔记。虽然没有在首尔看演唱会,但她也患上“首尔病”。回到日常生活后,小圆再次需要直面升学压力,要写研究计划却毫无头绪时,“首尔病”最严重。“我觉得我的现实生活太痛苦了,我很想回首尔躲一躲。”


蓝山也有同感,作为游客,她会放大幸福的感官体验。回到日常生活的蓝山,也经常会有“首尔病”发作的时候,她怀念在首尔的小确幸,怀念演唱会和爱豆们,也怀念在首尔拥有松弛状态的自己。


追星与生命体验:她们的视角


小圆认为,粉丝们在追星的过程中,建构出超越现实的“安全屋”。首尔作为爱豆们生活的城市,能充当“安全屋”的背景板。当粉丝们来到首尔,“安全屋”便变得具象化,因此,首尔成为了暂时躲避生活压力、获得快乐的地方。


“首尔病”与Kpop、追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理解“首尔病”,就必须先理解她们为什么追星。采访中,四位粉丝的经历与思考,呈现出追星对个人生命体验更深刻、细腻的意义。


2020年,疫情初起,小圆与父母住在武汉附近的小镇上,被封控在家。楼上的邻居已因病毒罹难。她考研二战和申研都失败了,陷入低落情绪的小圆开始追起了内娱选秀团。2021年上半年,小圆在深圳找到了一份薪资优渥的工作。


从学生变成社会人,小圆感到不适应。她回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许多事情都是有意义的,比如可以学习到新的知识,也可以拥有乌托邦式的理想。初入社会,她觉得自己只是一颗螺丝钉,不断地被工作剥削,“我时不时被一种空洞的无意义感吞噬,看不到新的希望,也看不到能让自己人生有价值的东西。”


2021年夏天,小圆所在的行业受政策影响,发生巨变。“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小圆用这句话总结这两年的经历。下半年,同事们一个接一个离职,她的压力骤增,一边焦头烂额地面对同事遗留的工作,一边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年底就会失业。此时,追星减压的作用变得尤为明显,“每天一睁眼就要面对压力,但追星能让我暂时不去想这些事情,就像我走进一个安全屋。”


初入职场的蓝山,仍在与工作磨合。她形容自己像戴着大人面具的小孩,被迫面对新的情况。蓝山每天坐着全广州最拥挤的地铁三号线、五号线通勤;完成与预期颇有偏差的工作内容;加班到凌晨,看演唱会之前一分钟,还在回工作消息;时不时得巴结一下领导。蓝山体会到了理想与现实的落差:“我希望有一份可以实现自己价值的工作,但工作后才发现,工作本质就是一种压榨与剥削。”


去年8月,蓝山在首尔看完演唱会,准备坐飞机回广州前,突然很想去排队买第二天凌晨新发行的NTC新专辑。说干就干,深夜,蓝山和朋友打车到了专辑店,没想到店里已经挤满了中国粉丝,人声鼎沸。事后,蓝山写道:“每次看完线下都觉得自己依然稚嫩,依然年轻。拆第一批专辑,和身旁的粉丝一起尖叫大笑的时候,我似乎找回了那个迷失在工作和生活里的,最本真最纯粹的自己——原来幸福和快乐是这样的触手可得。”


除了建构暂避现实压力的“安全屋”,追星还能带给粉丝情绪价值和陪伴感。小圆形容Kpop组合SEVENTEEN是她的网络原生家庭。初看他们的综艺,小圆感到他们的相处方式是充满爱的。比如尹净汉会对每个成员说“我爱你”,在其他人疲惫时,提供鼓励与支持。无论是在能和粉丝见面的场合,还是组合的歌曲里,成员们也经常直接和粉丝表达爱意与感谢。


这与小圆的原生家庭氛围大相径庭。即使小圆自幼成绩优异,从教育资源匮乏的华中小镇,考入二线城市的“985”高校,她也没有得到过爸爸一句当面夸奖。从妈妈口中,小圆才知道,爸爸只会在同事面前夸她。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表达方式。“我每天回家,(爸爸)都打压我。我也不觉得我做得很好,不觉得自己值得被爱。”她在SEVENTEEN的相处方式里,学习如何与所爱之人相处——“用爱的语言表达爱,别人才能感受到。”


小圆从小就习惯做自我觉察,追星给她提供了更多了解自己的机会。她发现,当她在爱豆身上投射了不同的情感时,她才会意识到自己缺少了这些东西。因此,她最重要的爱豆分别承担着不同的角色——N.FLYING的李承协是“温柔的爸爸”,全圆佑是“爱护我的哥哥”,ZB1的成韩彬是“与我共同奋斗的同伴”。


同时,陪伴感也很重要。被问及NCT是否有陪伴蓝山度过生活中的艰难时刻,蓝山一时间已然无法细数这样的经历。她有时候会觉得,爱豆像是自己的赛博家人,长期的陪伴是一种感情的升华。“比如,生活中的某件事,和他们的回归期重叠,你听那段时间的歌,就会想起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歌曲让偶像与粉丝平行的生命线有了交点,加固了彼此的连接。


而陪伴,也不止于爱豆本身。四位粉丝都表示,追星时认识的朋友也很重要,这是一种不能用“搭子”来简单形容的关系。小圆说:“除了爱豆之外,我和周围的粉丝之间也会有一些连接,我们这个粉丝群体共有一种粉丝身份。”kk感谢自己追星的经历,让她一直认识新的朋友并保持联系。


看演唱会时,和周围人交换小礼物,是粉丝们约定俗成的习惯。豆浆、kk和蓝山都收到过陌生的粉丝送的东西。


豆浆回忆,演唱会间隙,前排的韩国粉丝突然转过来,给豆浆塞了糖果。她猜测,也许是因为她在自担出场时欢呼得格外大声,被前面的韩国同担(和自己喜欢同一个爱豆的粉丝)认了出来。豆浆当时很想说“谢谢”,但又怕对方听不懂,就点了点头。第二天,到自担同款的排骨店打卡时,豆浆又被中国同担塞了一包魔芋爽和自印的应援物。


蓝山和陌生粉丝举起应援棒合影


蓝山两次去首尔看演唱会,旁边坐的都是外国粉丝,她们努力地用英语交流,一起自拍,留下联系方式。NCT127演唱会末场时,蓝山旁边坐着一位韩国粉丝,两人非常投缘,蓝山还被她投喂了阳光玫瑰。


“比起爱豆给我的治愈意义,我觉得同担治愈我的地方会更多一点。”豆浆说。不少粉丝对彼此有着天然的信任和善意,即便是陌生人,她们也可以通过追星快速熟悉起来。演唱会结束后,豆浆看到有陌生同担发朋友圈问“有没有人能一起在首尔玩”,豆浆就直接私信了她。第二天,大家一起去吃饭,打卡同款。她不担心萍水相逢会让友谊很脆弱,“当下这个阶段,幸福快乐就好。”


在爱豆与粉丝的关系里,粉丝投入情感,付出时间与金钱,去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内地的Kpop粉丝,还需要面对跨国或跨城追星的距离,钱与时间都是必需品。对比之下,在首尔追星就非常方便。kk直言自己对泡菜妹(韩国粉丝)的嫉妒:“泡菜妹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她们所有想要的东西。”


粉丝也并不只会在追星中,收获正向情绪价值。


蓝山曾因超高溢价的演唱会门票、粉丝与爱豆之间的距离失落,“原来追星本身也是一件明码标价的事情。”她在提问箱里讲述了自己看NCT DREAM香港场演唱会时的经历。当时,她拒绝购买天价黄牛票,除了觉得贵,更是认为高价购票把自己与偶像置于失衡的天平上。


演唱会上,场馆照明灯光关闭后,仅存的灯光照亮舞台上的爱豆。光亮的舞台下方,万千粉丝藏匿于应援棒之下,化作灯海中的一点亮光。这种状态,像是彼此之间关系与距离的隐喻。


在粉丝眼里,爱豆是立体的,灯光之下,粉丝熟知爱豆的经历、性格、喜好,乃至爱豆本人喜欢用的香水、身体上的胎记,都一清二楚。爱豆却难以看见千千万万个具体的、迥异的粉丝。“明明都和他们在一个地方了,却还是觉得‘原来我离他还是这么远’。在我眼里,我永远只能看到他;但是在他眼里,却是千万盏绿灯。”蓝山在演唱会结束后感到失落,调理了很久。


“偶像和粉丝本身就永恒存在着距离,打破了,就无法维持现有的美感。所以不要因为距离与虚幻去怀疑自己,追星本身带给你快乐、幸福与力量,就是难能可贵的。”她在博文中表示,不希望“东亚追星女审判并怀疑自己”。最终,蓝山决定先接受自己的情绪和想法,洞察自己产生情绪的原因与逻辑,再慢慢做到自洽。


尾声


在采访中,蓝山多次提到追星带来的幸福和动力。分析爱豆的作品,也让她慢慢找准自己的职业方向,首尔还成为她生活中的避风港。


而在对自己有严格要求的闵玧其身上,kk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觉得他在变好,那么我应该也会变好。”这是她喜欢闵玧其的原因。


豆浆的爱豆郑在玹和金廷祐给她提供了不同的情绪价值。她形容郑在玹很像一个“精神状态稳定的哥哥”,她想成为像他那样,对人生和事业有规划、有目标的人。而金廷祐更多地像朋友一样陪伴着她。豆浆目前准备考研,希望能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取得较好的成绩。


小圆在追星中,找到了自己的研究方向,第二次申研时,拿到了社会学专业的offer。她认为,前人的研究经常忽略粉丝的声音,“话语权是要抢过来的,不可能在这里等着别人替你说话。”她想听听粉丝的想法。这也是她的研究初衷。


她们也开始计划下一次旅程。


采访时,kk的朋友给她发来了一家BTS成员田柾国的同款店,她的第一反应是“上次我们怎么没去,那我们下次冲吧。”kk觉得,自己好像在潜意识里,把首尔当做了另一个家。


小圆和朋友决定香港复活节假期时去首尔和釜山旅行,已经订好机票。豆浆也希望有机会存下一些钱,去釜山和济州岛转转。


今年2月,蓝山第三次来到首尔看演唱会,周五晚上落地,周日回广州。她背上电脑,应对随时可能入侵周末的工作。即使要当“特种兵”,蓝山也觉得这是幸福的。她认为,每次去线下追星的过程,都是更接近自由的过程:“这种一个人去追寻自由跟幸福的感觉,会给我一种很大的价值感。有时候,这甚至比见到他的那一瞬间还要快乐。”


蓝山依旧记得,去年从繁重的工作中抽身前往首尔后,一个安宁的瞬间。


落地时,已近傍晚。她坐上首尔的机场大巴,车里很安静,手机里也没有突如其来的工作消息,耳机里传来Crush新专辑歌曲里悠扬的萨克斯声。她看着窗外缓慢流淌的汉江,夜幕逐渐降临。


“我一个人,被包裹在这辆很舒服的车子里,去幸福的目的地。”


参考资料:[1]韩媒:80%的外国人都对韩国有好印象.环球网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度训练营 (ID:shenduxunlianying),作者:康琦悦,编辑:张天爱,值班编辑:赵涵宇,运营统筹:周智珊、陈子桐,运营总监:温泓烨、梁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