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撇子有什么好写的?”左撇子小林听到我的采访要求不解地问我。一时间我有些局促,“呃,因为左撇子也是少数群体…你们会有特别的生活经验…?”对着受访者说出这些,我内心感到迟疑,我知道左撇子在大环境下并没有受到太多歧视,作为右撇子的我,关注这个选题在真正的左撇子面前反而显得有些“自以为是”“强行共情”,第一次的采访以我哑口无言尴尬收场。但我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写了下去,在写作的过程中,我慢慢找到了答案——左撇子的确没什么好写的,不过这也就是我为什么写。
停车场上的自行车齐刷刷地向左边倾斜,对大多数人而言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但对一宣来说,每一次停车都需要与自己的左撇子本能产生对抗:停车时,有些左撇子会不自觉地从车上抬起左腿跳到车的右边,但自行车脚撑都在左边,自己总是要扶着自行车,从车后面绕半圈,回到左边,再把车停好。
根据WorldAtlas的调查[1],人群中大约有7~10%是左利手,在以右利手为主导的社会里,左利手的需求往往隐藏在生活细节中,自行车倾斜的方向、鼠标的位置、地铁进站口刷卡的位置、食堂餐盘的设计,甚至是打勾这个标志延伸的方向,都是为右利手设计的。因此,我们和左撇子的朋友们聊了聊,想知道作为人群中的少数,在他们的镜像翻转的生活中,会遇到哪些作为大多数的右撇子想象不到的问题。
右撇子世界里的很多“理所当然”,在左撇子的生活中却是一种不得不遵守的规定。被纠正、被忽视、存在刻板印象,在少数服从多数的社会里,左撇子的这些经历都与其他少数群体相通。也许我们也能在这些故事中,探索社会可以如何更好地考虑和接纳少数。
“国际左撇子日”组织的口号:“我是左利手,但我是对的”。图片来源:lefthandersday.com
左撇子小朋友
小瑜回忆起刚上幼儿园时,老师一直想方设法地让她用右手吃饭,但不管怎么尝试,她还是觉得用左手更开心。她心生困惑:我喜欢用左手吃饭呀,喜欢用左手吃饭为什么不行?
左撇子小朋友们在成长中总要面临这样的挑战。在社交网站上的左撇子小组里,有不少网友分享了自己的幼时经历:有的小朋友在学擦屁股的年纪,被妈妈带着用右手擦,但其实自己觉得并不顺手,等到学会自己上厕所了,马上就换成左手;学弹钢琴的时候,因为左手的和弦伴奏总是比右手的主旋律弹得还大声而经常被批评——就连乐器和乐谱的设计,也都是为右撇子准备的。
但对小朋友来说,这种因生理特征不同而造成的不便只能自己默默面对。他们中的很多人像小瑜一样对长辈们的要求感到困惑,甚至因为遭受打骂而产生自我怀疑。
左撇子讨论组里还有一类帖子会反复出现:我的孩子是左撇子,有必要矫正吗?如果不矫正,将来在社会适应上,可能会有很多不便之处;但如果矫正的方法不当,可能会让孩子产生自我怀疑,或者导致左右分辨困难等问题,这让很多家长进退两难。
对于这个问题,身为左撇子的受访者们都一致地认为没有必要,左撇子不需要被纠正,左右撇子本就没有对错之分。妮然觉得,“用哪个手不是我能控制的,就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引导着我用左边,它更顺更有劲,用右手会让我没有安全感。”
她也认为,与其花大精力去改变自己的性状,不如用这个精力来适应当前的生活。最初她尝试过用右手写字,后来还是换成了左手,并常被老师夸赞字迹工整、漂亮。相比之下,写字被纠正过的小瑜,看到左撇子的同学写字被夸奖时,还会有一点懊悔:“为什么我小时候没有用左手写字呢?”
妮然用左手写的字(图片来源:受访者)
阿碗从小到大都没有被纠正过,父亲同样是左撇子,他以亲身经历证实,左撇子的“纠正”只是一场徒劳。因此,他也从来没有要求阿碗把左撇子“改”过来。左撇子虽然在社会适应上有难度,但也并非不可调和。在妮然的体验中,她认为在不纠正左撇子的基础上进行必要的社会适应,这样反而会帮助自己更大程度地锻炼左右脑。阿碗也认为,为了社会适应而刻意地纠正并没有必要,“应该是社会来适应我们,而不是我们总去适应它。”阿碗坚定地说。
镜像翻转的生活日常
一宣第一次在饭堂吃饭使用餐盘的时候有些不习惯,大部分食堂的餐盘设计都会把放米饭的格子设计在右手边,但放汤碗的凹槽在左下角,用左手吃饭的时候手会不可避免打翻汤碗,后来一宣不再使用那个凹槽,而是把汤碗放在右手边的桌子上,这样吃饭会方便一些。
相比于其他少数群体,当代社会对左撇子的态度看上去相对友好,这个身份并不会导致他们承受太多异样的目光。但大部分的工具、运动、乐器等都是以右利手为主导设计的,左撇子即便很少会面临充满恶意的歧视,在日常生活中,也总是会遇到设计者考虑不周的问题。
阿碗曾经被安排到一个演讲厅考场,演讲厅的座位一般是桌椅相连,桌子靠右手边,在那场考试中,她只能扭着身子书写,因为时间紧张,也无暇顾及自己的不适;妮然早已习惯了自己在考场上最后一个交卷,左撇子因为写字笔画不顺,书写的速度往往也比较慢;不过,在大学的一场考试里,小瑜交卷时惊讶地发现还有人留在考场,定睛一看,是另一个正在奋笔疾书的左撇子。
书写可能是大部分左撇子最困扰的一部分。从左往右的书写方式会让手蹭脏;传统台灯的摆放都是在左边,左撇子书写的时候,总是只能在阴影里写字;使用线圈本的时候,左手写字总是被线圈硌得生疼;汉字的笔顺都是从左往右,对左撇子来说,笔“顺”根本就不顺。
除此之外,地铁进站口刷卡的位置在右手边,容易刷错;用左手拿量杯,刻度数就出现在背面,没法读数;左手拿卷笔刀,也会变得不顺手……左撇子的这些需求也已经渐渐被社会注意到,各种各样的左撇子产品出现在市场,例如两面都有刻度的量杯、左利手开瓶器、左利手剪刀等等。就像阿碗说的,社会也在逐渐适应更多样的存在。
少数不服从多数
在新西兰读书时,阿碗能感受到学校对左撇子更多的关注和照顾。开学第一课上,当得知阿碗是左撇子时,同是左撇子的老师就在班里介绍了左撇子在学习生活中会遇到的不便,考试时也特意为左撇子学生安排了考场;在学校当图书管理员时,看到阿碗拿剪刀不方便,图书馆的同事从抽屉里翻出了左利手剪刀。从前阿碗没有用过左利手剪刀,每次用剪刀都觉得烦躁和无助。
当我们把剪刀打开时会注意到,左利手剪刀右侧的刀刃在上,右利手则相反。这样在使用时,使用者可以看到刀刃和纸张之间的交点,以便精准地裁剪。如果用左手拿右利手剪刀,使用者就看不到这个交点,无法准确地裁剪。但大多数时候,我们很难找到左利手剪刀,有不少左撇子也不知道有左利手剪刀的存在。
小林听说了左利手剪刀后,第一反应是恍然大悟地感叹:“噢……原来是剪刀的问题!”从小到大,他都觉得自己不擅长手工,不论怎么尝试,即便做了辅助线,自己剪的东西都是歪歪扭扭的。有一回帮妹妹做手工,他用卡纸剪了一个圆形的纸片给妹妹,小朋友看了看没说什么放到一边,自己拿起剪刀又剪了一个圆形。妈妈在一边笑他:“怎么大学生了做手工还不如小学生呢!”他自己也接受这样的调侃,毕竟自己就是一个不擅长手工的人。“我一直以为是自己能力的问题,从来没有想过是左手的问题。”他决定买一把左利手剪刀,暑假回家再跟妹妹比拼一次。
在左撇子们的生活体验中,与众不同还可以是一种特色。例如,左撇子的“被忽视”在体育运动战术上反而是一种优势。篮球、足球等竞技运动的战术设计往往都是针对右撇子,并不会考虑到左撇子。作为校足球队成员的阿碗因为自己是左撇子可以轻易突破对手的防守而被教练重点培养;阿碗还提到,用左手和别人掰手腕,因为左手是惯用手,力气更大,胜算也更大。这些额外的优势都可以让左撇子们更有自信,更被接纳。
再比如,左撇子也总是会被人夸更聪明。对妮然来说,这种夸奖可以让她感到更自信,而不会因自己与众不同的生理特征而自我怀疑。不论“左撇子更聪明”这个理论是否属实,对作为少数的妮然来说,这都是一种友善的鼓励。“我很感谢发明出这句话的人。”
从选题一开始,我们一直在思考社会如何更好接纳少数。最开始小林对我们的采访请求感到意外:“左撇子有什么好写的?我没有太多特别的感受。”妮然和一宣也觉得,左撇子只是和卷发直发一样的一种性状表现,受访者们也并没有太多感到自卑或者受歧视的体验。因此,操作这个选题一直以来最大的困扰就是“没什么可写的”,但写到这里我才明白,“没什么可写”正是这个选题最需要的——“接纳”的最好定义就是,少数群体在生活中,和大多数人一样,也感受不到自己是一个异类。
参考资料
[1]What Percentage Of The World Population Are Left Handed?
[2]Left Handers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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