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讲个故事吧。
一家AUM近200亿元的VC去年裁了好几个MD,但内部也有一个85后新晋MD。有一次碰到他,我说:“人家都被裁,你反倒升职,是公司里最年轻的MD了吧。”
他试着压抑住连日来的愉悦,表现相当体面,说:“我们那支新成立的专项基金……你知道,我忙了好一阵子。”我了然,看来募资功劳在他。这年头,能募来钱的人,当然该升职。
这让我想到了去年爆火的短视频段子,“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放到这位新晋MD身上,恐怕可以拍出不少版本,可以从拿到这个专项case开始,也可以从结识LP的契机开始,甚至如果拉来的是国资LP,还可以从融资国资话语体系的那一刻开始……
真正的命运不可抵抗,让人没得选,像专项基金找个人LP,现在你只能找能投1000万以上的。所以关于命运的段子,看上去充满了宿命,实际是因果,背后是人在关键节点的选择。
我最近陆续见了一些投资人,人民币、美元(基金)都有,大多数都对前路相当迷茫,可还是陆续作出了选择,苟着、跳槽、去企业、创业、干点副业……比如,某PE的MD找到一位猎头朋友,一来想看看外面有没有什么更合适的职位可去,二来问问有没有什么项目可参与,多个收入来源。
近期以类似目的找到这位猎头的投资人,数量不少,大家纷纷选择与猎头交流职业发展、打听机会、勾兑资源、发展副业。万年的“乙方”现在成了“香饽饽”,这到底是慌不择路,还是事出有因?猎头对这些找上门来的前“甲方”,又是个什么观感?双方捏合在一起,能成事儿吗?我挺好奇。
一、40岁的美元投资人
Allen在金融领域做高管猎头多年,自己也做投资,年底有不少40岁左右的美元基金投资人找Allen聊聊机会,尤其是想去企业,要是换工作不成,就看看有什么项目可做。
“核心一定是想让我帮他解决工作的问题,他感兴趣的机会能不能容得下他,能不能开出这么多钱,同时这个公司够不够稳、够不够大,他到底未来想做什么样的事。这些条件都不满足的基础上,大家可能会聊些发散点,就是攒一攒资源,你有什么,我有什么,一起能做点什么。”
所以找Allen的投资人画像大致是,40岁左右、美元投资人、职业危机。后两项无需赘述,40岁这个数,有点意思,我想展开说说,还是先举两个例子。
某AUM超300亿元的VC正打算裁员降薪,该机构某90后投资人信誓旦旦和我说,降薪他第一个同意,毕竟去年也没干啥正经事,项目一个都没投出去,工酬不对等,他拿钱还觉得愧对,誓要与公司共渡时艰,十分厚道。
我又有个95后朋友,之前在CVC和美元基金都做过投资,但没碰到市场好的时候。他第一次出来创业时,本来某VC答应投他种子轮,结果钱没到位,说好的种子基金打了水漂,而团队成员都从原公司辞职了,只能拿自己的积蓄硬上,运营了几个月,还是以散伙告终。目前他又在第二个项目创业过程中。
从个体里找共性,做投资,35岁以下还算年轻,等得起,未来还长,更理想化,愿意承担责任,积累为主,只要没有不可抗力,追求机会没那么迫切;稍微有点经验和资源的,包袱也不重,冲劲儿大,敢赌敢干,还能博出个未来。
反倒是40左右的中年投资人,大多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叠加在那是真焦虑,房贷、教育、社交,种种体面生活,求稳的想着跳槽到企业,再有点心气儿的,选择搞搞副业再折腾一把,这年纪,职业理想不能说没有,毕竟他们离退休还远,但搞钱是第一位的。
我身边就听说过,有80后IR在PE做事,又跟朋友合伙投了3D打印公司,没多久他那小笔投资就全亏进去了。后来他也离开那家机构,进了企业当CIO,没之前压力那么大,生活也看似更稳定。
但你说他还想不想继续搞点其他事情呢?我觉得是想的。
Allen告诉我,从机构跳到企业,薪资下降幅度大致是原来打7、8折,有些甚至要打5折。我听后相当理解,去企业就相当于买了个高分红的绩优股,图的是未来相对稳定的现金流,难免牺牲一些现在的估值。
二、企业不好呆
可问题是,不管当CSO还是CIO,匹配他们薪资的企业总归不多,岗位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更大的现实是,运营逻辑、组织架构、日常管理……企业跟机构有太多不一样,还有可能遭遇到企业的“系统性偏见”。
比如一位70后某公司合伙人,由于常和美元投资人打交道,就对我表示,“投资人这几年都是假装在忙,假装在出差,再过个一两年就装不下去了。”
我听后不可置否,“假装干活”或许是现实指控,但话语的优越感相当强烈,这让我感到不适,也许我自己也是行业生态的一部分,因而总是对投资人报以最大程度的共情。这时候不选择让自己忙一些,难道还要原地辞职?
就算进了企业,能否适应又是关键。这位合伙人认为,投资人不仅心气高,从机构进大型企业也不一定能适应。“比如公司内部有政治斗争,在派系林立的背景下,你怎么委婉地去处理这些关系,怎么分别人的蛋糕,又怎么帮企业去做落地。”
从猎头的角度看,这位合伙人的观点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认可,尤其是当下硬科技的背景下,“美元基金出来的人,其实手里的资源很单一,往往只有金融资源,而没有产业资源。这些只有机构经验的人进到企业后有时很难证明他的价值,老板也会觉得请这些人不值。”
所以不要再对国资LP的“既要、又要、还要”有什么抵抗心理,对于市场化的企业来说,以后这也是基操。一位猎头谈起投资人进企业这个话题,打开话匣子就像机关枪一样,描述起他的担忧。
“你要进企业,首先就是看你能带来什么价值。比如公司融不上来钱,你去就能找来钱吗?你怎么帮它整合资源?公司业务发展到了瓶颈,你能帮它解决问题吗?你能把供应链成本压下来吗?你能从企业的战略角度出发,做战略协同吗?现实往往是,你尽了最大的努力,但结果只能交给天定,因为现在大家手里资源都很紧,不会轻易给谁。”
从老板角度看,请投资人的成本不低,“最少年薪150万打底还要加杂七杂八的钱,如果来了半年融钱融不到,项目又落不下来,就很难继续留下来。老板都怕招来的人没有用,所以特别强调企业经验,这是冲淡风险的一种方式。”
“企业招人的话,永远是企业经验先行,有肯定比没有好,” Allen说,“大部分企业招投资人,要求对方最好有过一年以上的 in-house经验”,省去试错磨合的过程,如果再有成功的融资或产业落地经验,会更贴合企业的实际需求。
“最怕的就是所谓大型机构出来的,你不便宜,又好高骛远,还做不了落地。”
三、跳不了槽,能搞什么副业?
因此,真正能跳槽去大型公司的投资人,多半有企业经验。跳不了槽,创业或搞搞副业也就成了很多投资人的选择。
副业之一,就包括投资一些小项目,例如上文提到的3D打印公司,投资金从数万到百万上下,平常也几乎不参与管理运营,多数是想利用自己的资源进行快速变现。而接触了这么多来搞副业的投资人,Allen认为,尤其是美元基金或双币基金的投资人,靠谱的副业还是利用现有资源,在金融、资本市场寻找机会。
另外,Allen相当不看好年轻投资人创业,“有不少更年轻的投资人辞职攒了局,几个朋友在一起创业,做了一半发现订单不够,营收不够,就只能散了,又都出来找机会了,还要嘴硬说自己不缺钱。”
《风险投资史》中总结,风险投资在地理和心理上都聚在一起,所以最重要的是人际关系网,一个公开质疑狂热市场的投资人,被认为是在破坏他人的派对。
但当过去二十年屡试不爽的定式,在几年间蓦然失效,主动戳破泡沫,把派对掀翻的人不在少数,就连甲、乙方的地位都在短时间翻转了,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他们找我,就是因为他手里的资源,不足够支持他往下一步走,所以才想看看我手里有什么机会,对吧?有枣没枣打一竿子,万一有合适的,”Allen说,“比如一些中小型公司有投资并购需求,但不适合花钱请高管的,这类咨询其实他们可以帮上忙,类似于项目制。”
但前提得有这些交易需求才行,吊诡的地方在于,市场景气的时候,投资人相信职业成长性,也没精力和时间去赚外快。现在市场下行,没那么多交易了,投资人闲下来想搞副业,却也没那么容易了。
但不管如何,我目力所及,大家还没放弃,还在求生。所以,回到开头的话题。也许在我接触的这几位猎头或者企业合伙人的眼中,由于过去的路径依赖,导致投资人,尤其是美元基金投资人的处境多有尴尬,但他们在关键节点的选择,其实仍然隐含着希望。
面对现实。在我看来这就是当下所有仍未放弃期望的人的共同选择,像《黑客帝国》中的尼奥,面对虚拟世界虽然有挣扎有不舍,但还是选择了红色药丸入口,干就对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东四十条资本 (ID:DsstCapital),作者:竺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