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伯克希尔是谁?
巴菲特的致股东信,是投资圈一年一度的关注点,投资者都想知道这位股神今年如何评价自己的投资。
实际上,我觉得这些信反而更值得营销和公共关系行业的人反复研究,这些信几十年如一日地重复说一件事——伯克希尔是谁?
这个世界上有各种投资者,预期不同,可投资的期限不同,对回撤的承受能力不同,就算是巴菲特也只能让一小部分投资者满意,所以每一个投资机构和投资经理在构建投资组合前,定义自己的投资者是更重要的事;在争取更高的收益率前,让他们了解自己是更重要的事。
今年的信中,巴菲特更是具象化了一个真实的股东——他的妹妹Bertie。
Bertie像你们大多数人一样,了解许多会计术语,但她还没有准备好参加CPA考试。她关注商业新闻,每天阅读四份报纸但不认为自己是经济专家。她很理智,可以说非常理智,本能地知道专家永远应该被忽视。
作为管理规模1万亿美元的巨型资产管理机构,伯克希尔的股东人数从1980年的1000多人增长到现在的百万级别,可以说什么人都有,可越是如此,就越是要重复这件事。
所以每年的股东信,除了年报常规内容、保险公司的经营之外,大部分内容都在回答——伯克希尔是谁?
本文就来解读一下今年的股东信。
二、重复的力量
在信的开头,巴菲特再一次重复他重复了六年的观点——按政府规定披露的财报上的盈利数字,他不关心,他更在意他所投资的企业的真实利润。
为什么呢?因为前期包含了股价的波动,而巴菲特一向认为股价的短期波动没有意义——即便他按政府的要求披露了,也不会改变他的观点。
然后,巴菲特再一次重复了他重复N次的选股标准:
我们在伯克希尔的目标很简单:我们希望拥有享有良好、基本和持久经济效益的企业。
在伯克希尔,我们特别青睐那些未来能够以高回报率投入额外资本的稀有企业。拥有一家这样的公司,然后静静地坐着,几乎可以创造无法估量的财富。甚至这样的持有者的继承人有时也可以过上终身的悠闲生活。
我们也希望这些受青睐的企业由能干和值得信赖的管理者运营,尽管这是一个更难做出的判断,伯克希尔也曾经历过一些失望。
虽然巴菲特的股东信和股东大会上的发言已经成为每年必修的投资圣经,实际上这些投资标准在70年代定型后,几乎没有变过,但巴菲特仍然不会默认你对他已经非常了解了,仍然在年复一年地重复。
这一点非常值得企业学习。我们的CEO和高管,总是谜之自信地认为所有人都应该了解企业的长期发展战略,总是把它作为一个不言自明的前提,让受众自动脑补。他们这么想,仅仅是因为这些战略被写在公司的官网和接待大厅,实际上几乎没有人看到,看到了也不会在意。
越是重要的东西越简单,越是简单的东西越适合重复,越重复的东西才越重要。
当然,重复不是喊口号,巴菲特每一年都会描述一下他具体投资某个企业的理由,比如今年的可口可乐、运通、西方石油和日本五大商社。
三、我们投资什么样的企业?
巴菲特今年有一个有意思的观点:虽然苹果头寸占比第一,但可口可乐和美国运通更“体现了我们的考量和想法”,理由有三点:
1. 两家公司都曾尝试向不相关的领域扩张但没有成功,过去都曾管理不善,但都在其主营业务上取得了巨大成功,产品都成为了世界知名品牌,对饮品的消费和对确定性金融信任的需求,是当今世界永恒的基本要素。
2. 两家公司都长期以分红或回购的方式提供持续的股东回报。
3. 当你找到一家真正出色的企业时,请坚持下去。耐心是有回报的,一家优秀的企业可以抵消许多不可避免的平庸决定。
这些重复了无数次的观点,本身平平无奇,赋予它们神奇力量的是巴菲特的选股能力,在巴菲特最初和过去规模不太大的时间,必然有与可口可乐和运通差不多的大量选择,在这个过程中,巴菲特也有过短暂的其他选择(比如IBM),但最后被证明失败时都放弃了。
到底是什么让巴菲特做出这样或那样的选择,肯定不是投资方法和理念本身能告诉你的,我归功于他的经验与商业直觉,这是任何其他人都学不来的。
所以,我在此前写巴菲特的文章中一直强调,给股东的信不是写给投资者如何投资的信,它解决的问题永远是——我们是谁?我们投资什么样的企业?我们如何投资它们,巴菲特永远不会告诉你他决策的细节,虽然这对投资者更有意义,但它与股东利益无关。
股东更关心的不是巴菲特具体如何选股,而是背后的理由是否充分,是否还有更好的选择——比如现在华尔街人人都在谈论的AI股。
所以巴菲特每一年还要再重复他的另一条金科玉律。
四、与规模的不懈斗争
另一条巴菲特规则——永远不冒资本永久性损失的风险。
伯克希尔哈撒韦最大的问题是管理规模太大了:
目前,伯克希尔哈撒韦的净资产是美国企业中最高的,年末达到了5610亿美元。2022年标普其他499家公司的净资产合计为8.9万亿美元,以这种方式计算,伯克希尔占到了6%的份额。
在普通的行业,规模意味着安全,但在金融的世界里,规模只意味着你找到合适投资对象的难度越来越大,但并不代表安全——想想一夜之间倒掉的雷曼兄弟和长期资本。
巴菲特在投资标的选择上面临的问题是:
1. 只有少数公司的规模大到能吸引伯克希尔的投资兴趣;
2. 这些公司已经接受了我们和其他人无止境的挑剔,大部分价格没有吸引力;
3. 剩下的公司中,有些我们没有能力评估。
今年,巴菲特再一次重复了他的三条解决之道:
1. 永远不冒资本永久性损失的风险。
2. 市场和/或经济会导致一些基本面良好的大型企业的股票和债券出现明显的定价错误,这种即时恐慌不会经常发生,但它们会发生。伯克希尔能够以巨额的资金和确定的业绩立即应对市场波动,这可能会为我们提供一个偶尔的巨大机会。
3. 得益于“美国顺风”和复利的力量,如果你在一生中能够做出几个正确的决定并避免犯严重的错误,我们所经营的领域过去是——将来也会是——回报丰厚的。
最后一条以前提得不多,但今年重复两次“在美国之外,基本上没有能够让伯克希尔进行有实际意义的资本部署的候选公司”,这句话肯定会让中国的投资者感到不舒服,但站在“永远不冒资本永久性损失的风险”这第一条准则的基础上,就不难理解了。
有趣的是,巴菲特今年最被关注的新增投资正是一笔海外投资——日本五大商社,这个矛盾如何解释呢?
巴菲特在这封股东信中,详细介绍了这笔投资的理由,我总结为四点:
1. 积极的股东回报:这五家公司都奉行对股东有利的政策,留存的巨额资金既用于建立其众多业务,也会用一小部分回购股票,每一家都以有吸引力的价格减少了其流通股数量。与伯克希尔一样,这五家公司也不愿发行股票。这比美国通常实行的政策要好得多;
2. 优秀的管理层:这五家公司的管理层对自身报酬的要求远没有美国公司那么积极;
3. 日本超低的利率:伯克希尔用1.3万亿日元的债券收益为其在日本的大部分头寸融资,这些债券在日本很受欢迎;
4. 更多的合作机会:每家公司的经营方式都高度多元化,与伯克希尔本身的经营方式有些类似,我们的投资有可能会为我们带来全球范围内与五家管理完善、备受尊敬的大公司合作的机会。
这当然不会是投资日本五大商社的全部原因,但核心理由非常明确:五大商社因为其大量的海外投资,成为另一个更便宜的“伯克希尔”,巴菲特认为美股现在太高了,但出于风险考虑,又不愿直接大规模投资海外资产,所以通过五大商社这样优秀的合作伙伴,进行海外投资的布局。
所以巴菲特在自己的投资原则之上,并不排斥更多的变化。
不过,这次引起我关注的是去年另一项不断增长的对西方石油的投资,除了符合前面的一系列标准外,还有一些不寻常之处。
五、美国金融体系稳定的基石力量
投资西方石油的核心原因并不复杂,巴菲特说:
我们尤其看好西方石油在美国持有的大量石油和天然气,以及在碳捕获方面的领先地位,这两项活动都非常符合我国的利益……在维奇·霍卢布(西方石油首席执行官)的领导下,西方石油正在为国家和股东做正确的事情。没有人知道未来一个月、一年或十年油价会如何变化。
很明显,对西方石油的投资,除了符合他的传统要求之外,更多附加了“为国家和股东做正确的事情”的战略资源的意义,这也是巴菲特近几年比较大的变化,
这一变化的根本原因还在于公司的规模太大了,正常的投资只会收益越来越低,只有在遭遇系统性金融风险时,才会出现大规模的机会,巴菲特是这么说的:
当经济动荡发生时,伯克希尔的目标将是作为国家的资产发挥作用——就像在2008~2009年以非常微小的方式发挥作用一样——帮助扑灭金融大火,而不是成为点燃这场大火的众多公司中的一员。
公司持有的现金和美国国债头寸也远远超出了传统观点所认为的必要水平。在2008年的恐慌中,伯克希尔依然能在运营过程中获得现金,没有以任何方式依赖商业票据、银行额度或债务市场。
所以,无论是西方石油的投资,还是远远超出了必要水平的现金和国债,都体现了伯克希尔哈撒韦已经不仅仅是一家保险公司或投资机构,而是对于美国金融系统稳定基石的后备力量,这不仅仅是金钱的力量,也是信心的力量,美国能从2008年那种巨大的金融危机中,短短两年就走出来(日本用了20年),正是这种力量的存在。
六、巴菲特的时光倒转
作为90多岁的老人,巴菲特在股东信中不断提到过去:
他想起了他第一次购买股票:
自从1942年3月11日我第一次购买股票开始,我不记得有任何一段时期我不是将自己的大部分净资产投资于股票且是美国股票的。在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1942年的这天,道琼斯指数跌破了100点,而我“扣响了扳机”。我(所买的股票:城市服务公司)在学校放假时很快下跌了5美元。但不久之后,情况就发生了逆转,现在道琼斯指数徘徊在38000点左右。
他提到了这些年,投资者并没有什么变化:
如果你认为现在的美国投资者比过去更稳定,那就回想下2008年9月吧。通信的速度和技术的奇迹促进了全球范围内的瞬间瘫痪,自烟雾信号以来,我们已经走过了漫长的道路。这种即时恐慌不会经常发生,但它们会发生……虽然股票市场的规模比我们早年要大得多,但如今的活跃参与者既不比我上学时情绪更稳定,也不比我上学时受过更好的教育。
他提到了影响标准股东Bertie一生的决定:
1980年,46岁的伯蒂决定换种方式投资,在接下来的43年里,她只保留了共同基金和伯克希尔,没有进行任何新的交易。在此期间,她变得非常富有,甚至在做了大量慈善捐赠(想想有九位数)之后也是如此。
他提到了查理芒格给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建议:
“沃伦,不要再买下另一家伯克希尔这样的公司了。但既然现在你控制了伯克希尔,在(伯克希尔的框架下)以合理的价格买下优秀的企业;别再以优秀的价格买下合理的企业了”。
他甚至提到了过去之所以值得重视的重要原因:
美国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国家,一个可能让你惊讶的注脚是:在美国45位总统中,查理就经历了15位。
相比大部分投资者对未来盲目预测的自信,巴菲特对“过去的武器”的运用能力令人惊叹。
在华尔街和陆家嘴的世界里,所有人都在向前看,前者看到了AI带来的美好前景,后者对经济衰退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唯有在与喧嚣隔绝的奥马哈的世界里,巴菲特的时间与我们不同。
他的时间的方向是后退的,越活越年轻,回到20世纪80年代的全盛时期,回到伯克希尔转型的关键时间,回到他童年的第一笔股票交易,把时间夺走的东西再一件件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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