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日本旅行，王木（化名）头上钉了五个皮钉归来。


因脑震荡失去短期记忆的她，因这五个皮钉曾像破案一般，十几个小时后才从日本一家医院医生的口中得知了事件全貌。


在镰仓赶电车时，她滑跌了，后脑勺流血不止，被急救车送至附近的医院。日本医生为失去知觉的她清理了伤口，并用皮钉缝合。


这种皮钉类似订书机的钉，将皮肤钉合在一起。她问询后得知，十日后，她可去医院拆钉。


镰仓的医生告诉她，这是一件非常简单的操作，任何医院都可以做。然而，回到北京的王木，却为这五个皮钉，分别找了北京朝阳医院等三甲公立医院，也找了和睦家这样的高端民营医院，得到相同回复：拆钉可以，但医院没有拆钉器。


“为什么这么好用的一款产品，医院都没有？”王木颇感无奈。


《财经∙大健康》了解到，因为拆钉器没有在医保目录中。这与目前国内各省仍没有统一的耗材医保目录有一定关系。此前，国家医保局发布《关于做好基本医疗保险医用耗材支付管理有关工作的通知》（下称《通知》）提及，到2025年制定省级基本医疗保险医用耗材目录；同时，国家将逐步制定全国统一的医保目录。


上海市卫生和健康发展研究中心主任金春林分析，如果有统一的耗材医保目录，各家医院在采购目录内耗材时积极性会更高，也更顺畅，能够减少很多不确定性。


一、头上莫名多了几个皮钉


至今再回忆整个过程，王木仍觉“难以置信”。


2023年6月23日一早，正在日本旅行的王木在酒店醒来，一切如常，除了模糊地记得，她躺在一张床上，突然睁眼看到穿着护士服的人，想坐起来，又被摁回床上。这是前一天晚上摔倒后，王木仅存的一点记忆。


头发黏糊糊的，王木去冲个澡，想把头发洗干净，在搓头发的时候她碰到了头皮里的几个硬块，金属质地，但没有拉扯或疼的感觉。她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这才发现自己的头皮上有个皮钉。她什么都想不起来，第一反应是害怕。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始寻找线索，在包内发现日本镰仓病院的药袋，里面装着药膏，说明书上写着消炎等信息。这时一通电话打来，操着中文的女士自称是这家医院的工作人员，告诉王木需要到医院补缴治疗费用。


王木下意识觉得，这是一通诈骗电话，想要钱。但转头一想，这是与自己昨晚经历相关的唯一线索，还是应该去看看怎么回事。她在反复确认医院地址后，来到医院见到护士和医生，从医生口中得知了前晚的经历。


前一天傍晚，因雨中路滑，王木在赶电车路上摔倒，后脑勺磕破开始流血。车站的人打了急救电话，王木被送至镰仓医院。因头骨呈球形，非平面，伤口破开后皮肤有张力，外皮翻开，急诊医生紧急处理皮出血以及伤口，选择了钉皮钉，因为相比传统的缝合，皮钉更牢靠，舒适感更好，操作也更快，适合处理应急伤。


王木的短期失忆则跟脑震荡有关。医生告知，头部伤口不需要特别处理，也不耽误洗头，主要防止抓破感染，十天后便可去拆皮钉。这一次急诊她一共花了7万日元（约3500元人民币）。


二、药店买到18元拆钉器拆皮钉


十天后，身在北京的王木到医院拆钉，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过程一波三折。


在北京朝阳医院的外科门诊，医生看了下王木的伤口，虽然觉得这件事不难，但没有拆钉。“这个东西我见过，咱们这儿也拆过。”医生对王木提到，前一天还有护士拆过这种皮钉，但因为医院没有采购拆钉器，需要王木自己去买一个。


王木于是和护士打听，被告知医院对面的药店就有。她在药店找到了这种拆钉器，有点类似办公用品，形似小剪子，圆形的钝头。“18元”，看到售价，王木心里直犯嘀咕，“是不是过于简单了”，毕竟这是要在头上“动土”，万一拆不好感染了怎么办。


她还是想找到一家能有这种耗材的医院。于是，她分别拨通了中日友好医院以及和睦家的电话，但被告知没有。辗转多家医院无果后，王木怀着忐忑的心情，买了只18元的拆钉器，重新回到北京朝阳医院，来到护士站准备拆钉。


王木趴在桌子上，护士将头发拨开，消毒后，便拿起拆钉器，只听见几声清脆的“咔咔咔”，不到一分钟，五个钉子离开了王木的头皮。


拆钉的过程确实简单，将拆钉器的尖端置于U型钉的下面，保持向上提力的同时，按压拆钉器把手，U型钉即从中线上向外折弯，很容易取下。“一点都不疼”。王木回忆。此时，她正看到另一位患者也拿着一个拆钉器准备找护士起钉。


作为一种皮肤缝合方式，皮钉操作很快，能够快速节约缝合时间，同时，钉皮钉时使用止血钳或镊子协助外翻皮缘有助于对合和防止皮肤内翻等。因此，在临床中，有不少患者的伤口缝合是采取皮钉。而且皮钉更适合用于如膝盖等活动时有张弛的外皮外伤。


相比拆缝合线时的疼痛，拆钉在王木看来，舒适度颇高。她不解，这么一款好用且有需求的器械，为什么这么多大医院都不采购。


三、一款耗材到底怎么进医院？


虽然王木打听了几家公立和私立医院都没采购拆钉器，但在北京，也有医院有这款产品。北京潞河医院一位工作人员向《财经∙大健康》介绍，门诊的换药室有这样的拆钉器，可以提供拔钉服务。


北京以外，如江苏无锡市第五人民医院、四川雅安市人民医院也将拆钉器纳入到了医院采购清单里。在后者于2023年10月发布的第三批医用耗材及试剂公开招标公示里，门诊办公室采购了皮肤拆钉器，项目编号202304256，最高限价每个30元。项目描述为，皮钉缝合伤口后拆除皮钉。


一款如此简单有效的耗材，为什么有些医院有，有些医院没有？一款耗材到底怎么样才能进入医院的采购系统？


《财经∙大健康》了解到，首先，医院需要有专门的管理组织对什么样的耗材能够进入医院进行管理。


按相关规定，二级以上医院设立有医用耗材管理委员会，其他医疗机构也应成立医用耗材管理组织。医用耗材管理委员会，是由来自相关临床科室、药学、医学工程、护理等科室的高级职称人员，以及财务、医保、信息、纪检监察、审计等部门负责人组成。


这个管理组织负责遴选、制定医用耗材供应目录。具体采购哪种耗材，需要使用科室向相关职能部门提交项目申请，由职能部门组织论证并立项。


立项时，包括各种技术参数（含专业资质）及评审办法、资金来源落实、项目类别等基础性资料。申请手续齐全时，再进行院内评审，决定是否采购及采购哪款。


上海市卫生和健康发展研究中心主任金春林所了解的医院内耗材采购流程相比药品会相对宽松，一般临床提出需求以后，便可开始进入审核程序。


二甲医院云南昭通巧家县人民医院，11月27日曾发布医疗设备采购流程，对于通用耗材的采购流程为，由采购科室于每年11月30日前，将下一年度需要采购的医用耗材品种上报采购办，由采购科室或部门将采购申请表报采购办进行初审。


三甲医院西安交通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会根据采购耗材类型及采购金额的不同设立不同的管理组织。


耗材分专科类耗材和通用类耗材，前者由使用科室负责人和经济类专家组成一个3到5人专家评标组，后者得先预估年采购量，采购量越大，专家组成员越多，如100万元以内，抽取专家人数为 3 人；100万~500 万元，专家人数为 5 人及以上，500 万元及以上时，专家人数为 7 人及以上。


然而，问题是，现在各地耗材医保目录不同，有些地方甚至没有医保目录，各个医院在采购耗材的过程中会考虑很多因素。比如在医保总量一定的情况下，哪些耗材引入哪些耗材不引入，是否会为医院带来正向反馈。


“每个医院衡量的标准不同，这也导致有些地区有的医院采购了有的医院没有。”金春林说。


此前，不同地方都有自己的耗材医保目录，以至于出现了在一个省，不同的市耗材目录也完全互不相认，有的甚至到县级医保都是单独准入。甚至在中国300多个医保统筹地区，同一款医用耗材，定价、医保报销、患者自付的费用完全不同。


比如，有的城市采取了更宽松的“备案制”，即医院要用某个耗材，在市级医保部门备案即可报销，这意味着即便是同一个城市，在不同医院能报销的医疗耗材都不同。


金春林认为，如果是在统一的医保目录下，各家医院采购的积极性就会更高，也更顺畅。现在没有统一的目录，一个耗材是否能报销也无定论。对于一些医院来讲，如果这款耗材在药店能买到，且使用上没有太大的问题，医院不采购能够减少不必要的纠纷。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财经大健康 （ID：CaijingHealth），作者：信娜，编辑：王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