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在小红书上分享自己的经历


备考的过程,因为压力太大,小米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哭得最久的是在考场那次。她最后一道题没答上来,一个字都没写。考试结束后,小米坐在考场外哭。她一直哭,哭到所有人都走了,太阳也要下山了,她才起身离开。


第二次备考,为了保证复习效果,整整半年,小米没有任何社交,拒绝一切聚餐、逛街和超过5分钟的闲聊。当时有朋友说:你变得好冷漠。好在结果是好的。


但时至今日,仍有些时刻会将她拽回到那些伏案复习的夜晚。一次一个人在她的转行分享帖下留言:“我今年35岁了,听课听了5遍都听不懂。”很快另一个人回复:“你才三十几岁又不是五十几岁,5遍怎么还听不懂?”


高强度的学习仰赖年轻,也仰赖习惯。小米了解“5遍听不懂”的无奈。以她自己来说,当时她已经距离本科毕业13年了,这13年,她从一个几乎过目不忘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听5遍都听不懂的中年人。


听不懂,还仅仅只是中年人转行路上的一小块绊脚石。


小米的帐号后台常常能收到私信,其中问得最多的两类问题是:


1. 我35岁了,还未婚,我想结婚生子,也想法考,我该怎么选?


2. 我是全职主妇,家里要我备孕,可我想法考,我该怎么选?


时间是种奢侈品,对中年人来说更是顶奢爱马仕。社会时钟驱赶着人马不停蹄地打卡一个个人生节点,人到壮年,打卡任务也最为繁重。结婚生子,养老顾小,还要朝九晚五,他们得从本就不富裕的时间里挤出余裕,留给备考。因此,不少二战三战的中年人都是栽倒在了备考不充分这个坑里。


今年3月周平参加了法考主观题考试,当时他做好了再考一次的准备


从这点来说,周平要幸运很多。保险经纪不用坐班,时间相对自由,能够更灵活地安排学习计划。况且在周平家,还是妻子顾家、带孩子更多,他不用太操心。


只是受疫情的影响,周平本该2022年参加的主观题考试延迟了大半年,一直拖到第二年。最终,周平一次过法考,他简历上的技能证书由四个增加到了五个。


三、进击的大龄实习律师


法考这关过了之后,你会得到一纸证件,但离真正的律师还很遥远。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一个带教律师,做上一年实习律师。


至少做满一年实习律师,参与一定数量的案件,通过律协的面试考核,得到一张执业资格证,你就能成为理论上能够独立执业的律师。


但,那堵年龄墙又出现了。


“很少有人愿意带大龄实习律师”,30岁的张子浩不客气地说。他2015年毕业于一所985院校的法学院,如今已经当了六年的独立律师,在东北一座二线城市里,即使工作不太“卷”,他年收入也能达到50万以上。


带教律师,既是师父,也是领导;而实习律师是徒弟,是助理,也是跑腿和杂役。“我可能需要你做很多辅助工作,你年纪比我大,想法也很多,不如年轻人用得动。”一位资深律师说。


转行的中年人们也深有体会。“这个年纪,非法本,单靠一个证书想说服一家律所,让人家愿意从零开始培养你,真的非常困难。”


在社交平台上,有太多中年人留下挣扎的心声。一位生于1987年就已自称“老阿姨”的网友说,自己投递的简历,基本都是已读不回;好不容易进了律所的中年人,发现同事都是95后,实习半年也无法融入;还有41岁的转行律师实习了七个月后,仍在被年纪小的导师骂“整天都在梦游”,在尴尬中内耗着。


投了二十多份简历后,周平收到了三家律所的面试,有两家给了他offer。以自身经验出发,周平觉得不是所有律所都介意大龄转行,“当然那种很好的律所,比如红圈所,会看重学校和专业,中年人很难进去,但小律所的接受度并不低。”


面试时,转行人都会被问到同一个问题:“你又不是学这个专业的,为什么要来当律师?”这个问题是展示自己的好时机,它既涉及个人经历,也考察求职者对转行的思考、对律师这个职业的理解。如果能回答好这个问题,秀出阅历和人脉,是拿到offer的关键。


实习前,周平紧急下单了一本《实习律师指南》,用来临阵磨枪。但真正实习起来,一切理论在现实面前都是纸老虎。


头一两个月,周平只能干些打印、扫描、订卷、立案的“杂活”,再之后就要帮带教律师准备案件和证据资料、对外联系、修改合同等。有点小兴奋的周平记录了许多个第一次,包括第一次独立去法院、立案、去检察院阅卷、开庭、陈述、质证,甚至第一次异地办案……


大部分人对这个行业的想象来自于影视剧,律师们总是唇枪舌剑,旁征博引。而现实里的主角实际也只是社会运作的一环,高光时刻少有,大把的时间的精力要花在跑流程、联系人这些琐碎的细节上。


有一次,当事人银行卡被冻结,周平两天的时间里给法官和书记员打了三十多个电话,发现要么是在通话中,要么无人接听。他问带教律师:“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哟?”带教律师回他:“才三十多个,没联系上很正常,继续打……”


案子特别多,法官很忙。周平说:“有时一个时间会安排三个案子,也就是说会有三拨人在那排队,法官就会提醒:‘废话就不要说了,怎么简单怎么来。’而且律师说话也不是噼里啪啦一顿输出,要一字一句慢慢地说,这样书记员才能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


周平第一次去检察院阅卷,因为已电子化实际是拷贝卷宗 


最近,周平的烦恼是开庭恐惧症。“带教律师拼命把我往前推,我呢,拼了命往后躲。”作为一个不善言辞的工科男,上庭发言压力山大。为了表现好,周平下了班把案件资料带回家反复熟悉直到深夜。但真的到了法庭上,当法官问“原告方你们什么意见?”周平还是停顿了很久,有10秒钟,镇定后他才磕磕巴巴地陈述下来。


但短短六个月,周平还是体会到了成就感。比如他第一个参与的案子,取得了胜诉。


与实习期兴奋雀跃的周平不一样,小米至今已经独立执业两年,如今的她已经成为一个主攻知识产权领域的律师。回忆几年前那段实习期,她只记得,实习律师的工资很扎心,而工作节奏是007。


这并不是秘密。在自负社保的情况下,实习律师月薪普遍两三千甚至更低,在一线城市或稍大规模的律所也只有五六千。


从准备法考到实习结束,这段时间最短要一年半,长的可能要两三年,对经济基础有不小的挑战。没钱的压力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住。包括一些根正苗红的法学生,他们因此止于法考,弃于实习。


小米当时就面临着很重的经济压力,她背负着房贷和欠款。“当我找实习时,一听工资2500,我就没有勇气了。”因为缺钱,小米只能延后整个计划,她先是在老同学介绍的法律服务公司全职上班,同时熟悉律师的工作。就这样上了几年班,存了些钱,积累了案源和经验,她才开启实习期,以最快的速度通过、走向独立。


“我想过放弃,也绝望过,但是我没有后悔过。没有后悔药能吃,我也来不及转换了,我只能死磕。”小米说。


只是,大部分人实习期过了,也不会马上独立。在没有积累足够经验和案源的情况下,更多人选择再做上一段时间授薪律师,这个时间短的是一两年,长的可能会四五年。


授薪律师和独立律师的区别可以简单理解为,前者是律所的打工人,拿底薪以及不多的提成;后者更像是个体户,只是挂靠在律所,独立执业,多劳多得。对于有追求的律师,结局大都是走向独立。


小米的书架


“我接触过不少中年转行的律师,他们对这个职业有不切实际的浪漫想象。”张子浩观察,很多中年人之所以转行当律师,是觉得律师时间自由,赚得多。但实际上,律师费不会招招手就自动飞进钱包,“做一个正儿八经的律师,还是很忙碌的。”


比如上个月,张子浩星期一人在南昌,24度,星期五就飞到了东北绥化,气温零下5度。没驻足太久,紧接着他就跟着当事人去天津调查财产线索,蹲在人家厂区门口,一直到下半夜12点。第二天一大早,又要赶往机场,飞去新的城市。案源是律师的生存之本,也是他的生产资料,如果只甘愿做一个授薪律师,会错过很多成长和收获。


四、为自己兜底


回忆裸辞、法考、实习律师那几年,小米像说别人的故事一样。但实际上她好几次哽住。


三十多岁那几年她没有稳定下来,紧接着便遭遇了人生的至暗时刻,如她描述,仿佛所有打击都商量好说,来,我们一起上,弄死她。她回想,裸辞太冲动了。“自由意味着裸奔,没有人给你兜底。”


如果是今天,在一个条件不错的职场里感受不到价值感,她会试着跟老板沟通一下,说明自己的困惑,提出想换个方向。那么大体量的公司,也许真的会有合适的调岗机会。那么起码,她不用面对后来经济的困窘,能更好地被托住软着陆。


但人生就是这样。二十多岁的时候,没有三十多岁的认知,三十多岁也不会有如今的智慧,小米说,“我不会责怪自己”。


她对现在的自己很满意。尽管距离年入百万还有不小的距离,但在她的执业年限里,她的收入也很亮眼。“在知识产权领域,我不愁案件,我已经把整个链条看得很透。”她说,做律师不能既要又要,选择多赚钱,那就要多工作;想要多休息,那就接受赚得少。


四十三岁的小米在做一个卷王,她要开足马力,把前几年丢掉的时间补回来。白天的时候,她在搞客户需求服务,跟他们保持粘性。下了班,手机安静了,她会看案卷,学习专业知识。


她也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感,不再会因为别人无心的一句话而陷入自我怀疑。做转行分享以来,常常会有大龄的备考人士在小米帖子下留言。有人说自己考了五次都没考过,该怎么办?小米回复她说,亲爱的,考不过不要紧,律师只是一个工作,还是要开开心心地生活。


 现在43岁的小米(左边)


周平做实习律师以来,他的保险业务几乎没再增加新客户,只维护原有客户的服务。他的时间和精力主要放在了律师这项工作里。


让人开心的是,周平也在律师路上稳扎稳打。有个案子,之前带教律师跟他一起做好了准备和预案,开庭时带教律师没来,他独自一人完成了质证。“没有表现得像个生瓜蛋子,快闭庭时,书记员知道我是实习律师后还有点诧异。”


2023年的夏天,当全家人坐在一起谈及对未来的期望时,周平的女儿萱萱说:“我长大要自己买别墅,而且要全款买,因为我不喜欢欠钱。”但到了周平这里,愿望就具体到了“希望明天天气不要太热,上下班路上不要再汗湿了衣服”。冬天来了,他不再担心流汗,他要穿得暖暖的,准备好下一次开庭。


(张子浩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 (ID:bosszhipin),作者:迟文,编辑:贾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