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一座拥有870年建都史的古都,中国古迹最为密集的区域所在。但与此同时,她还是41865株古树的乐园。
当我们走在街上,时常会看到树上挂着或是绿色或是红色的牌子,它们就相当于这些古树的身份证,代表着它们早已历经100年(绿牌,二级古树),乃至300年以上(红牌,一级古树)的岁月光阴。
一百年,对人的一生已经足够漫长,而三百年更几乎是一个封建王朝从建立到灭亡的时间跨度。但对树木而言,这还远不是它们生长的极限。古树用着自己漫长的生命为背景作注,诠释着这座古都的悠久历史,它们是“活着的文物”。
二级古树与一级古树的标志牌,可以试试扫一下二维码哦!摄影/刘树逸
每年秋天,古树们的叶子次第变黄,数百年如一日地为古都北京染上一年中最绚烂的颜色。而今年前些阵子不同寻常的暖秋,使得许多古树到现在也还没来得及换上“秋装”。这个周末,就成为了欣赏秋叶最后的窗口时间。
颐和园秋景。摄影/山叔夏河
一、作为隐藏的古树大省(市),北京的树王何在?
北京的古都光环,使得人们的视线往往聚焦于红墙黄瓦的古建筑本身,忽略了与它们相伴而生的众多古树。其实,北京也是一个隐藏的“古树大省”。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与排名靠前的陕西、云南不同,北京的古树大多并不是藏在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而是“大隐隐于市”地点缀在房前屋后,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被居民楼所环绕的“酸枣王”。摄影/刘树逸
像是其中的酸枣王,曾经的它就是周边居民每天仰望的制高点,而如今平房变成高楼,我们在楼房的夹缝中才得以一窥其真容。但这座小区却依然以这棵树来命名:花市枣苑。
而位于北京密云的“九搂十八杈”古柏,也是整个北京年龄最大的古树,已有约3500年历史,从商朝延续至今。这棵树出生500年的时候,差不多正赶上《封神》里的纣王率领殷商勇士前来“踏平冀州”。
需要九个人才能环抱的“九搂十八杈”古柏,从3500年前的商朝生长至今。图/《北京古树神韵》;摄影/吕顺
古树常与寺院建筑息息相关,这棵树也不例外:它屹立在关帝庙的遗址之中。然而关羽生活在三国时代,比这棵树晚了将近1700年,所以很明显就是为了这棵树才修了这座庙,连关圣帝君都要来沾它的光。
不过要说起北京最有名的古树,还得是景山脚下那棵著名的“老歪脖子树”——相信看过《康熙王朝》的朋友们一定已经有画面感了!据说明朝崇祯皇帝朱由检在这棵槐树上吊自尽,明朝就此灭亡。虽然这件事的真实性始终存疑,在同时期的记载中还有着松树、乃至山顶不可名状之处的说法(毕竟老话说“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将这棵树与影响了中国历史上百年的重大事件挂钩。
老歪脖子树。动图/《康熙说唱王朝》;up主:非桥段
甚至,我们如今所看到的这棵树已经是“歪脖树三代目”了:1970年原本的那棵老树枯死之后,园方赶紧在原处补栽了一棵小国槐。但看过的人无一不表示这棵树实在是太小了,根本承担不起来一个成年人上吊的重量,更不要说是其背后厚重的历史意义了。于是在广大群众的“千呼万唤之下”,最后于1997年时从建国门附近移植了一棵150年历史的老槐树,这才有了我们如今所见的模样。
虽然已经换了第三茬,但现在的这棵树脖子也挺歪的。摄影/刘树逸
2018年,北京市园林绿化评选“十大最美树王”,从侧柏、国槐、银杏等最能代表北京的10种树木中分别评选出“树王”。它们是每个品类之中树龄最大的佼佼者,既是厚重历史的见证,也同时承载了居民们的深厚感情。
北京“最美十大树王”分布。制图/刘树逸
二、北京秋色哪最妙?古树爷爷最知道
如果我们把北京古树在各区中的分布直观显示在地图上,可以很清楚地发现海淀区以超过15000株的数量遥遥领先,对比其它地方完全构成了数量级上的碾压。在清朝时,这里曾是圆明园、颐和园等“三山五园”的位置所在。这些皇家园林是清朝皇帝们离开庙堂,找寻“松弛感”的首选去处,其中也包括了如今北京赏秋的第一热门目的地:香山。
香山有多火?周末早晨七点半停车场就已经人满为患。甚至在大半个月前叶子将将开始变红之时,就有无数“老法师”前去,往往一棵树下围着的人比红了的叶子还多。
早在辽金时期,香山就以漫山黄栌在秋季的红叶而名声在外。后来经过历朝历代的营造修缮,在自然与人工的双重加持之下,如今的香山古树遍布,超过5800株的数量占北京古树总量的约14%。每年如期而至的红叶,早已在香山红了上千年。
香山红叶,早已红了千年。摄影/山叔夏河
而在香山之外,北京古树另一处分布最为集中的区域是在中轴线周边。这条7.8公里的轴线从约750年前的元朝延续至今,我们往往为其所蕴含的深厚历史文化所折服。但在卫星图的视角之下,从景山到故宫,再到南端的天坛,这条线正被两旁绿色的海洋所掩映。6602株平均年龄260岁的古树,与密集的古建筑结合,守望着古都成百上千年的四季轮回。
北京各区古树数量分布,海淀区遥遥领先。制图/刘耘硕
在北京城区之中,秋季古树的“颜值担当”非银杏莫属。它出现于3.45亿年前的石炭纪,历经了无数次地质时期的灭绝与冰川,从比恐龙更加古老的年代最终孑遗至今。银杏的“亲戚们”在漫长的年代变迁中全部灭绝,如今对于银杏而言,它与我们如今所能见到的所有树木之间的亲缘关系,几乎就像我们人类到鱼类的距离这般遥远。
摄影/刘树逸
五塔寺银杏掩映下的金刚座宝塔。摄影/z小姐
当佛教传入中国后,初次见到银杏的西方僧侣们被它神圣而庄严的外形所打动,认为银杏是足以与菩提树并列的“圣树”。因此在兴建佛寺之时,大殿两旁往往会对称栽植两株银杏,以此衬托寺庙的宏伟与佛法的精深。当建寺祖师栽下的树苗逐渐长成“插天银杏古斑斓”的参天巨树,“十方丛林”的氛围便油然而生。
红螺寺千年银杏。摄影/张旭鸿
作为古都的北京佛寺林立,与之相匹配的银杏树自然不会少。即便寺庙本身在朝代更迭中屡毁屡建,但其中的银杏却极少受到波及,在北京城周边如潭柘寺、红螺寺、大觉寺等深山古刹之中,更是不乏上千年“活化石”般的存在。
水中银杏。摄影/山叔夏河
如今,银杏在北京被广泛地作为行道树,种植于道路两旁。虽然未能经过岁月的洗礼成为古树,但秋季的景色也足够震撼,成为人们citywalk的绝佳去处。如五道营胡同、天坛、地坛、奥森公园……这些秋季限定的金黄色,总有一款能直击你的灵魂深处。
北京海淀区白家疃“银杏大道”。摄影/张乔
三、从皇帝到老百姓,北京人到底有多爱古树?
北京城的建立,就与一棵大树关系紧密:忽必烈兴建元大都之时,总设计师刘秉忠以丽正门外(约在如今前门箭楼位置)的一棵大树为基准,确定了北京中轴线的方位。由此,这棵大树也被称为“独树将军”。这可不是什么“改编就是乱编”的野史段子,而是真真切切地出自同时期元朝著名学者熊梦祥所著的《析津志》之中。
这棵树也因此受到了老北京人发自内心的喜爱与尊敬,此后每逢节日,人们都会自发地在这棵树下举办热闹的庙会,并在树干上缠满各色花灯。但也许是大家的热情和这种“香火”实在过于旺盛,这棵大树不堪其扰,很快就枯萎死亡了。
在城市天际线还没有像如今这般被高楼大厦所占据的古代,参天的大树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种地标式的“图腾”,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成为一种文化的符号。
传说明朝奸臣严嵩在代皇帝祭祀孔庙时,被“触奸柏”的树枝打掉了乌纱帽。摄影/刘树逸
古人在建设坛庙祭祀建筑时格外偏爱柏树,更是将其冠以了“仪树”的专有称谓,成为与建筑本身绑定而不可缺少的标配。在北京城中留存至今的太庙、孔庙、历代帝王庙,乃至远在昌平的明十三陵中,都少不了参天古柏的存在。
其中最为典型的当属天坛——在前不久的年岁才因成为了“北京健康宝”的logo而与大家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它是明清两朝皇帝祭祀上天,祈祷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所在。天坛整体面积达到273万平方米,约是紫禁城的4倍,是整座北京城中占地面积最大的一处建筑单元。为了营造肃穆幽静的气氛,天坛在如此大的范围内仅布置了5处建筑群,将大量的“留白”面积都交给了柏树去填补。
天坛公园“九龙柏”,虬结的树皮隐约有些龙的形状。摄影/刘树逸
古时的北京城还没有现在这么多高楼大厦,站在圜丘上举目四望,只能见到头顶的蓝天与脚下松柏的森林,仿佛是被这片绿色的海洋托举在天地之间,这便是古人孜孜追求的“天人合一”。
而在庙堂之外的市井街巷之中,古树更是成为了一种民间故事留存的载体。在中学语文课本中,曾收录有文天祥的诗句: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相传在文天祥被关押之时,他所亲手栽种的树木也受到这种气节的感召,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45°指向南方。这棵700多年的枣树,如今就位于府学胡同的文天祥祠之中。
文天祥祠“指南树”。摄影/刘树逸
在北海公园南门处的团城,据说有两株古树为来这里“摸鱼”的乾隆皇帝提供了一处阴凉,又像是将军一般守卫在皇帝身边。乾隆因此龙颜大悦,将其封为白袍将军与遮荫侯。看吧,就算是皇帝也不例外,跟我们市井小民同样有着一丝“恶趣味”。
北海团城中的白袍将军。摄影/刘树逸
与古树相关的类似传说与故事在北京简直不胜枚举,要是在夏日的胡同口找个树荫下乘凉的大爷闲聊,估计能说一下午都不重样的。
为了呵护这些生活在人们记忆中的古树,北京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因为省级公路松曹路挤占了“九搂十八杈”古树的生存空间,2020年时,这条路上长约195米的一段干脆被斥巨资整体东移19.4米。眼尖的朋友还时常可以在树上见到种种“挂件”:有贴在树上的蚕蛹,里面住着周氏啮小蜂,各个都是防止美国白蛾的园林局“公务员”;还有为银杏打点营养液的“吊瓶”,帮助它们扛过北京严寒的冬天……
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古树以它们漫长的生命,为居住在附近的人们,乃至整座城市遮风挡雨。除了秋天带给我们美的感受之外,北京的古树名木们既是这座城市生态的维护者,同时又记录了历史的演替变迁,承载着广大人民群众的乡愁情思——它们是这座城市最稳固的锚点。
北京的许多古树,就生长在胡同的房前屋后。摄影/旅行的皮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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