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从北京某大厂离职返回老家后，小文过上了朝八晚五、走路上班的生活。
下班后，她有着大把的时间可以消磨，于是，她报了游泳班、学着做秋梨膏、一个人去看电影。后来实在闲不住，她还找了个线上兼职。
她在新公司的职位是综合人力岗，但是，作为“老板专程从北京的互联网公司挖来的互联网人才”，她发现自己还成了“小厂名流”，总被当公司对外合作时的活体招牌。
起初她住在公司免费提供的园区宿舍里，后来为了提高生活质量，她自己每月花800在市中心租了房。买房计划也列入了日程，毕竟5000元一平米的房价对她来说压力不大。
当然，在舒适的生活之外，她不是没有隐忧，比如工作不饱和得不到成长怎么办，身边没有消费习惯一样的玩伴怎么办，吃不到正宗的陕西擀面皮和东北锅包肉怎么办？……这些忧虑，听在大城市卷心菜们的耳朵里，恐怕会想打人。
在今天的社交媒体平台上，辞职返乡的故事非常多，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小文一样顺利融入到小城的系统里。虽然小文也因为同事甚至老板对互联网玩法的不熟悉而郁闷，但她已经学会了绝不会动辄说“我们以前如何如何”。
以下是小文的自述：
返乡，不完全是冲动
在返乡之前，我是北京一家互联网公司的HR，月薪两万左右。
2018年，我从南方一所普通一本的财务管理专业毕业后，就来到北京闯荡。其实从一开始就没笃定留下来，当时我制定了一个五年计划，在计划中，我前五年一定要在北京这种大城市工作，看看自己能够生活、成长到什么样子，五年后再根据我的发展状态决定是否回家。
我这种普通一本毕业生想在北京找一个大公司的财务工作，比想象的难，经历了考研失败，我选择了一条弯道，去一家快消企业做HR，负责薪酬绩效。这个求职难度要小很多，我的专业也算对口。2021年，这家公司资金链出现了一些问题，我又跳槽到一家互联网大厂继续做HR，希望能在制造业之外再了解一下大家口中“高薪的互联网行业”。
2022年，疫情结束的前夜，也是我的五年计划临期的时候。一个被突发事件打乱的中秋节，促成了我最终做出了回家就业的决定。
那年阴历八月十五，因为老家河南的那个小县城疫情严重，我就接了爸妈一起，在隔壁市（安徽亳州）共度中秋假期。但到了八月十六一早，我姨就打电话来说，八十多岁的姥姥头晕住院了，因为医院要求只能长住一名家属看护病人，所以前两天我姨来照顾，但过几两天我爸妈就必须赶回去。
于是，我当天上午出门，带爸妈在亳州商场买衣服。爸爸看上了一件橙色外套，但没有合适的尺码，只能选择一件灰色，他有些不满意，觉得灰色老气，为了安抚爸爸，我决定再送他一条裤子。从试衣间出来时，爸爸脚踝处竟然漏出了秋裤，我有点奇怪：“才刚进九月，你怎么就穿上秋裤了？”爸爸说：“天气冷，怕晚上凉，早上出门就穿上秋裤了。”
我当时对此一笑而过，但后来才反应过来，25岁的我，并没有理解49岁的父亲有多害怕突然生病。如果他突然发烧出不了门，不但会影响我们一家团聚，也影响后续的计划。
但只过了一晚，到了阴历八月十七，爸妈就急急忙忙返程去照看姥姥。中午，来到医院的爸妈和我开了视频，视频里，八十多岁的姥姥问我“为什么今年没长个，还是那么高”。我说，姥，我都25了，不长了……挂断电话后，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在从亳州返京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返乡的事。爸妈已经快五十岁了，毕业后的第二个五年，我希望能离他们近一点。
其实所谓返乡就业，只是一个概念，并不一定就是回到老家。我的老家是河南周口的一个小县城，能提供的工作机会并不多。我的目光只能放在周边的几个城市。比如亳州。
我画了一张图，以我的老家为圆心，把离圆心100公里左右的城市连成一条曲线。然后，在我的老家和北京之间画了一条直线，亳州，恰好就在这两条线相交的地域。
亳州中药交易市场。图源自作者拍摄
只是纸上谈兵还不够，我还需要深入了解亳州这个城市。众所周知，这座城市号称“中药之乡”，中药材种植产业，中医产业，都是重点发展领域。我还查阅了卫健委的数据，2022年末，全国中医类医疗卫生机构共80319个，数量一直在稳步增长，而亳州是国内最知名的中药产地之一。相比于河南的几个城市，亳州这种有明显支柱产业的地方应该能带给我更多的就业机会，在网上搜索亳州的招聘也大致证明了我的猜测。
我对这个产业并不陌生。大三暑假时，我曾在湖北某中药公司实习。我的大学毕业论文，就是以湖北某中药饮片公司为例来讲财务控制问题。
选定了亳州和行业，下一步就该选择公司了。因为我计划的时间是2023年6~7月完成返乡入职，所以时间倒推一下，至少要在2023年3月份的时候开始面试。时间很紧张。
小城求职：薪水不能降太低
作为HR，我很习惯总结一些方法，这是我自己回乡就业的总结。个人经历，仅供参考。
选择一个稳定、可持续发展的行业，当地盛产什么就可以重点考虑什么。不一定要盯着家乡城市，周边也可以考虑。
根据自己毕业后的履历，选择适合自己的公司，该公司的发展周期（比如：初创期、发展期、稳定期）适合当下的自己。
通过老家人、同行业的前辈打听目标公司的经营状况，发工资是几号、员工是否稳定。
寻找自己家族在当地积累的资源，万一职业出现危机时，及时求助，克服困难。
小城市不一定有完全适合你的岗位，但可能有相通的岗位，要善于寻找。
我现在就职的这家企业，就是通过家乡的人脉关系挖掘出来的。小地方的人际圈子都很小，基本上，亲戚朋友的亲戚朋友，就能涵盖大部分你想找到的人。
我有一个高中校友的弟弟在亳州一家医药招商会工作，他向我介绍了亳州几家知名企业的采购和对外供货情况，这家企业就在其中，而且连续几年买得多、卖得多。客户都是知名大企业，说明经营状况不错。我还辗转找到在他们公司附近工作生活的人，从他们口中得知这家企业前几年厂房频繁扩建，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他们赚到钱了。
于是，通过熟人介绍，我找到了这家公司负责招人的财务。
是的，你没看错，我也没写错。这家公司没有人事部门，负责招聘的就是财务。
通过对方介绍，我发现他们正在招聘一个叫“互联网运营专员”的岗位，要求懂技术、懂中医、懂互联网运营，还要做员工培训。这个职位JD是下图这样的：
严格按这个JD比对，我肯定不符合条件。但做了这么多年HR，我一眼就看出，这个招聘者自己也没想明白想要什么人。懂技术、懂互联网运营、懂培训、懂中医的复合型人才，基本上可以认为不存在。
既然我看好这个企业，还是想多争取一些机会，就顺着财务这条线，让他们老板给了我一次面谈的机会。在和老板沟通时，我从多年HR经验来帮他分析：这个岗位设置存在问题，完全可以把岗位分成运营和培训两个，而我的履历能胜任招聘和日常培训的工作，也愿意尝试做一些运营。
聊完回到北京之后，我又做了一个PPT，从我对这个行业的认知，行业的相关法规，以及这个岗位跟我履历的重合度等角度，制定了一个我入职后的三年计划。这份PPT除了想打动老板决定要我，我还想以此作为谈薪资的条件。老板原本给这个岗位的定价是月薪4000到6000，这显然不是我能接受的。我告诉他，我在北京的薪资是大约两万，我最多能接受打对折，这个计划可以向他证明我为什么值这个价格。
我当时制作的PPT截图
最终，我说服了老板，成功入职，岗位是综合人事岗。老板也同意了我的建议，准备再去招一个专门的互联网运营。
从第一次面试，到最后谈完薪资，我只用了5天时间。
大厂背景降维打击？未必
前些天，我和老板一起去拜访两个三甲医院的负责人。除了药材供应商，我们还希望能成为他们正在筹办的互联网中医院供应商。在吃饭的时候，老板和对方讲述我们的优势，除了公司的硬实力介绍外，还专门介绍了我，一个“老板专程从北京的互联网公司挖来的互联网人才”，以此说明我们公司引进互联网人才的理念，以及帮他们做好互联网中医院的实力。
那天我才发现，原来我除了运营和招人，还是个BD的好招牌。我的老板是70年代生人，本科学机械，硕士学药品管理，他很擅长抓药品生产和机械采购，但对互联网谈不上有多理解。但他会聘用互联网的人，比如公司的电商总监，就是从电商公司请来的。
网上很多人说，从互联网大厂回到小城市是降维打击。但我不完全认同这种说法。一线城市大厂履历，确实能给返乡就业者戴上光环，也能发挥一些作用，但如果你不能客观对待不同环境下人们认知和做事习惯的巨大差别，不懂变通，大厂的背景不仅不能降维打击，还会让你寸步难行。
同事在办公室种的石斛。图源自作者拍摄
我们公司除了传统的中药饮片制造业务，这两年最想做好的是互联网中医院，特别是做一套在线中医问诊开药的系统，租赁给各个中医院。作为综合人力岗，我要负责招聘一些合格的互联网运营，还要给那些买我们系统的中医做好使用培训。
今年7月，我去郑州参加一个其他中医软件的培训，主要是教中医如何使用那个软件线上问诊、开方抓药，接受培训的有40多人，30人左右是医生，还有一些是企业老板、药厂老板之类的人士。培训结束后，还会有一场模拟考试。不考不知道，一考就知道培训有多失败了。
很多老年中医别说学习线上问诊开药了，连账号密码都没能弄明白，打字的时候都是一指禅。甚至在考试结束大家回酒店之后，我还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医手足无措地一直在跟登录界面较劲。我主动帮他找回了账号密码，但他登录以后也完全不知道怎么操作，我就拿自己的电脑给他演示了一遍，并把演示过程用腾讯会议录屏发给了他，但问题又来了——他不会用腾讯会议，于是我再帮他注册腾讯会议……
培训这样一群人使用线上系统，讲什么互联网思维是没有意义的，我必须把他们当成一群小学生，一点一点手把手教才行。
新公司的办公室非常空旷，和北京大厂的紧凑感完全不同。图源自作者拍摄
除了所谓的互联网思维，很多工作习惯上，大家差别也很大。
今年8月份我要自己出差，老板让我写个出差申请单，结果财务告诉我没有现成的标准申请单，我得自己找个模板填好给他。我找了几个模板给他挑选，最后老板定了一个，从此公司才有了正式的出差申请单据。
招人时，老板很喜欢“复合型”人才，就像当初我见到的那个招聘启事一样，希望能有一个全才完成多种工作。可能在传统行业这种思路能走得通，在互联网行业里，这种门门都通的人才也存在，但绝不是我们这个基础岗位薪资能吸引到的。
作为新人，我也不能经常反驳老板，我每次都会告诉他先试行两周，然后把招聘数据发给他，告诉他遇到的问题，然后再建议把岗位分成两个再尝试两周，再把数据给他。减少观点冲突，多用事实证明，这是我总结的第一条处理经验。
另外，面对招聘以外的事情，我从来不会表达观点，更不会动辄说什么“我们以前如何如何”。网上经常看到一些人对大厂跳槽来的同事的吐槽，我很能理解他们的问题。换了新的行业，就尊重这个行业的规则，前期少说话多做事。
五点下班的日子，有些无聊
我曾经因为加班被保安抓过，挨了一顿批评，还被要求签字说明情况。
其实也不是加班。那天下班我忘记打卡，八点想起来返回办公室打卡，结果被保安抓了个正着。他大声质问我，为什么没有收到我的加班申请？（加班要申请，会给保安报备）最后，我在保安要求下，手写了一份情况说明，表示我是忘记打卡，回来补卡，特此说明。
这次“加班被抓风波”后，我开始严格遵守大家的上下班规矩：每天8：00上班，17：00下班，17：02关灯，17：10办公室关门。
时间充裕 我学会了亲手制作秋梨膏。图源自作者拍摄
刚入职的时候，我住在公司安排的宿舍，和办公室在一个园区里，走路几分钟。每天吃完晚饭六点多回到宿舍，我就无事可做了。为了打发时间，我花了不到1千块钱办了一张游泳年卡。
和我一起游泳的是一个1975年出生的大姐，是一个广告公司的女老板。在短期内，我实在找不到同龄人跟我一起学游泳，但是游泳计划又想快速实施，于是就随机组合了一个大姐。
游泳池。图源自作者拍摄
这里就要说到大家消费习惯的巨大差异。我的女同事们其实经济条件也不差，但大家可能更愿意把钱花在孩子教育上，哪怕吃饭穿衣也行，不过花在娱乐消费上的钱普遍很少。比如看电影，我现在基本一个人看，因为约过几次大家兴致都不高。当然了，他们大多都有家有孩子，不太愿意跟我出去玩。
公司园区里，门卫大爷开辟了一块菜园，种了很多蔬菜，辣椒、黄瓜、茄子、西红柿之类的。有一次我在买菜平台点了西红柿，送到门口时，被门卫大爷发现了，他还“教育”了我一顿，说你是不是有钱没地方花，我让你去菜园里摘，你就不摘，非要点外卖。
后来我再点外卖的时候，都会在快送到的时候赶紧去门口接，然后把东西藏起来。很多人吐槽大城市人际关系的冷漠，但你一旦习惯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再回到人情味过于充足的环境里，一时半会儿也难适应。
我目前租的小区。图源自作者拍摄
现在，我干脆搬离了园区，每月花800块钱在市中心租了一间房子。这样逛街、游泳、吃饭都方便很多，我也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无所事事的感觉。我还找了一个线上的兼职，帮其他小公司解决一些招聘的困扰，也算是找个事情打发一下过于空闲的时间。
再过两年，我应该会在这里买套房子安家。最近看过几套，一平米单价才5000左右。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 （ID：bosszhipin），作者：刘亚洲，编辑：贾嘉&白话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