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装腔启示录》开场就是两个很“装”的都市人：飞机上，经济舱，女主角先用酒精湿巾擦擦小桌板，喷一圈香水，再拿出一本Sally Rooney的英文原版书《Conversations with Friends》，拍下来发朋友圈。一座之隔的男主角不甘落后，掏出香膏抹在手腕上，与空姐搭讪，借机表明自己的身份，“偶尔坐一次经济舱没关系的”。
在北京CBD工作的这两位，女主角唐影是律师，男主角许子诠是投行VP，都是典型的CBD人：妆容精致才出门，加班熬夜是常态，办公桌上有电脑升降器，椅子上有腰垫。重要资料永远存储在云端。工作再忙也要到公司楼下的健身房练练。在家一边接领导电话，一边往脸上滚消肿瘦脸的神器。做汇报时不忘中英文穿插。
下班还得继续“装”：脱下西装，里面的是随时可以在夜店喝上一杯的装束，实现从office lady到时髦女郎的一键切换，能辨识得出装腔段位比自己低的人——比如喝威士忌，麦卡伦12属于入门级别，拿着它装腔作势地闻香实在没必要，摇着冰球闻香更是笑话，让人忍不住问上一句：“你的鼻子不冷吗？”
“你说呢，小唐”
这部目前豆瓣8.3分的电视剧得到网友们好评，“很真实的社畜日常”，“当代人那股装X劲、大公司社畜的工具人状态、老板的无能狂怒都被描写得栩栩如生”。
难得有电视剧这么“装”又不让人讨厌的。
也是，当代年轻人，谁在职场上不装一装呢？面对领导的不合理要求，心中酝酿了一百句反驳的话，最后也只是化成老老实实的两个字：“好的。”对于领导大发慈悲地允许你下班后把工作带回家做，你还要心怀感恩地道一声“谢谢”。客户爹言爹语，你内心争辩了100遍，恨不得给对方来一通女权教育，但话到嘴边，也只剩顺从地脱口而出：“您说得挺有道理的。” 同事们摸鱼时聚在茶水间，吐槽下辈子不当律师了，但吐槽归吐槽，谁也没真走，回工位前不忘打上一杯单位的免费咖啡，继续肝下去。
毕竟，领导也在装。虚情假意的寒暄背后是暗搓搓的相互较量，比的无非是谁能用更专业的名词和更小众的品味击败对方。比如，上司王律师与客户刘美玲短兵相接，要让刘美玲这样娇滴滴的、自视甚高的上海女人心服口服，就得投其所好，把腔调做足。
刘美玲嫌面条味道淡，那就假装不经意地告诉她，自己煮面所用的是喜马拉雅玫瑰盐，一般人可能吃不太出来，要是觉得味道淡，就给她低钠加碘盐。对方也不是善茬，“昨天晚上跟我老公吃那个法国进口吉娜朵，吃得味蕾吧……”；谈论哲学，一个能说西方哲学的理性靠辩证，东方哲学is more accurate，另一个就能气定神闲地怼回去：“哲学哪能用东方和西方来区别，哲学那是全人类的哲学，不是哲学家的哲学。”
至于我们的社畜唐律师，只能在一旁积极陪笑，静静观看，在领导问“你说呢，小唐”时，谁也不得罪地打哈哈，充当一剂称职的润滑剂。职场就是这样的：低阶的哄高阶的，高阶的哄更高阶的，段位高的拆穿段位低的。
当然，“装”的背后有时是心酸，有时是不得不装，领导也有领导的为难之处：王律师工作压垮了身体，住着院，听到更上层的领导通知5分钟后开会，还是要从病床上挣扎起来，抹抹口红补补气色，令我们女主角感慨，劳累与疾病是战士身上的伤疤， “稍微资深一点的白领都不好意思说没有。它见证往昔，越是狰狞，越显得敬业。”
量化难过
作为一名资深打工人，唐律师的情绪够稳定了。喝酒喝到一半、火锅吃到一半，领导一条消息过来，她立刻扎起头发、套上打工人的外壳加班去了。
对北漂来说，生活是精致穷。日常出行全靠共享单车和公共交通，打车是奢侈的。但要舍得给自己买奢侈品。因为年过25岁后渐渐晓得，自我投资不能掺水，装腔得装到位。
一顿昂贵的日料是奢侈的。两人吃了2000多元，买单时苦恼不已，念兹在兹，要迂回婉转地提醒对方把钱A了。更多时候，一天忙得只够见缝插针地吃一顿麦当劳。但下班后常常得喝上一杯才能拂去一身疲惫。
打工人租住的老破小和新贵们购下的豪华小区不过一条马路之隔，却是全然两个世界。你费尽心思、投其所好地接近他们，最终发现自己不过是有钱人无聊时燃烧取乐的仓房。
再看看身边的年轻人吧：初入社会的妹妹还想着睡觉不拉窗帘，这样早上就能被第一缕阳光叫醒，积极地使用Dating App，给男人分门别类打分数，情伤时可以不管不顾地哭泣宣泄，转身就能投入下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
但在职场混迹多年的打工人只想在闹钟响起时再多睡几分钟，恋爱要考虑边际效应，难过要被从1级到10级量化。面对情感，要高手过招，不断拉扯、试探，想好plan B。没那么容易交出自己，但也没精力计较太多，早已明白感情里没有对错，立场不同决定看法不一。恋爱不过是生活中的小甜品，男人带给女人的多巴胺有时还没有偶像剧或者一个包多。生气前先关心一下自己的乳腺健康。
可是，可是，加班到深夜，还是有无数个emo时刻。要站在巨大的奢侈品广告牌下大口吞进一枚蛋糕，有网友将这一画面称为“北漂社畜版的蒂凡尼早餐moment”。要在房东变卦、丢了戒指、打翻桌子、拉倒衣架的时候不管不顾地在家里放声哭一场，这是装与装之间的短暂喘息，没有这点缝隙，很难再装下去。
“你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做律师吗”
作为一部描述当代都市白领职场与爱情的电视剧，《装腔启示录》很知道自己的场域：亮马河的友谊桥、华贸中心和SKP、WFC的大堂、新城国际、瑰丽酒店……故事绝不会漫出五环外，像通州、丰台或大兴、昌平，统统被划在这个区域之外。连中关村都只是短暂出现的点缀，因为，国贸与中关村也是有“圈层时差”的。
导演李漠也在一次采访中说，《装腔》对准的是深扎都市的成年人。因此，“装腔”是“都市人的面具”，他讲，人在成长过程中要学会在不同场合使用不同面具，甚至会因为不得不迎合而做一些违心之事，丢掉真实的自我。
区别于市面上的多数偶像剧，它拍出了面具之下职场人的疲惫，拍出那些平静表面下波涛汹涌的内心。当然有主角光环，但好在女主角在职场上领悟出的道理不是“鹿小葵，加油”式傻气的自我鼓励，不是努力就能扶摇直上的鸡汤，而是，在CBD的写字楼里，“多数时候，打工人只是工具，是时代与社会默许的千万个运转的小小齿轮之一，昂贵或廉价的劳动力罢了”，是“老板的本质是商人，我们就是他花钱买的劳动力，在他眼里跟他的汽车、电脑没什么区别，不好用就修，修不好就换”，是 “没有比在CBD谈梦想更荒诞的事了。留在这里的人只有目标，5年目标、10年目标，遇事权衡利弊，想法既现实又理性，想要梦想的疯子们早已逃离出来。”
背锅、调组不可避免，职场霸凌被美化成狼性训练，卸磨杀驴再常见不过，命运全由别人掌控。遇上王律师这样自己摆烂还不让别人努力的前任领导，永远看不到出头之日。遇上另一位王律师那样积极奋进的领导，下班时间不得不一再延长，既要做好工作，还要做好社交。但这两位王律师，最后都选择主动离开了。
于是，当初抱着一腔热血入行的唐影，在经年累月的职场历练后，被问起“你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做律师吗”时，一时无言。因为过去的设想与实际情况相去甚远，难以轻易地给出答案，抱着热爱入行是真的，可是工作时的压力、焦虑、寝食难安、如履薄冰也是真的。
但职场大概就是这样，要享受光鲜的表面，就势必忍受不堪的里面，而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是Fake It Till You Made It.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 （ID：bosszhipin），作者：巴浪愚，编辑：贾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