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诺贝尔文学奖的历史上共有119名得主,其中17位是女性。1909年,塞尔玛·拉格洛夫(Selma O. L. Lagerlöf,1858–1940)因其“作品中崇高的理想主义、生动的想象力和精神感知”,成为获得文学诺奖的首位女作家。她是继玛丽·居里和贝尔塔·冯·苏特纳(Bertha von Suttner)之后的第三位诺贝尔奖女性得主,同时也是瑞典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塞尔玛最为人知并享誉世界的作品是童话小说《尼尔斯骑鹅旅行记》,而这只是她一生中创作的30余部小说(集)和剧本之一。塞尔玛的作品涉及方方面面,充满人文关怀,有关于女性解放与独立的思考,有对社会不公的愤慨和揭露,也有奇人故事对现实的观照。她是一位有思想、有爱心、追求自由而且非常现代的女性。


文学起步


1858年11月20日,塞尔玛出生在瑞典西部韦姆兰省的莫尔巴卡(Mårbacka)庄园,今年是她诞生165周年。她的父亲Erik G. Lagerlöf是一位贵族后裔、陆军中尉,酷爱文学,母亲Elisabet L. Wallroth是一位磨坊主的女儿。塞尔玛在家中六个孩子中排行第五,她出生时髋关节发育不良,左脚终身都有残疾。


19世纪中期,瑞典的公立学校系统还没有完全建立,塞尔玛和兄弟姐妹一起,在庄园里接受家庭教师的初等教育,通过童话学习英语和法语。她的家里有讲故事的传统,特别是长辈们的奇闻轶事。祖母和父亲经常给塞尔玛讲述传说故事,韦姆兰美丽的大自然及庄园的民俗文化给了她最初的启迪和灵感。


塞尔玛的性格安静内向,从小喜欢阅读。她七岁时阅读了第一本小说——美国作家Thomas Mayne Reid撰写的关于美国原住民的《奥西奥拉》。塞尔玛写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正是这本书让我知道,我在未来的日子里最想做的事就是写小说。”她还喜欢阅读安徒生、大仲马、泰格纳尔(Esaias Tegnér)等作家的童话故事及冒险书籍。


塞尔玛十岁时通读了整本圣经,当时她的父亲病得很重,她期望从头到尾读完圣经后,上帝就会使父亲康复。因此塞尔玛很早就熟悉了圣经的语言,这可能也是她在后来的写作中喜欢这种语言的原因。塞尔玛12岁时写了一首关于莫尔巴卡庄园的长诗,她后来继续写诗,但从未发表过。


塞尔玛成长的年代正是瑞典近代工业化时期,瑞典两大城市斯德哥尔摩与哥德堡之间的铁路于1862年正式通车。14岁那年,塞尔玛第一次乘坐火车前往斯德哥尔摩治疗腿疾。除了治疗之外,亲戚常带她到剧院看戏,儿时的梦境在舞台上纷纷呈现,使她惊奇不已。一切与韦姆兰的乡村生活完全不同,大大开拓了塞尔玛的眼界。


在那个时代女性的权利十分有限,只有男孩可以继续求学、进入职场。女孩在完成了家庭教育之后,只能留在家里学做家务和女红,然后选择一个好人家出嫁,生儿育女。塞尔玛的姐姐安娜就走了这条路,她24岁时死于肺结核,这件事给了塞尔玛沉重打击。


1881年秋天,23岁的塞尔玛作出了改变一生的重要决定。她违背父亲的意愿,进入斯德哥尔摩高等师范学院(HLS)读书。这是瑞典第一家对女性开放的高等教育机构,学历介于现在的中专和高中之间,塞尔玛在斯德哥尔摩学习生活的几年是她一生中的重要时期。


一个九月的秋日,塞尔玛参加了关于18世纪瑞典北地诗人贝尔曼(Carl Bellman)及19世纪芬兰瑞典语民族诗人鲁内贝里(Johan Runeberg)的文学史讲座。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突然灵光闪现,意识到自己童年时在韦姆兰听到的传奇故事可能与两位前辈诗人的人物画廊一样充满想象力,脚下的长街似乎也随着她的思绪扬起又落下。只不过,从灵感、构思到写出第一部小说用了近十年时间。



塞尔玛在斯德哥尔摩高师读书时的照片和灵光闪现的地方,左图下方是她当时穿的皮鞋 | 图源:作者摄


在求学期间,塞尔玛的家庭发生了重大变故。家乡的农业和铁业日渐衰落,父亲因病去世,哥哥约翰无力经营导致破产,拉格洛夫家几代人居住的莫尔巴卡庄园被变卖出售,约翰也移民北美,塞尔玛童年的黄金岁月一去不复返。塞尔玛走出家门,除了追求自己的梦想之外,也是为了谋求经济上的独立。那时她就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买回失去的庄园。


19世纪后期,瑞典女性的处境开始发生变化,更多的就业机会向她们敞开大门,教师成为吸引许多女性的职业。从HLS毕业后,塞尔玛成为瑞典南部城市兰斯克鲁纳(Landskrona)市女子小学的一名教师。这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份工作,塞尔玛在这所学校的收入用于自己、母亲以及与她同住的独身姑妈的生活费用。


塞尔玛十分喜爱教师职业,她以一种迷人的方式向孩子们讲述他们从书中读到的每一个新国家,以及耶稣及其门徒的故事,因此深受学生欢迎。塞尔玛利用业余时间写作,她在兰斯克鲁纳还结识了其他知识女性。


1890年,在瑞典妇女运动先驱之一索菲·阿德勒斯帕雷(Sophie Adlersparre,笔名Esselde)的鼓励和帮助下,塞尔玛得到瑞典历史最悠久的妇女组织之一Fredrika Bremer Förbundet(FBF)的资助,离职专心写作。一年之后,她的处女作——讲述1820年代家乡韦姆兰Fryken湖边生活图景的长篇小说《尤斯塔·贝林的传奇》问世,引起了巨大反响及褒贬不一的评论。


《尤斯塔·贝林的传奇》主要围绕因酗酒和行为不端被免职的牧师尤斯塔·贝林(Gösta Berling)、有权势的少校夫人以及据说和魔鬼做交易的厂主辛特拉姆(Sintram)展开。在那里,骑士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热衷于打猎、纸牌游戏和舞会。然而整个地区在衰败,许多人没有工作、贫困挨饿,跟随故事可以遇到大量丰富多彩的人物。


与当时流行的呆板冷酷的现实主义相反,古怪的骑士、美丽的女人、燃烧的激情和狂野的冒险充斥全书,主人公和其他几位人物都可从塞尔玛的亲友和熟人中找到原型。小说的主题是肆无忌惮的情感、内疚和忏悔、报复和毁灭,也涉及阶级、代际和制度变迁,以及新旧时代相遇时的价值观,这些主题贯穿了塞尔玛的整个写作生涯。


塞尔玛故乡的Fryken湖畔风光 | 图源:作者摄


《尤斯塔·贝林的传奇》是一曲告别旧时代的挽歌,故乡韦姆兰的自然风光也成为塞尔玛多本书的主要灵感来源。如书中所言:“……我梦中的湖,在它的岸边,我看见过诸神漫步,而从湖心深处,我的魔法城堡升起。”在她的笔下,虚幻的民间故事、童话传说与活生生的人类现实亦真亦幻地交织在一起,这让审稿人完全惊呆了。


这位相貌平平、文静跛足的韦姆兰青年女子首次在公众面前亮相后,她在给一位好友的信中写到:“既然我去过那里并震惊了世界,登上了瑞典所有报纸,被公认为天才或疯子,我想我可以自由地呼吸了。虽然我从未像现在这样不自信,但人们终于知道了我是谁,这是一种伟大的解放。”阿尔弗雷德·诺贝尔这样称赞塞尔玛:她的“风格具有一种无论怎样称赞都不为过的吸引力”。21世纪的今天,这部小说已被翻译成50多种语言。


成名之作


在处女作获得巨大成功之后,塞尔玛继续业余写作,三年后出版的短篇小说集《隐形链接》取得进一步突破。她于1895年辞去教职,成为专职作家。塞尔玛在阅读了索菲·埃尔坎(Sophie Elkan,1854–1921)的自传体短篇小说后与她取得了联系,这篇小说讲述了作者自己悲惨的命运。索菲是一位美丽的犹太裔瑞典女作家,在哥德堡出生和居住。


1879年圣诞节期间,索菲遭遇了一场巨大的个人悲剧,她的丈夫和唯一的女儿相继死于肺结核,之后她开始从事写作并终身都穿着黑色长裙。1894年塞尔玛和索菲第一次见面,两位才华横溢的作家很快成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和亲密的朋友。她们的友谊持续了近三十年,直到索菲去世。


塞尔玛和索菲的共同特点是独立、自由,富有冒险精神。1895年两人第一次结伴去意大利旅行,后来又经常一起周游瑞典及欧洲各地,寻找创作灵感,写下了多篇小说和游记。最重要的一次出行是1899年底前往巴勒斯坦和耶路撒冷,塞尔玛对于圣城美国殖民地瑞典社区的独特生活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和创作冲动。她和索菲是最早访问这个殖民地的外部人士,两人在那里逗留了半年时间。


旅行归来后,塞尔玛撰写并于1901~1902年间出版了两卷本史诗级长篇小说《耶路撒冷》。书中以细腻真实的叙述感动了一代读者,为背井离乡的瑞典人点亮了一盏精神明灯,她将这本书献给自己“生活和文学上的朋友”索菲。


《耶路撒冷》部分取材于1896年瑞典中部达拉纳省诺斯(Nås)教区37位农民变卖祖宅和家产,移民耶路撒冷朝圣的真实历史事件。达拉纳朴实的农民与韦姆兰洒脱的骑士十分不同,富有威望的英格玛松(Ingmarsson)家族的兴衰跌宕贯穿全书,并辐射到整个教区的百态群像。


小说讲述了尘世与信仰间的艰难取舍,其潜在的精神动力是理想主义与原始情感之间的矛盾,这种情感冲动植根于旧有的乡村社会,是一种对家园与故土的依恋之情。姐姐卡琳离开了家园,遵从内心呼唤踏上朝圣之路;弟弟英格玛为了夺回家园,舍弃了心爱的姑娘和人生幸福。塞尔玛精确地捕捉到了每个人物在命运十字路口的犹疑与彷徨,任何选择都注定无法回头,神伤而心碎。


诺斯教区17世纪的Lisskvarngården庄园 | 图源:作者摄


1897年,塞尔玛和姑妈搬到达拉纳省的矿山城市法伦(Falun)居住,以便离老母亲和妹妹格尔达一家更近一些。法伦因此成为塞尔玛的第二故乡,住在那里的十余年是她一生中最有成效的岁月。塞尔玛在法伦的第一个作品是1899年出版的小说《一个庄园的故事》,描述了年轻女子奥林(Ålin)为了将一个大学生从抑郁和焦虑中解救出来进行的努力,通过不同层次描绘了爱的力量,其写作手法受到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的影响。


塞尔玛的创作才华在撰写《耶路撒冷》时达到顶峰,住在法伦对于她搜集诺斯农民移民耶路撒冷的资料提供了很多便利条件。这部小说出版后,被评论家认为是用瑞典语写成的最好的文学作品之一,因此获得世界声誉。


在法伦,塞尔玛遇到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二位亲密女友瓦尔堡·奥兰德(Valborg Olander,1861–1943)。瓦尔堡出身于达拉纳最有影响力、最富有的家族,她也毕业于斯德哥尔摩高师,后来成为教师和社会活动家,积极参与妇女选举权运动。她与索菲一样,终生追随塞尔玛。


与热情浪漫的索菲不同,瓦尔堡一直帮助塞尔玛解决实际问题,例如校对、抄写手稿、处理银行事务等。她也与塞尔玛讨论其作品的内容,以顾问、秘书、文学代理人的身份,并对于塞尔玛1905年之后的写作产生了一定影响。1924年,瓦尔堡搬到斯德哥尔摩Karlavägen 99居住,塞尔玛每次前来都住在那里。塞尔玛与索菲、瓦尔堡三人之间的关系,已成为瑞典研究者津津乐道的话题。


达拉纳省博物馆中复原的塞尔玛在法伦旧居的书房 | 图源:作者摄


上个世纪之交,随着工业化进程,民族象征主义开始在瑞典流行。1902年,塞尔玛受瑞典国家教师联盟委托,为孩子们编写一部以故事形式介绍地理学、生物学和民俗学等知识的教辅书,这一委托也是通过担任神学院教师的瓦尔堡转达的。


1904年夏,塞尔玛开始爬山涉水到瑞典各地考察,为撰写一本“关于瑞典的、适合孩子们在学校阅读的”“富有教益、严肃认真、没有一句假话的书”做准备。她认真搜集境内各种动植物的详细资料,细心观察飞鸟走禽的生活习性和规律,1906~1907年间在法伦写成了童话形式的两卷本长篇小说《尼尔斯骑鹅旅行记》。这本书出版后立刻风靡全国并传遍世界,被誉为“20世纪的安徒生童话”,迄今已被翻译成了60多种语言。


这本书的主人公尼尔斯(Nils)是一个14岁的男孩,家住瑞典南部斯科讷,不爱学习,调皮捣蛋,他的父母都是善良贫困的农民。初春的一天,尼尔斯在家里戏弄一个小精灵,变成一个拇指般大的小人儿。他家的大白鹅莫顿(Mårten)意外地带着尼尔斯飞上天空,跟随一群大雁走南闯北。领头大雁名叫阿卡(Akka),以拉普兰山地命名,在瑞典北部萨米语中也有“祖母”的意思。


鹅背上的尼尔斯与大雁们一起,开启了跨越千山万水的冒险之旅。他们在七个多月的时间里飞越瑞典全境,饱览祖国的旖旎风光和风土人情。尼尔斯在途中与狡猾的狐狸做斗争,智取乌鸦山的盗贼,回来后变成了一个勤劳勇敢的好孩子。书中穿插了大量传说、童话和民间故事,充满高贵唯美的气质。


走向辉煌


由于塞尔玛在文学创作上的才华和成就,1904年瑞典文学院向她颁发了金质大奖章。1907年5月24日,塞尔玛被乌普萨拉大学授予名誉博士学位,成为这所北欧最早的大学430年历史上首位获此殊荣的女性,她说这是“对所有女性的奖励”。1904~1909年间,塞尔玛获得28次(单独或联合)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其中1909年达到11次的高峰。


关于她是否会得到诺贝尔奖的讨论,在瑞典文学院内部持续了好几年,学院的常务秘书和诺贝尔文学委员会主席卡尔·戴维·维尔森(Carl David af Wirsén)是塞尔玛获奖的主要反对者。在女性地位低下的一百多年前,塞尔玛的诺奖之路与第一位女性得主玛丽·居里不尽相同。


1907年,塞尔玛获得乌普萨拉大学名誉博士学位 | 图源:乌普萨拉大学官网


直到1909年,两位学院院士对于维尔森的提名报告提出了保留意见,学院终于越过常务秘书,决定将该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塞尔玛。在塞尔玛51岁生日的前一周,她得到自己获奖的好消息,这成为她最好的生日礼物。生日庆祝活动结束后,塞尔玛在好友瓦尔堡和妹妹格尔达的陪伴下来到斯德哥尔摩,在国际知名时装设计师奥古斯·塔伦丁(Augusta Lundin)那里订购了银灰色丝绸锦缎礼服。


由于文学委员会主席维尔森拒绝为塞尔玛致辞,两次提名塞尔玛为候选人的克拉斯·安纳施泰特(Claes Annerstedt)院士代表瑞典文学院在12月10日举行的诺贝尔颁奖典礼上发表演讲。演讲之后,塞尔玛闪亮登场,从国王古斯塔夫五世手中接过诺贝尔奖证书、奖章和支票。


安纳施泰特在演讲中说,塞尔玛的作品体现了伟大的瑞典母亲最纯洁、最美好的特征,她的作品应该算作全人类的财产,充满了诺贝尔奖得主所需要的理想主义。安纳施泰特以《尤斯塔·贝林的传奇》《沼泽地的女孩》《耶路撒冷》为例,指出塞尔玛并不满足于大自然的外在美,她的眼睛跟随内心的生活,她的耳朵捕捉了沉默的语言。


这些作品中那些亲切而深刻的观点只有在灵魂深深植根于瑞典大地,从神话、历史、民间传说和大自然中吸取营养的人才有可能得到,因此很容易理解为什么北欧特有的神秘、怀旧和神奇会反映在她所有的作品中。安纳施泰特在演讲中呼吁人们不要“在军事荣耀的领域”,而是基于“理想和道德要求”去恢复瑞典的声誉。


在随后的诺贝尔晚宴上,塞尔玛发表了含蓄谦虚、才华横溢的获奖感言,深深打动了所有听众。她从几天前乘火车前来领取诺奖的旅程开始,在这段平凡而又非凡的旅途中,塞尔玛回想起过去前往斯德哥尔摩的所有时光:“车轮稳定的轰鸣声变成了安静而单调的音乐,好像火车不是在枕木和铁轨上前进,而是滑向太空。”


在天堂里,塞尔玛遇到了自己的父亲,他坐在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庭院门廊旁的摇椅上读书。塞尔玛说从未遇到过像父亲那样对诗歌如此热爱和崇敬的人,他教会女儿热爱生命,学会欣赏生活本身的伟大和脆弱。塞尔玛通过与天堂里的父亲对话,感恩所有文学前辈、自己作品中的人物和读者,以及所有帮助过自己的人,她的获奖感言就是一首美丽的童话诗篇。


诺贝尔颁奖典礼后的12月13日,是瑞典传统的露西亚节,斯德哥尔摩妇女界为塞尔玛举办了女性诺贝尔晚会,1200位女士盛装出席。在晚会上塞尔玛见到了瑞典著名作家、妇女运动的主要先驱和领袖弗雷德里卡·布雷默(Fredrika Bremer),早年资助她撰写处女作的FBF就是布雷默和阿德勒斯帕雷共同创立的。


20世纪初瑞典妇女争取选举权的运动风起云涌,塞尔玛从那天开始走出书斋,正式投身这一运动,成为争取妇女选举权组织的发言人。在1911年斯德哥尔摩国际妇女选举权运动大会的开幕式以及1919年瑞典妇女赢得投票权的庆祝酒会上,她都发表了演讲。1914年,塞尔玛当选为瑞典文学院第一位女性院士,坐第七把交椅。


塞尔玛作品的丰厚版税及总额近14万克朗的诺贝尔奖金大大改善了自己的经济状况,1907年她在法伦购买了一栋带花园的乡村别墅与母亲同住,在别墅里精心布置了一间“耶路撒冷厅”。同一年塞尔玛购回了莫尔巴卡的房产,1909年又购买了庄园周边大片耕地和森林,她在自己的农场实行现代化管理,在瑞典最先为员工发放养老金和医疗保险。


塞尔玛余生大部分时间都住在那里,从而实现了年轻时的愿望。1921~1923年间,建筑师根据1793年的图纸重建了加洛林风格的莫尔巴卡别墅和庄园,今年是重建一百周年。1921 年4月5日索菲·埃尔坎去世后,塞尔玛将一个房间命名为“索菲纪念室”,其中摆放着索菲留下的家具和遗物。


今日莫尔巴卡庄园 | 图源:作者摄


塞尔玛与被称为“瑞典现代文学之父”的奥古斯特·斯特林堡(August Strindberg,1849~1912)差不多属于同一时代,他们各自代表了截然不同的文学潮流。斯特林堡在冷峻的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的黄金时代成名,以其犀利的笔触横扫一切华而不实的文风。塞尔玛则在突然兴起的现代主义和浪漫主义中首次亮相,以女性温暖而细腻的同情心,从童真的视角来对待她笔下的人物。


塞尔玛被乌普萨拉大学授予名誉博士学位及获得诺贝尔奖,是斯特林堡从未得到的荣誉——尽管他是乌普萨拉大学的校友。斯特林堡还是一个对妇女怀有极大偏见的人,为此耿耿于怀。虽然这两位文学巨匠观点各异,但都对瑞典语言和文学的创新作出了重要贡献。


人性光辉


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塞尔玛笔耕不辍,常有作品问世。1912年的短篇小说《幽灵马车》以宗教劝诫的形式展示了人性中善与光辉的力量;1914年的《葡萄牙国王》披露了农村的凋残情景和精神道德的衰败现象;1918年的《被逐》是关于同类相食、虐待妻子和一战的黑暗故事。1925~1928年间,塞尔玛写下了自己最具女权主义色彩的作品《勒温斯瑟尔特的戒指》三部曲。


在冷酷的自传体三部曲《莫尔巴卡庄园》(1922、1930、1932)中,她描述了自己3~14岁的童年时代在19世纪父权制下的成长经历。塞尔玛的最后一部作品——两卷本小说《来自不同的时刻》,分别在她去世后的1943年和1945年出版。


塞尔玛对广播、电影等当时的新媒体十分感兴趣,经常在瑞典广播电台发表演讲。塞尔玛的作品在后来被称为瑞典电影的“黄金时代”占有重要地位,她曾与当时多位著名瑞典导演合作,将《暴风农场来的姑娘》《耶路撒冷》《幽灵马车》等小说搬上银幕。特别是《幽灵马车》曾先后三次拍成电影,被认为是瑞典电影史上的核心作品之一,对查理·卓别林(Charlie Chaplin)和英格玛·伯格曼(Ingmar Bergman)等人都产生了重要影响。


1924年,莫里茨·斯蒂勒(Mauritz Stiller)将《尤斯塔·贝林的传奇》改编成电影并亲自执导,葛丽泰·嘉宝(Greta Garbo)首次出演女主大获成功,因此闯荡好莱坞。然而,塞尔玛对于斯蒂勒的大量改编并不满意。


塞尔玛一生中都通过书信与读者保持密切联系。1906年,德裔犹太女孩内莉·萨克斯(Nelly Sachs)得到15岁生日礼物——一本德文版的《尤斯塔·贝林的传奇》。她开始与自己的偶像通信,从此走上了文学之路。1921年,萨克斯在自己的处女作《传说和故事》结尾使用了与《尤斯塔·贝林的传奇》同样的三个拉丁文单词 “Amor vincit omnia”,意为“爱征服一切”,并将小说寄给塞尔玛。


1939年,年迈的塞尔玛利用自己的声望为萨克斯和她的母亲担保,帮助她们逃离纳粹德国。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年,塞尔玛参加了冬季战争期间对芬兰的募捐活动,捐出了瑞典文学院金质大奖章和诺贝尔奖章。幸运的是,奖章后来被她家乡的Frykdalens Gille文化协会赎回,现存莫尔巴卡庄园。


1940年3月16日,81岁的塞尔玛因脑溢血在莫尔巴卡庄园“索菲纪念室”里与世长辞,一个星期后的复活节前夜被安葬在教区墓园的家族墓地。她在遗嘱中写明农场将由一个特殊的基金会拥有和管理,保持自己生前的状态并对公众开放。在塞尔玛去世两个月之后,萨克斯母女来到瑞典定居,继续写作。


1966年,萨克斯与以色列作家塞缪尔·阿格农(Samuel Agnon)分享了诺贝尔文学奖,成为第二位获奖的瑞典女作家。她在获奖感言中回忆了这段往事并说,通过塞尔玛的作品,自己对第二故乡——瑞典的热爱才得以增长,“对我来说,童话似乎变成了现实。”


塞尔玛是一位精神追求者,相信轮回和灵魂不朽,她也阅读爱因斯坦的著作,希望将灵性与批判性的科学思维结合起来。塞尔玛的作品中充满北欧神话的幻想和奇思,神话的闪光和现实的锋芒交相辉映。她的处女作《尤斯塔·贝林的传奇》被认为开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之先河,影响了全世界几代作家。


塞尔玛的故事和生平,以及她对于和平、正义、妇女权利的见解,与一个世纪前一样仍是当今的热门话题,并且不断从新的角度被描绘,她的作品也持续吸引着全球新一代读者。在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中,塞尔玛的著作是瑞典各地图书馆借阅次数最多的书籍,百年来经久不衰。1991~2015年间,瑞典央行发行的20克朗纸币正反面,就印有塞尔玛的头像和尼尔斯骑鹅飞越斯科讷的画面。


本文结束之际,笔者特摘录塞尔玛写在《耶路撒冷》第二卷中的一段美丽的文字,向这位伟大的女性致敬:


“在圣城众多修道院和宾馆的庭院里,伫立着巨大的石器皿,里面盛放着春天的花朵。在房间里,勤劳的手将花朵铺在大纸上压紧。小小的康乃馨和风信子一旦被压扁并晒干,就把它们放在一起扎成花束——丑陋和美丽的组合,然后贴在卡片或小册子上,橄榄木封面上刻着:来自巴勒斯坦的鲜花。


所有这些锡安的、希伯伦的、橄榄山的、杰里科的鲜花很快都流传到世界上。它们在商店里出售,以信件的形式寄走,被赠予作为回忆,被用来换取虔诚的礼物。铺在草地上的小花比来自印度的珍珠和布鲁萨的丝绸还要长,这是贫穷的圣地唯一的财富。”


莫尔巴卡庄园夏天盛开的芍药花丨图源:作者摄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返朴 (ID:fanpu2019),作者:范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