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许多省份在修订人口与计划生育条例时，都进一步明确或延长了男性陪产假和育儿假的相关规定。一般认为，男性育儿假一方面能让男性更多参与育儿，有利于儿童的身心健康，另一方面也能在家庭层面推动更平等的分工，削减因生育、养育导致的劳动力市场上的性别歧视。
不过，现实中相关政策的实施情况并不尽如人意。据《工人日报》2022年报道，北京市总工会的一项调查显示，41.78%的受访职工没有休过陪产假，39%的受访职工不知道单位是否提供陪产假。
一些发达国家早就开始尝试男性育儿假的政策，实施效果又是如何呢？2011年，英国通过了附加男性育儿假政策（Additional Paternity Leave (APL) policy），将男性的带薪育儿假从原来的2周延长至26周。不过，在该政策颁布后的第一年里，只有不到1%的爸爸完整享受了这一超长假期。
为什么男性“有假不休”呢？落实男性育儿假政策到底难在哪里呢？今天盐巴介绍的Barriers to equality: why British fathers do not use parental leave（《平等的障碍：英国爸爸们为什么不休育儿假》）一文就试图回答这些问题。
一、英国育儿假政策的背景
20世纪80到90年代，英国的育儿假政策一直落后于其他欧洲国家，对父亲的友好程度更是在西欧国家中排名垫底（Smith & Williams， 2007）。随着1997年新工党上台，家庭需求受到政府重视，育儿假改革层出不穷，但在以下三个方面始终变化不大：
性别化的产假政策传统。在APL政策出台之前的十余年里，英国女性的带薪产假就已经从14周逐步延长至52周，而男性仅有2周带薪陪产假。尽管父母双方还各享有13周的无薪育儿假，但总体而言给予母亲的假期远远长于父亲，这无疑延续了母亲是家庭照护的主要提供者的传统观念。
传统性别角色仍受欢迎。在夫妻至少一方有全职或兼职工作的英国家庭中，丈夫全职养家糊口、妻子兼职照顾家庭的比例达到了40%，是欧洲最高的。由于女性的工作时间短，英国男性要比其他发达国家男性工作更长的时间。
育儿假政策有多重限制。在APL出台之前，男性虽有2周带薪假，但须在孩子出生后的八周之内一次性休完。相比之下，APL在休假时间上有明显延长。不过，APL仍保留了很多苛刻的条件。首先，父亲只有在孩子出生20周后才能开始休假；其次，只有当母亲有未使用的育儿假时，父亲才能休假。也就是说，母亲本人必须满足休育儿假的条件，且在父亲开始休假前返回工作岗位。
二、英国爸爸们休育儿假的顾虑是什么
为了解男性不休、少休育儿假的原因，研究者访谈了来自英格兰中部地区的22位父母（13位母亲、9位父亲），并对访谈资料进行编码分析。受访者均有大学学历，平均年龄34岁，包含16位英国白人、4位亚裔和2位欧洲其他国家白人。
在受访者中，几乎所有女性都休了至少6个月的育儿假，而大多数男性只休了两周假，也就是APL之前就有的政策所赋予的假期。爸爸们普遍认为，自己的休假选择其实非常有限，不休长假主要和以下四个因素有关：
1. 经济成本高
尽管政策规定，育儿假期间男性可享受经济补贴，但补贴相对于收入的替代率并不高。因此，为尽量减少生育给家庭带来的经济冲击，大多数男性只休两周假，且其中只有第一周真正属于育儿假，第二周则改为一般的带薪休假，这样在第二周假期里收入就能恢复到平时的水平。
2. 性别角色约束
收入因素并不能解释所有爸爸们的休假决定，因为基于经济考量的休假安排应该考虑到夫妻双方的收入差异。如果妻子的工资低于男性，让妻子休更长的假、丈夫尽快返回工作，是符合经济理性的。但是，在受访者中，即便丈夫的工资低于妻子，他们的休假时间也远远短于女性。
由此，研究者提出，在经济理性之外，传统性别角色观念也在限制着英国男性的育儿投入。父亲们往往认为，婴儿和母亲的关系是最紧密和最重要的，自己休长假不如母亲休长假的意义大。母亲们也觉得，父亲在育儿中只是自己的帮手，尤其是当政策规定父母共用一定时长的假期时，父亲休假就意味着母亲的假期缩短，她们也会希望丈夫尽早返回工作岗位。
3. 职场阻力大
在职场中，女性休产假和育儿假被视为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而男性的父亲身份则常常被忽视。
由于英国职场男性中休长时间育儿假的人很少，爸爸们普遍认为，自己的职场是不支持长期休假的。一方面，他们会将休长假和在工作中缺乏奉献精神画上等号；另一方面，由于男性在休假期间职位通常不会被别人取代，因此他们的工作要么由别人代劳，要么一直堆积着，这会增加重返岗位后的压力，更让他们感到休长假是没必要的。
4. 政策限制多
除了前面提到的给付水平低以外，APL政策也存在着灵活性差的问题。
首先，由于只有当母亲有未休完的育儿假时父亲才能休假，这就意味着若母亲不满足休育儿假的条件，父亲的育儿假也就无从谈起了。在访谈中，有一位妻子怀孕后由于工作环境和身体原因不得不辞职，其丈夫便因此失去了享受APL的资格。
其次，只有当孩子出生20周且母亲已经重返工作以后，父亲才能休假。这就导致父亲不能在孩子出生的最初一段时间陪伴在母亲与孩子身边，而且父母只能“接力”育儿，无法共同享受家庭时光。
总之，父亲们之所以“有假不休”，往往是家庭经济负担、性别刻板印象、职场环境压力和政策简单僵化等因素共同导致的，单纯增加天数很难有效激励他们使用育儿假。因此，就政策设计而言，一方面应该提高休假期间补贴的收入替代率，缓解家庭经济负担；另一方面还可以设置一些不可转让给母亲、专属于父亲的天数，避免父亲和母亲在休假中的冲突，从而让男性育儿假切实发挥增进父职参与和性别平等的作用。
除了这些细节以外，常常被忽视的一点是，无论男性还是女性，为了生育和照顾孩子而暂时离开工作岗位，并不是真正的在休假。在此期间，爸爸妈妈们需要完成家务活、看护新生命，丈夫还要给予妻子情感支持等等，而这些不仅仅是有形的劳动，其繁重程度也毫不亚于日常职场工作。
正如我们日渐肯定和尊重女性在生育及一系列家庭内劳动中的价值一样，男性在育儿中的付出也应该得到尊重与肯定。不论是在政策文件表述还是公众一般认知中，都不宜将生育假、育儿假与普通的休假画上等号。这样或能提升育儿行为的价值，减轻人们对生育假、育儿假的刻板印象。
参考文献：
[1] Gayle Kaufman (2017): Barriers to equality: why British fathers do not use parental leave， Community， Work & Family， DOI: 10.1080/13668803.2017.1307806
[2] Smith， Alison J.， & Donald R. Williams (2007): Father-Friendly Legislation and Paternal Time across Western Europe. Journal of Comparative Policy Analysis: Research and Practice 9(2):175–92， DOI: 10.1080/13876980701311604.
[3] “工人日报”公众号:《工道·专题|“奶爸”休上陪产假了吗？》2022-04-24.https://mp.weixin.qq.com/s/f8z8y92-OP-Hj6LhJyRz_g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严肃的人口学八卦（ID：renkou8gua），作者：唐语新（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本科生），责任编辑：赵梦晗（中国人民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