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人还在将“杜苏芮”的名字错念成“苏炳添”时,位处沿海地区的福建、广东、浙江、山东等地都使出全身之力,应对这个来势汹汹的超强台风,中央气象台也时隔11年发布史上第二个暴雨红色预警。
台风“杜苏芮”卫星云图。图/NASA
令人没想到的是,中央气象台发布的7月29日~8月7日全国降水量预报图中,北京和河北居然才是被降水“宠幸”最厉害的地区。这几天,北京、河北都在严阵以待暴雨的降临,让很多人没想到的是,这竟然也恰恰与台风“杜苏芮”有关。
北京间歇性强降水过程预计将持续至8月2日早上,持续时间可能会超过70小时左右。甚至在河北的局部地区,这一波预计降雨量可达600毫米以上,极值地区超过了800毫米。要知道往年河北省主要城市年平均降雨量也就在400~650毫米之间,这真的可以说是一下就下足了一年的量。
为何北京和河北成了其中的“重灾区”?北京城的暴雨为何常常如此剧烈凶猛?
先有“北京湾”,后有北京城
北京城,位于呈巨大三角形的华北平原的最北端。1903年美国地质学家贝理·维里其来华考察后,就生动地将这片三面环山、一面开敞的小平原称为“北京湾”(Bay of Peking)。
受季风气候的影响,北京地区降水的季节分配极不均匀。全年降水量的70%~75%集中在夏季(6~8月)。一般而言,每年7、8月的暴雨,多由副热带高压(一般俗称的“副高”)而来,简单来说,它是北半球西北太平洋上的气压带,雨带变化、持续高温、甚至台风走向,许多剧烈的天气变化,都与“副高”这位雨热的“大导演”脱不开关系。
这次极端天气的形成相对特殊,当副热带高压北抬之后,降水也同时向北移动。同时北侧大陆高压和东侧副热带高压连通在一起,如同修建了一个“虚无”的高压大坝,使得台风杜苏芮的残余低压涡旋,被挡住去路,滞留华北。
急流输水、东南暖湿气流、“杜苏芮”残余环流以及“卡努”的加速,为华北地区的持续降水提供充足的“原材料”。
加上太行山、燕山等特殊地形的抬升,则使被堵截的气流更加“勤奋”地做抬升运动。这种情形下,一遇到冷空气活动,有利于水汽凝结成雨,为强降雨助上一臂之力。
今天这雨,比依萍去要钱那天的雨还大。制图/刘耘硕
此次暴雨也绝不是偶发事件。
就近来说,令人印象深刻的2012年“7.21北京特大暴雨”仍让人心有余悸。在更早的记录里,汉朝时期,便有“燕王都蓟大风雨,拔宫中树七围以上十六枚,坏城楼”,明朝也有“大雨如注,经二旬……阴雨不懈、昼夜如倾”等多个暴雨记载。
京杭大运河北京段,经由通州区、朝阳区进入北京。摄影/马文晓
为何北京一个内陆城市,好像总是在承受她不该承受的“雨量”?要究其原因,与“北京湾”这个具有特殊地理意义的名称是离不开的。
简单而言,“北京湾”就是太行山山脉和燕山山脉交汇围就的一个“窝儿”。
北京山地分别属于燕山山脉和太行山山脉。以昌平区南口镇关沟为界,以西的山地总称西山,属太行山山脉;以东的山地总称北山,属燕山山脉。
紧急居家抗台。制图/田东玉
20世纪初,侯仁之先生在济南到北京的蒸汽机车上,对于“北京湾”有更生动的形容:“列车一过丰台,便蓦地转了一个弯子,渐渐在灯火灿烂中安定下来,正如一艘远涉重洋的巨轮,舶入了它最后的港湾——这就是北京。”
其实大约在七千年前,今日海拔五十公尺以下的华北大平原还是一片浅海,现在所谓的“北京湾”在那时也真的是一个海湾。
可以说,古人类是自古以来沿“北京湾”,追逐着水与土而来。不得不说,先人们还是会选地方。
“北京湾”三面环山,坐北朝南,东南面一马平川,从古代来说是比较稳固的地理风水特征。五大水系永定河、潮白河、温榆河—北运河、拒马河及泃河在北京湾穿行而过,符合中国古人“藏风聚气,以水为上”的哲学思想。
正是这样的地理位置,成就了北京地区3000多年的建城史与870年的建都史。明朝政治家王廷相更是将北京的地理位置形容为“万国星罗北极尊”。这无不体现了北京城地理条件的优越性。
奥林匹克森林公园,让北京中轴线绿意盎然。摄影/马文晓
这样的地理条件在冬季,燕山与太行山山脉对于冷空气有着截停作用,“庇佑”了在山脚居住的人们。但同时在夏天,雨水也会被阻挡、汇集到了这块“风水宝地”上,尤其是位处太行山东坡及燕山南坡的房山、门头沟等地影响最深。
虽然好像这次降雨由两大山脉而来,但把视野放得更广阔点,燕山更大的作用,她就像一道天然“屏风”,既能挡住北方的寒风,又能保护古时的城池,对于北京城的历史发展具有重要作用。
如果说纵穿南北的太行山是华北平原与黄土高原的重要分水岭,那么燕山则是农耕、游牧和渔猎文明的天然分界线。
燕山以南地区夏季降水丰富、冬季温度相对较高的自然条件,使得农耕生活占据主要地位;而北区大部分地区由于水热条件的限制,游牧以及渔猎构成了其主要的生活方式。这些基础物质条件的变化对于不同文明的塑造是不言而喻的。
西北的游牧民族以及东北的渔猎民族若想进入中原必须经过这一最短的天然通道,长城则成为了串联起这一地带的具体象征。罗士培教授曾写道:“这条界线,标志着世界上最重要的社会分水岭之一。”
细观察来看张家口、居庸关、黄花城、古北口等闻名遐迩的关口也是“插入”在北京北部以及东北部的燕山山脉。正是因为其扼守着如此重要的门户,北京城的地位才格外重要。
水对北京有多重要?
其实,降雨不止是一个突发事件,再往深了说,水与北京的关系,其实比我们想象中重要得多。其实,北京也是一座依水而生的城市。如今在许多人眼中干燥、甚至与尘土为伴的“北京”,曾经也是历史上的水乡泽国。
元朝至元四年(1267年),元世祖忽必烈命令刘秉忠在北京兴建元大都。蒙古族有着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的天性,虽然没有较大的河流流经,但积水潭为北京城提供了巨大宽广的水域面积。因此,刘秉忠将这座新建城市的中心定在积水潭的北岸(约在北京鼓楼附近),这也成为了北京城拥有750余年历史中轴线的起源。位于扼守着积水潭入口的万宁桥,正是这条依水而生中轴线留给我们为数不多的遗迹之一。
北京中轴线,从元朝时开始定型。摄影/马文晓
到了明清时期,北京城基本沿用了元朝时旧有的格局,只是在南北规模上有所损益。如果我们在地图上观察明清时的北京地图,不难发现这四四方方的城墙唯独在西北角出现了一处缺口,这正是为了避让广阔的积水潭。
水,为北京城带来了不竭的生命力。依水而兴的什刹海、后海周边,如今依旧是“老北京”市井气最浓郁、最“地道”的所在。而如果我们将视角从“老北京城”的位置移开,在如今北京市的西北位置上,是汇集了清华、北大等国内顶尖高校的海淀区。
海淀,顾名思义,听起来就跟水脱不开干系。由北京西部,尤其是以玉泉山为代表的山脉中流淌而出的水系滋育了海淀星罗棋布的河流湖沼。在明人王嘉谟所写《丹棱沜记》记载中,这里“沜之大以百顷,十亩潴为湖,二十亩沉洒种稻,厥田上上。湖圜而驶于西,可以舟。”乍看上去,仿佛是江南水乡一般。
清朝时,身为渔猎民族的统治者看中了海淀丰沛的水草资源,修建了以圆明园、颐和园为代表的一系列皇家园林。皇帝们在此地流连忘返,一年中甚至往往有一多半的时间并不呆在紫禁城,而就是在这些园林中处理政务,当真是“劳逸结合”。
从颐和园遥望西山的落日。摄影/吴学文
北京城因水而建,但也饱受雨水的困扰。就像是今天因为“杜苏芮”的突然造访,北京全城公园与博物馆通通闭馆,人们都被困在了家里。早在古时,人们对北京夏日的骤雨也时常怨声载道。
现如今,在北京北三环至北四环中间,大约是从地铁西土城站直至芍药居站的数公里范围之内,还保留着一段元大都的旧有城墙。与大家所熟悉的砖石城墙不同,当时的城墙只是一层夯土材质,外面并没有包砖。每年雨季的时候,元朝人为了防水,就用芦苇编成了席子,下雨的时候整个把城墙罩住,所以元大都也被人称为“蓑城”。
但草席子防雨实在不顶事,从现存的记录来看,仅在80年时间里,元大都的城墙就被雨浇塌过十五六次,平均五年就有一次。
为了在汛期防雨排涝,古人在建筑设计方面体现出了无数的巧思,其中最为出名自然非故宫莫属。每当天降大雨,故宫古建筑台基上的龙形排水口都会上演“千龙吐水”的奇观。
不过仅仅是建筑本身排水还不够。在故宫的地下、我们看不到的隐秘角落,还密布着无数下水道般的暗渠。由龙头排出的积水,经由它们汇入太和门前的内金水河,最终流向曾经遍布北京城中的密集水网之中。这一系列凝聚着匠人巧思的复杂设计,成就了故宫建成600余年来,几乎从未有过积水倒灌的奇迹。
如今,台风“杜苏芮”还未完全过去,“卡努”将要强势来袭。太行山山脉与燕山山脉“高高在上”地塑造着整个华北平原的湿度、温度和“风度”。
在这段时间“北京湾”这块“风水宝地”将会持续降下暴雨。也许在这大雨中,会让人们更加懂得同舟共济的含义。
参考资料
侯仁之《北平历史地理》
侯仁之《北京海淀附近的地形水道与聚落——首都都市计划中新定文化教育区的地理条件和它的发展过程》
吕金波《沿着北京湾走来的老祖宗们》
杨萧杨《元明时期北京海淀附近的地理环境——兼论“海淀”之得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地道风物 (ID:didaofengwu),作者:乌堆堆、赵飞飞,图片编辑:吴学文,地图编辑:刘耘硕、田东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