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神经现实 (ID:neureality),作者:Juliette Vazard,译者:Steven Wang,审校:杨一森,编辑:光影,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在我们大多数人的体会中,困惑让人感到不愉快且浪费时间。然而,当我们遇到新的问题或突兀的观点的时候,体会困惑其实对于学习和增强大脑可塑性有着奇效。在过去几年里,教育心理学和神经科学的科学家们开始揭开一个苏格拉底早已知道的真相:体会困惑通常是我们克服自身错误认识与偏见的第一步,且可以导向比单纯的答案更宝贵的事物。


在柏拉图早期的对话录中,困惑与迷茫等状态被视为真诚探究之根基。其中讲述了一些苏格拉底到城镇上闲逛的故事,在故事中他与年轻市民们公开地交谈、仔细地检验、剖析这些年轻人对于正义的本质等问题的(过于自信的)观点。当他们的观念被苏格拉底细致地驳倒时,可怜的年轻市民们陷入了深深的aporia(希腊语中指茫然或者困惑)状态。在苏格拉底看来,发现并欣然接受自己的无知状态是真正开始探寻真理所必需的第一步:“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无知而陷入困惑……他会继续探索,进而有所发现。”


在虚假新闻泛滥的后真相时代,(重新)学会如何质疑自己的假设与错误认识或许是我们生存所需技能的一部分。据一些教育心理学家和神经科学家的研究,你应当重新学会如何使自己和他人体会到所谓“成效型困惑”。原因如下。


困惑似乎在促使大脑调度额外认知力上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在2003年研究困惑的一篇开创性论文中[1],两位心理学家保罗·罗津(Paul Rozin)和亚当·科恩(Adam Cohen)请大学生们观察面部表情,并报告其表现出的“情绪”以及所包含的脸部运动。令研究者们吃惊的是,困惑是参与者报告中最常见的描述类型。虽然困惑并不属于情绪标准分类学中的一类(更不属于心理学家公认的基本情绪)[2],它却是参与者观察到最普遍的情绪反应。这开启了心理学研究的一块激动人心的新领域:困惑的本质是什么?其作用又是什么?


想想看:每当你没能立刻理解某事,困惑感便会出现。对于我们大多数人而言,这种体验每天都在发生——当你试图理解一则惊人的新闻时;当你试图搞懂你的老板为何要改变你下个项目的发行日期时;当你想搞明白你和你的伴侣昨晚为什么大吵一场时。无论是关于某些事件(政治、社会、气象)的成因,还是他人的某个行动、决定、论断,所有的这些经历都可能使你困惑。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一个令人困惑的地方。根据既往经验不断增长的数据库,我们尽所能地微调自身的能力来识别不同规律,但还是会遇到我们无法即刻理解的奇异的事物、意见、问题。对于克服这些困惑的行为,我们俗称学习。


自从罗津和科恩的发现公布,数个教育心理学界的作者对困惑影响学习的研究产生了兴趣。这些作者发现,困惑对于我们在学习过程中识别“认知阻碍”的能力有着意想不到的作用,此外更为惊奇的是,困惑还可能促使大脑调度额外认知力来帮助我们冲破障碍。


当我们遇到一些新而复杂的刺激,而现有策略难以给予其充分理解时,困惑感就会涌现出来[3]。在某种意义上,困惑似乎是我们在认知力到达极限时的独特体验。有时认知阻碍太大,以至于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导致积极性减少,乃至我们会直接放弃寻找问题答案。如果困难过大,我们会感到不值得为此费力。这就是研究者们所说的“无望型困惑”[4]


但有些时候,困惑可以转型为“成效型困惑”。实证研究表明[5],在合适的条件下,困惑可以成为完成复杂性学习任务的驱动力。复杂性学习任务要求学习者去推理、诊断并解决问题、产出解释、演示实践、迁移已学知识。这种形式的学习所对立的是浅层学习活动,比如记忆关键词汇与事实,或是一遍遍地重复一系列简单动作。


复杂性学习任务给学习者特别设置了认知阻碍,而研究者们发现,当学习者为这些阻碍而感到困惑时,他们往往会投入更多的认知努力来解决问题。感受困惑可以激励学习者进行一种更深层的探究与更彻底的信息处理,从而提高他们实际冲破认知阻碍的几率。有趣的是,当学习任务要求我们转变观念时——也就是当我们消除误解、片面的假设、偏见,从而发展出对一系列事物的更复杂且准确的理解时——困惑似乎尤其有用。在这类情况下,困惑似乎在促使方法的转变,从而让体会到困惑的人更有可能去探寻并采纳另类策略去应对问题。


作为一个心理状态,困惑不仅帮助我们识别并理解那些我们无法轻易解出的问题,还能引发我们更深的思考。困惑激励[6]我们变得更加努力,投入更多的心智努力到问题当中,并且不同寻常地解决问题——探索各种方法或策略应对难题。


将困惑改释为积极有价值的感受,是对我们发出邀请,去反思自己的日常行为习惯。


神经科学领域的研究正在缓慢地揭露困惑如何帮助我们达到困难的学习目标。神经科学家们认为,在学习新技能的情境下,遇到一个复杂问题或阻碍会增强我们大脑的神经可塑性,从而使我们更加机敏、专注、认知积极。在遇到问题后的学习尝试中,我们会有更高水平的专注度,也就意味着更高的成功率。


那么,多少困惑最适于激发我们更深度的信息处理功能,但同时又不会压迫我们、使我们气馁呢?过于困难的学习任务和无比简单无聊的学习任务之间的最佳平衡点究竟在哪呢?一项实证研究专门尝试着回答了这个问题[7]。在2019年的论文“最优学习的85%规则”中,罗伯特·威尔逊(Robert Wilson)和他的同事们发现,对学习最佳的是让学习者在约85%的情况下做对,而在约15%的情况下出错的任务难度。这种程度的困惑可以刺激大脑从而提高专注力,但不至于使学习者放弃。


学习新而复杂的事物本身,就包含了困惑与懊恼的体验。但对于教育者和我们所有人的启示是,我们应当欣然接受并追求这些困惑与懊恼,它们标志着我们的大脑正在准备变得更加专注,更彻底地处理信息,以使我们获得更好的机会去学习有价值的事物。


将困惑改释为积极有价值的感受,是对我们发出邀请,去反思自己的日常行为习惯。在当今世界里,我们手指一划便可轻松得到各种答案、信息、数据,也就没有机会锻炼我们的困惑的力量。更确切地说,是我们自己剥夺了自己通过独立思考问题来增强大脑可塑性的机会。我们不去尝试想出假说来回答问题,而是暂停了自己的大脑,将问题输入搜索引擎,等着答案送上门来。下一次当你面对一个复杂问题、谜题或惊人消息的时候,为什么不试试跟随你的困惑,接受其指引呢?


后记


Steven:现如今,我们好像逐渐变得不怎么爱独立思考问题,一方面是因为信息资料的获取越来越方便(ChatGPT更是加重了这一点),一方面是因为我们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ddl一堆,时间所剩无几,还有一方面可能就是我们对自己的思考能力不那么自信,不敢面对自己的无知。然而,就像苏格拉底和本文所说的那样,我们必须正视自己的无知,体会困惑感,才能提升自己,通向真理。况且,有时“真理”也没有那么重要,思考本身也可以是目的,从视频社交软件中脱离出来,想一些大问题,让自己绞尽脑汁,这难道不是一种简单且更具意义的乐趣吗?


杨一森:我们感到事情难办,并不一定是因为它客观上无法实现,而是因为我们不喜欢这种“努力但又没有明确的结果”的感觉,我们把这种感觉就叫“难”“困惑”。可事实上,“困惑”是学会某种技能的必经之路,学习就是抚平困惑的过程。当你遇到困惑时,不代表事情就没希望了,它反而是转变发生的征兆。这时候,你应该去散散步,让注意力回归到自己身上,再静下心来感受问题所在。或者,你可以像《禅与摩托车维修》里建议的一样,去钓个鱼。


参考文献:

1. https://pubmed.ncbi.nlm.nih.gov/12899317/

2. https://aeon.co/essays/what-if-emotions-arent-universal-but-specific-to-each-culture

3. https://psycnet.apa.org/doiLanding?doi=10.1037%2Fa0017081

4. 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361476X18300973

5. 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959475212000357

6. https://www.tandfonline.com/doi/abs/10.1080/09515089.2021.2016675

7.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467-019-12552-4


原文:https://psyche.co/ideas/perplexed-embrace-it-confusion-is-a-symptom-of-learning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神经现实 (ID:neureality),作者:Juliette Vazard,译者:Steven Wang,审校:杨一森,编辑: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