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随随便便，一周出勤个五天，赚个四十万是有的。
”老板悠然道，然后补充，“最低哈。“
此时此刻我身处位于新宿的某家回春按摩店，也就是所谓风俗店的店内。
那个面试我的年轻男人操着一口南方口音如此说道，他是回春按摩店的老板。四十万日元，折合人民币两万日元，这是他给我开出的一周的期望薪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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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开始当按摩女
2022 年 2 月 6 日，晚上 10 点 ，新宿某丁目，X 按摩店
下文中出现的对话内容，均为录音笔记录直接转写文字
“除此之外，客人给你的小费都是你自己的。一个月十万二十几万都有，更高的也有。”老板继续道。
我心知肚明这个阶段都是画大饼，却依然讪笑着，“可是我也没做过按摩……”
“所以你先要学，学了之后，要真枪实战地干的话，起码要学两三周。关键看每个人的悟性，快的话一周也有。这里面又涉及到你要会聊天。这和你之前做的是一样的，只是从陪酒变成按摩。怎样和人去说话，这个你应该有经验了。”
“嗯。”
“那这边的话，和那边的水商贩顾客又不一样。这边的客人不管是做按摩还是什么，或者就是对你感兴趣，或者什么都有，还有变态的也有。”
“那这里常见的客人是来干嘛的？”我问。
“常见的客人，就是想来这里找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聊聊天，然后看看能不能索性碰到一个女孩子被他骗了。”
被他骗了这个用词真有趣，我佯装没察觉，继续道：“也就是会需要店外营业什么的吗？像是交换 Line 和他聊天一类的。”
“啊啊，你说那个，客人可能会要你的，看你会不会给。我们一般都是在店里，要出去外面也是可以的，那你的客人买你的时间一样的，找你当同伴啊（水商和风俗界指陪同吃饭玩耍）。我们这里也是有客人想要和你吃饭啊，那就还是买时间，一个小时六千（日元）。看每个人自己喜欢的方式。跟那个（指我之前做的水商贩工作）是一样的。”
“嗯嗯。”
“不过大部分还是直接点你，就是做钟，做时间。比如一个客人来了，然后他可能延长三十分钟，或者一个小时。做客人那边，一边做也有一边有一些小技巧。你想让客人点你，想让客人延长（时间）对吧。所以你就得给他一点希望，或者说暧昧。是这样的。你（肯定是）想让客人开久一点嘛。”
“那些技巧都是一样的，很简单，只要找到了一个规律，加上你的方法，抓住客人的心理。让客人来找你买时间，来指名你。然后你也没有吃亏。”
“这边要求做到什么程度呢？”我强调了一下做到两个词。
“我们这边对完成度没有那么高的要求，都可以，都看你。有些客人可能会要求你，有些实在一点的，就会要求你给我打（手冲）。可能有的也会给你钱，一两万两三万，你也可以拒绝，你可以不做。店里是要求不做的，你做的话就是自己的责任。有的客人可能会和你讲，要给你些小礼物，啥啥的。但店里都是没有这些要求的。到底是干还是不干，要看你和客人之间的关系。“
他说着比划了一下，“你要掌控你和客人之间的关系，你要让客人听你的。”
“嗯。”
“有的客人可以放弃掉，不一定所有客人都要做。你要选择好的客人，而且让他们都是为你而来的。”
他又转变了话题，“你一个月想赚多少？三十（万日元）？四十（万日元）？”
“啊？”我惊讶地，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是不是太多了。”
“做得好的一个月六七十都有，但这就要你付出心血了。”
“这边其他的姐姐们都是做（这行）了多久啊？”我问道。
“也有刚来的新人，几个月的，还有一些年的。所以说这个其实看你，一个月想赚那么多的方法也有那么多。”他说，“对了，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
他笑了，“没有最好。有男朋友的话，各方面，还有时间上都会影响你赚钱。“
我笑了下。
“毕竟这是一个让客人喜欢你的职业。”老板笑着说，“只要让客人愿意来找你，这就好了。其他的，就是你可以做，也可以不做，你也可以坐在那和他聊天。有些客人是希望你听他倾诉，做一个倾听者；有的客人是一边按摩一边聊；还有客人一来就要你做 ‘杀必死’（service，特别服务），你也可以拒绝他，你也可以给人家一点，不一定那么刺激的。反正怎么做就你自己负责，（这行）赚钱是肯定赚钱的。你要用头脑，不要傻傻的，不然就是你自己吃亏。”
“你有本钱。”他对我说。
“本钱在哪？”这对话几乎让我笑出来了，我也确实笑了出来。当然不是因为开心或者觉得被夸赞，而是我觉得好荒谬。老板一本正经的神色，更让我好像置身于荒唐的电视剧。我，一个过去因为外貌丑陋，不停地被周围人嘲笑和欺凌，被亲生母亲说你长这样以后肯定不会有人和你结婚，这样一个我，现在却在风俗生意里，被评价为是有本钱的。
发工资的时候，非正常渠道拍摄这世界真奇怪。
不过，倘若并非如此，我恐怕也不会在这里接受这一场面试了。
老板说，“客人有钱，你有外在条件在这里，所以你要自己做。不要随随便便，客人对你就没那么随便。”又说了些，“不要紧张不要害怕”，“你要教育他们”，“你要掌控他们，不然就会做得很累”云云。
虽然说得是没错，不过是最常见的大道理。但话里话外，这位操着南方沿海口音，穿着西装、三十岁出头的风俗店老板也显示出了男性常见的 “纸上谈兵国师” 的派头来：热衷于宣扬自己的生意经，引经据典大谈 “赚钱之道” 等等，一面用紫砂茶具给自己沏着茶，我真怕下一秒他就要开始引用孙子兵法了。
言归正传，这一趟面试流程走完，我毫无疑问地被雇佣了。
从陪酒女到按摩女，从明天起，我将作为歌舞伎町成千上百风俗女子大军的一员，开始在这家回春按摩店上班了。
按摩女学徒生涯
接下来的一周期间，我每天来到这家回春按摩店当学徒。
自从面试之后，我就没再见过那位南方口音的老板，他平日也不在店里露面。我见到的最多的，是那位穿着白衬衫黑马甲，看起来四五十岁出头的女性店长。而教育我这个新人的工作，则被她安排给了店里其他的姐姐们。
或许你会很惊讶，接下来一周，我真的在认真学习按摩。就是那种你会在中医养生馆和盲人按摩店见到的 “正经按摩”。
我和店长约好每天放学后，中午十二点就来店里学按摩。她嘱咐两个干得比较久的姐姐，让她们没有客人的时候就教我。她们看起来都三十多岁，不化妆的时候，就和出门买菜时遇到的普通人一样。但是我不知道她们的名字，我问我遇到的第一个姐姐，该怎么称呼，她告诉我：
“喊我 5 号就可以。”
这是这家店和日本人开的风俗店不一样的地方。在日本人开的风俗店，所有女孩子都要有一个漂亮的源氏名（假名），比如小爱、亚美，之类的。可这里不同，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中国人开的店都这样，起码在这家店里，我们彼此之间只以工号作为代称，没有自己的名字，客人指名的时候，也是喊 “2 号” “7 号” 。
我感觉我们就像是科幻小说里的仿生人。不过后来回国了，去了普通的推拿店，才发现大家都是这么叫的。
被店长指派来教我按摩的，是 5 号和 2 号。店里还有两个越南来的小姑娘，会说一些简单的日语和中文词汇。她们只比我年长几岁，在我来之前，是店里是最年轻的女孩。可能是因为年龄上感到亲近，她们有时会来看我 “上课”。空闲的时候，干脆亲自上阵，教我两手。其中 15 号的日语好一些，和我聊得也多些。她性格腼腆，说话轻声细语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与我们语言不通，脸上总是带着表示友好的笑容。
所谓上课的方式，就是我躺在按摩店的无数小隔间中之一，先是店里的姐姐给我按摩一遍，教我手法，然后我再照猫画虎地给她们按。
小小的隔间，一面靠墙，三侧都是帘子隔开，只有一顶昏暗的顶灯，一张按摩床，一把椅子，一个放杂物的小桌子和一个用来整理仪容的镜子。但店内的很多人就在这里生活。那两个越南女孩没有固定居所，人就住在店里 —— 这也是店长说的 “包住宿” 的意思。每个女孩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隔间，大部分时候都是在这间固定的隔间里接客，晚上就躺在按摩床上睡觉。在我当学徒时，店长也经常劝我周五晚上就睡在店里，这样周末一早就可以起来继续学按摩。
按摩床的下面可以放衣服，虽然是个不过两平方米的隔间，却放着大家大大小小的杂物。15 号就在隔间里放着几个大布娃娃，镜子前拉了一圈小彩灯，墙上挂着梳子，小桌上的篓子里摆着一套简单的护肤品。
我的房间，非正常渠道拍摄这就是一个生活在东京的女孩子的家了。
说回当学徒的日子。
我原本以为，按照那个老板所说，这里的按摩不过是一个幌子，但姐姐们的按摩水平却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长期以来，我都有严重的因为弯腰驼背而导致的脊椎问题，伏案一久就会偏头疼，甚至得吃止痛药。所以，我不时要去按摩店报道，包括中国人开的推拿店，日本人开的的 spa ，甚至还有专业整骨医院，大大小小加起来，也去过十几家了。
但在我接触过的所有按摩里，手法最好的竟然是这家回春按摩店的姐姐们。这真不是吹牛，5 号姐姐第一次给我按完，我顿时浑身清爽，比之前去的所有店都管用。
当风俗女从扎马步开始店里教的按摩手法，我现在都记忆犹新。先给客人的背上盖一条毛巾（为了均匀受力），然后双手交叠平放，从腰窝的最洼处开始，贴着脊椎按下去，一点一点向肩膀移动，每次移动约一厘米。
就这样按过了半侧的背部之后，换为以拇指施力，去按压脊椎侧边隆起的那条肌肉，以一个往上 “拨” 的方式收尾。注意点是，此时要将全身的力量都按在拇指指头上。
使用了路过的毛绒玩具当示范光是用手上的劲完全不够，姐姐们常说我力气太小。何况，按摩的时长从一小时起步，有时候要做两小时，光靠手劲按个半小时就会腰酸背痛了。正确的方式是前腿略微弯曲，后腿以一种推地的方式，借助体重施力。光是为了学会这个站姿和用力的方式，我花了三天。脑中一边背着手法顺序，一边又要记着在自己的下盘扎马步 —— 是的，下盘，这是店内的姐姐们教我时用的词。
示意图画得比较灵魂不过，即便是站姿对了，拨上几小时，拇指还是剧痛无比，整只手更是酸得抬不起来。我问姐姐们是不是哪里手法还不对，她们告诉我，一开始都是这样，但之后就习惯了。
我感觉自己好像成了武侠小说里上山学艺的人，正在学习一阳指。
店里没有任何中医书，也没有那种中医馆的什么穴位图，可姐姐们时不时会突然冒出一个穴位的名字。
而尤其是那个 “拨” 的手势，我怎么也没学会，觉得十分奥妙。简单来说，就是隔着皮肉和脂肪找到下面肌肉的经络。举个例子，诸位可以抬起自己的左手胳膊，用右手拇指按住中间，按进两条肌肉的缝隙里，然后往外一拨，会传出一阵酸麻感。当学徒的时候，我每天都有数小时是在别人的小腿上重复这样的练习。
学完了背部的拨筋，还要学肩颈的。姐姐们告诉我，正确的手法可以将肩胛骨附近那些小疙瘩 —— 她们说是淋巴，我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 —— 和堵塞的肌肉给拨开。我听得半信半疑，但 5 号给我实操了一遍以后，却真的觉得背上的肌肉变柔软了。
“对啊，就是会变软，推开了就舒服了。”教我的 7 号姐姐这么说道。
后来我在网上搜索教学，发现一个近似的东西叫 “南少林拨筋术” ，一瞬间哑然失笑。
谁能想到我进入风俗店工作，首先学习了扎马步和南少林拨筋术。顿时有种这个风俗店卧虎藏龙，非常江湖的风味。
我和我的师父们我原本以为，这是一份注重人情的生意 —— 说白了，就是我怕被排挤欺负，所以自觉应该多讨好姐姐们。于是我试着在学的时候，去和姐姐们搭话。我一边按着 5 号姐姐的背，一边问她是哪里人 —— 一款海外华人最好用的搭话方式。她没有吭声，过了很久才说：“你不要聊这些，先好好学手艺。”
“哦……好的。”
5 号过了一会儿又说：“你现在好好学，就能早点开始赚钱。”
“嗯。”我点点头，继续埋头于手上的动作，心里默背流程……站姿……施力点。
……我其实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认真教我。我什么时候能赚钱，于她来说是没有任何好处的，不如说，等我真的开始上班，反而就要成为她的竞争者了。我以为她理应不想好好教我。
我几乎没有见过 5 号的笑容，对我总是板着脸。在很小的隔间里，只有我在默默地练习按摩，她偶尔会说“哪里力道不够”，“劲又小了”—— 就这样简短的一句。
如果这真的是武侠小说，我于情于理该喊她一声师父吧。
我至今不知道这位沉默的师父除了 5 号以外，还有其他什么名字，只能通过口音判断大抵是北方人。我和她最长的一次交流，是我的手艺终于有长进后的事。被我当练习板对她来说终于不是 “受刑”……她能在此期间睡一觉休息。
那天我得以在末班电车发车前结束练习，正准备下班，5 号突然拉住我说：“你能不能帮我写两句日语？”
“什么日语？”我问。
她起身翻出自己的手机，调到了 line （日本通讯软件）的页面。她告诉我这是她的客人发来的消息，“如果我想对他讲‘谢谢你今天来店里，希望你下次再来’该怎么说？”
之前真的只是在学“正经按摩”，这个时候，我才重新想起：对啊，我们都是风俗女来着。
我揉着练习了几小时后酸疼的手腕，拿起手机教了她这里应该怎么回复，用什么语法能显得更可爱。写完回复后我问：“要不要加个表情符号？比如小花或者笑脸？”
“加一个吧，加个微笑的。”她说着也笑了，我是第一次看到 5 号笑起来的样子。
另一位师父是 7 号。
7 号和其他人不同，一眼便能看出来，她很忙，在店里的时候，基本都有客人，所以很少辅导我。
她年近四十，在这店里已经干了十多年，除了店长以外，她是这里资历最老的人。在歌舞伎町净化条例发布之前的黄金时期，她赚到不少钱，在东京买了自己的房子，和日本人结了婚，有时候，我们会见到她那位寡言的丈夫开车来接她回家。
大家一起在准备室化妆的时候，常会有女孩子眼馋 2 号那一包阿玛尼和香奈儿的大牌化妆品。毕竟其他人用的都是药妆店品牌。她也并不避讳这点，反倒是常常 “接济” 店里的女孩子，时常买了好吃的，放在桌上邀请我们一起吃，大部分时候，都是从中餐店买来的各式卤肉。记得有一次，她从物产店买了一整箱鸡爪，做成卤鸡爪后，每天上班都带来给我们分享。
7 号的性格雷厉风行，直爽又豪迈，开心了就大笑，不满的时候哪怕是面对客人也会直接痛斥。我总觉得她有点像那种 “女王大人”。
女王大人赚得多，有一批忠实客户，其原因竟是因为很擅长按摩。
是的，没看错，原因就是她按摩的手艺太厉害了。即便是在这个风俗店里，也有一批老客是光为了她的按摩而来指名她的。另一个店内的 “头牌” 是 2 号，以前是空乘出身，日语很好，擅长恋爱营业，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也更贴近我对风俗女的认知。相比之下，7 号无疑是个另类，也是我从未想过会在店里遇到的类型。
尽管 7 号也试着教过我按摩，但很遗憾，我的基本功实在太差，女王大人指点了几句我都不得要领 —— 首先，我们手上的力气就差了太多。于是女王大人在十分钟后撇撇嘴作罢。相比起 5 号师父，女王大人倒是常与我聊天。
我听女王大人说起十多年前这家店的样子，她说那个时候的歌舞伎町每天营业到早上七点，几乎没有任何法规管束。而这家按摩店，就是所有华人系店铺中开得最大的。她听说我是大学生，对我说，十多年前这家店几乎都是大学生，“全都是东大的，早稻田庆应的留学生。那些女孩子那时候能赚一百万。她们就来这边打两年工，回国了就在老家买大房子。”
我想象了一下歌舞伎町还会营业到凌晨七点的那个年代，这里纸醉金迷的样子。接着，她就会训斥我：“下盘不稳！”
女王大人除了当按摩女，也在做代购生意。我加了她的微信，她的微信是她的代购号，朋友圈里一天十几条的广告：平时代购化妆品和日用皮，还有月经止痛药，国内疫情起来的时候也卖了不少口罩。
我跟着 5 号师父，偶尔是 7 号，学了几天的推拿，又学了推油。比起推拿，推油要加个 3000 日元的精油费。推油自然是脱光了衣服做的，说实话，只有要做推油的客人，才是我们真正的客人。
学的内容依然只是正经推油，我庆幸的是推油可以少使点劲，手不会那么疼了。
可话又说回来，我们店到底不是什么真正的按摩店。实在很难说，5 号师父和 7 号师父教我的这些手艺，在以后到底派上了多少用场。
我正式开始上岗后，到头来的工作，还是给人打手冲而已。
我多少觉得有点可惜。
你是为什么来做这行？大概过去一周，一天夜里，那位此前面试过我的老板突然来到店里，他对店长说，让我下周开始尽快接客。
老板当然不打算等。现在我是这个店里最年轻的女孩子，他也急着让我上架出售。作为 “毕业考试” ，我要做的就是按照流程给店长按摩。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其实，这位店长，或者说妈妈桑是我最不擅长对付的那类人。她非常热情，很会照顾人，每天一到店里，她就热络又亲切地招呼我。我知道管理店内的女孩是她的工作，这种管理也包括维护女孩们的精神层面。风俗业界的人员流动性非常大，店里的女孩子突然跑了或者移籍去其他店的事时有发生，而妈妈桑要做的就是笼络人心，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
她的工作就是当大家的“妈妈”。而我最不擅长面对这样的人，每次妈妈桑温柔地招呼我吃东西，喝茶，我都告诉自己，她是 “坏人” ，所以我对她满口谎言满脸假笑，绝对不是我的错。
“你是为什么来做这行呀？”
一边给躺在按摩床上的妈妈桑进行 “毕业考试” 的按摩，她一边问我。
“嗯……因为我想给家里减轻负担。”我带着标准的假笑，转念之间就编好了一套谎话，故作忧虑和怯弱地道，“我是单亲家庭，妈妈一个人把我带大，供我出来读书太不容易了，所以我想自己赚钱。”
孝顺父母的坚强 “白莲花” ，真是好标准的风俗女人设，感觉现在三流网文小说里都不会写。
实际上，我最讨厌和害怕的人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我做了二十年的噩梦，我在这里赚钱的原因和我说的恰恰相反，就是为了从那儿彻底逃出去。
可妈妈桑却很受触动，连夸我是好孩子，安慰我说，这份工作能赚大钱，“到时候能让妈妈享清福”。
“你妈妈是做什么的？”她又问我。
“是教师。”当然也是谎话。不过教师的女儿，听着实在是过于适合一个良家少女的人设。
妈妈桑突然坐起来，拿出手机，“这是我女儿，和你差不多大。”
我看向她递给我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青春明媚的女大学生，大概是在和朋友们聚餐。女孩子画着精致的妆容，看起来就像是小红书上的小博主。
“真漂亮呀！”我夸奖道，“是在国内吗？”
“对，她去中国留学了。”妈妈桑说着，满脸自豪。那是她在日本和日本人结婚后生的女儿，现在正在国内某所知名大学当交换生，学习汉语专业。母女二人关系很好，那个女孩时常发照片给她的妈妈，之后的日子里，我也经常看到妈妈桑在店里和女儿打视频电话。
“女儿”是一个非常方便好用的话题，我想到。店里的人都不会说自己的过去，当然，我也是，但是但凡有女儿的，都很喜欢和我说起她们的女儿。
我们聊了不少，我说的没有一句真话。妈妈桑让我多按按她的肩颈，我就坐下按着，她发出舒服的声音睡着了，发出鼾声。我看着她四十多岁的脸，黝黑的皮肤，还有深深浅浅的皱纹。似乎只是很朴实的劳动妇女的脸庞。
隔间昏暗的橘色灯光让我厌烦起来，好讨厌这样黏黏糊糊的气氛。
尽管按得实在是比不上店里任何一个人，但我作为店内商品的卖点倒也不是这个。我依然顺利地通过了毕业考试，下周就能开始接客。
大体是信了我那套说辞，妈妈桑后来时常用一种年长者般的慈爱模样照顾我，而我每每都带着乖巧的假笑应对。尽管知道这是她工作的一部分，肚子里好像有一种讨人厌的东西在往下坠着的感觉。
一想到妈妈桑给我看的照片里的那个女孩的笑脸，只觉得更加讨厌。
不过，真正讨人厌的，应该是我才对。